他看见赵昱汶抽了自己的烟,又小心翼翼地问:“既然冯轲对卢斐这么好,怎么卢斐还跟冯轸不清不楚的?有钱人脾气都很大吧?肯定忍不了自己被戴绿帽子,这样也太危险了。”
赵昱汶抽烟、吐烟雾,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几对幽会的情侣,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要真的怕事,就别乱打听这些事了,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容易惹祸上身,懂吗?”
卢斐忙不迭地点头,赵昱汶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叹了口气,说:“你跟他,样子还真是有点像。”
卢斐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好多人都这么多,我照镜子时也不觉得啊,哪里像了?”
赵昱汶在树干上按灭烟头,说:“不是脸像,就是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像,要认真说哪里像反而说不出来。”
“难怪冯老板能看上我。”卢斐有些得意地笑笑。
赵昱汶拜拜手:“行了,我该走了。”
卢斐这次没再挽留他,再留下去他也该露馅了。赵昱汶走远后,他就蹲到了地上,浑身上下都冷。赵昱汶承认自己跟冯轲交集密切时那么自然,卢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不清楚事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子,脑子里面有个胡乱缠起来的毛线球,毛线球里裹着钥匙、裹着答案,但他没办法解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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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冯轸还是没有上床睡觉,他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在手机的拨号界面和一份报告文件里来回跳跃。冯轲负责的填海工程已经转移到他自己的手里了,他要调取当时的资料很容易。冯轲为了避税和洗钱,很多设备的采购不经冯家的公司,是用亚辉的名头登记购买的,包括卢斐最后被绑架上的那艘水泥船。
冯轲和亚辉勾连这么深,卢斐却一点都不知情,说明赵昱汶是有意隐瞒他。
冯轸手机的拨号界面了已经输了卢斐的号码,他好几次要拨出去,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他很想知道卢斐现在在哪里、和赵昱汶说了什么,卢斐现在有可能很痛苦,很难受,他很想在卢斐身边给他安慰。
但临到拨出电话时,冯轸的心又会被一个念头牵着重重坠下。在这种时候,卢斐真的需要自己吗?自己的电话、自己的关心,说不定只是卢斐无数个烦恼中的一个。他气馁、懊恼,反常的喝了很多酒,他再迟钝也看出来自己每次示好时卢斐眼神的闪躲了。
冯轸按灭手机屏幕,一个人的家里彻底陷入黑暗。他趴在吧台的桌上,闻到了一股酸臭味。是垃圾桶的酸臭味,第一次见到卢斐时,他一只手拿着剩了半盒、馊臭的牛奶,另一只手在垃圾桶里不停翻找,手臂上糊着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卢斐从公交车站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走过来,夕阳照在他身上,他又白又漂亮,干干净净,圆圆的眼睛因为好奇瞪得大大的。冯轸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垃圾桶的阴影里,把双手藏在了身后。
第61章 花
卢斐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夜,天刚亮时被清洁工叫醒。他深吸一口露水深重的空气,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有来电和消息。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马路边缘走,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赵昱汶的话。冯轲是卢斐的大恩人,是卢斐死后念念不忘的深情男友。赵昱汶的口气那么真挚,登在娱乐新闻上,给全香港审判审判,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在撒谎。
卢斐有一百种借口可以在心里替赵昱汶开脱,可他重活一世,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赵昱汶有问题,这个他曾经无条件信任的人,陪着他一路从无名模特登上影帝红毯的好朋友,对自己隐瞒了一些东西。
他脑袋里事情太多,没空控制双腿,在街上随意走动,等他回过神来,一抬头,面前是圣玛丽医院。
卢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住院大楼。清晨的住院楼反而没有其他时候安静,这个时候正是护工工作的时候。他走到妈妈的病房门前,没走进去,隔着玻璃看护工给她擦身。她的皮肤苍白,没有弹性,看上去毫无生气,肋骨高高凸起。擦过身以后,护工又托着她的下巴,掰开她的嘴,把一个透明塑料质地的工具伸进她的喉咙里。
卢斐以前做过很多次,知道这是吸痰。植物人没办法自主进食,等下护工还给给她插鼻饲管。这本该是个很痛苦的流程,但郑莲香浑然不觉。
翻身的时候郑莲香的手臂歪歪扭扭地压在身下,护工没注意到,转身进了盥洗室。卢斐忍不住进去,替她抽出被压得发红的手。护工拿着一条冒着温热蒸汽的白毛巾回来,诧异地看着卢斐,卢斐连忙解释道:“冯老板托我来看看她。”
护工“哦”了一声,继续忙活起来。卢斐站在角落远远看着,刚刚碰过郑莲香的手松松地攥了个拳。
那样的触感,和死人的区别真的不大了。他以前在警察局认卢国强的尸体时,手背不小心碰到卢国强僵硬冰冷的皮肤,他吓得马上弹开,打了一哆嗦。
护工阿姐忽然走到卢斐面前,对卢斐客气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现在要给阿姨换尿裤了,麻烦你回避一下。”
卢斐连忙点头,说:“我这就走。你工作好仔细,多谢。”
护工阿姐笑了笑,说:“冯老板很挑剔的,被他看到有一点做不好,就要换人的。阿姨这几天状态很不错,你让冯老板放心。”
“很不错?”卢斐睁大眼,重复了一遍:“是有要醒来的迹象吗?”
护工阿姐连忙摇摇头:“阿弟你一看就没照顾过病人,像阿姨这样的植物人,不发热、不感染就是万幸了。”
“原来是这样。”卢斐恍惚地说,又问她:“你做护工很久了吧?”
“是,从千禧年时来香港,有二十年啦。”
“那你有没有见过,像这种情况的病人醒过来的?”说完,卢斐咽了几口唾沫。
“没有。”护工阿姐耸耸肩,干脆地否认了。
“一例也没有?”卢斐追问道。
“或许别人有,但我是一次也没有见过。”阿姐看了一眼床上的郑莲香,说:“好了,不说了,我得继续护理了,早上时间很紧啊。”
“对不起,耽误你工作了。”卢斐勉强地笑笑,转身退出了房间。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卢斐靠在一棵香樟树上,给冯轸发消息。他把昨晚和赵昱汶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下,最后说了句:“我觉得他很可疑,想办法查清楚他的经历。”
冯轸回复很快,把冯轲通过亚辉洗钱的材料发了过来,末了还额外问了一句:“你跟赵昱汶说,你现在是我的情人?”
卢斐眨眨眼,回了一句:“嗯,你别说漏嘴。”
冯轸打字:“是认真的吗?”
他又删掉,又打:“来我家的话不用提前问我,直接刷卡进来就行。”
冯轸喝水,把空调温度调低,清空屏幕,最后发出一句:“注意安全,有事马上联系我。”
他看见了。
他不放心卢斐一个人去见赵昱汶,跟在他身后二十尺远的地方,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卢斐上车后,他也叫了辆出租车跟着卢斐的车。他看见卢斐在垃圾桶里扔掉了什么,等卢斐进了红弦以后,冯轸迫不及待冲到垃圾桶边,一眼就看见那张通体黑色的门禁卡,只剩下半张,陷在一只被打湿的麦当劳纸袋里。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捡,刚碰到门禁卡粗糙的断裂边缘,就像被电了一下一样,瞬间缩回了手。他往后退了几步,听见了红弦里的争吵声。玻璃窗里,卢斐和赵昱汶正在对峙。
他应该去保护卢斐吗?卢斐需要自己的保护吗?那半张卡又映在冯轸眼前,挡住了他眼中的卢斐。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他还要思考?
冯轸双腿钉在原地,看见酒保带着卢斐出来,赶紧逃到旁边的花店里。他糊里糊涂买下一束花,花束拿到手时,他连花的样式都看不清。
他把花束捏得很紧,紧到花枝上的刺刺入了他的皮肤。他不想这样,可他忽然退化成十几岁的阿飞,手足无措又自卑的阿飞。
他不介意把自己仅存不多的真心连同手里的花都献给卢斐,可他也会伤心。他伤害过卢斐,他似乎又没资格伤心了。
冯轸在几桶鲜花旁边站定,鲜花桶放在阶梯状的架子上,堆叠得高高的,竖立的枝叶把他遮得很好。他站了很久,听见红弦里一片安静,没有争吵的声音后,失神着捏着花束要走。有人拉他合照,他对着镜头僵硬地笑笑,快门声响起后马上收起了笑容,逃离了卢斐。
卢斐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冯轸的消息。阳光越来越盛了,他一阵晕眩,扶了一把树干才站稳,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能见日光,连忙走到医院门口拦下一辆车,回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昏在床上,等被小茉莉的叫声唤醒后,已经是第二个黑夜了。
小茉莉趴在他胸口上,一开始只有巴掌大的小猫长得很快,压得卢斐呼吸不畅。卢斐摸了摸它的脑袋,小茉莉碧绿的眼睛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很亮。
卢斐坐起来,把它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小茉莉也没挣扎,任由他抱着。卢斐摸到它温热皮毛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数着。
“我又很累了。”他对小茉莉说。这个场景卢斐太熟悉了,上辈子地很多个深夜,他都是这样抱着茉莉,跟它说自己很累。茉莉会用尾巴轻扫他的脸。小茉莉也用尾巴扫着他的脸。
卢斐一惊,把小茉莉高高举起,仰头狐疑地看着它:“据说猫有九条命,黑猫是不是还通灵来着……”
小茉莉叫了一声,从他手里跳下来,跑到食盆旁边“喵喵”叫个不停。卢斐抓抓脸,给它补了水和猫粮,小茉莉低头吃得很香。
卢斐蹲在它旁边,开始出神。他觉得死了以后的安静真不错,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也什么都不用想了,与“卢斐”这个身份有关的一切他都可以置之不理。他完全可以再逃跑一次……
清脆的响声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听起来很响亮,卢斐摸着被自己打得火辣辣的脸颊。至少这一次,他得处理完自己该处理的事情,说不定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他努力回想坠入深海后的事情,他感觉那不是一片彻底的虚无,他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卢斐顺了顺好像被吓到、竖起耳朵的小茉莉的毛,洗澡后换了身衣服出门。他在导航软件里输入了目的地,搭地铁再换乘巴士,在屯门下车。这里入夜后就没什么人气了,街灯昏暗,狭窄的街道上大部分的店都休息了,只剩几间当铺、诊所还亮着灯。吵架的声音从街道尽头远远传来。
卢斐凭着记忆转了几个弯,在街角一间不起眼的菲律宾饭店门口停下脚步。饭店看起来开了挺久了,玻璃门黏着一层厚厚的油渍,窗上贴着的食物图片也褪成黑白色。
正在门口拿硬毛刷拖把拖地的中年男人操着生涩的广东话跟卢斐说:“来晚啦靓仔,我们收店了,明日请早。”
卢斐摇摇头,说:“我不是来吃饭的。”
“有什么事吗?”中年男人边刷地边问,污水漫过他趿着橡胶人字拖的脚,流入旁边的下水道口,卢斐躲了躲。
卢斐还没回答,又一个女人从店里推门走出来,跟中年男人用菲律宾话交流,边说边看了卢斐一眼。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肤色很深,丰厚的黑发在脑后扎起,橘色条纹T恤紧紧绷在身上。卢斐看了她一会儿,上去热情地同她握手。
“拉瑞亚,我是来找你的。”他边说边递给叫拉瑞亚的菲律宾女人一张丹尼斯的名片。
拉瑞亚看了一眼名片,皱着眉头问卢斐:“我不认识字的。你认识我?”
卢斐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丹尼斯,是做私家侦探的。”
拉瑞亚听了,慌张起来,把名片递回给卢斐,摇着手说:“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每天就在这里做工,最远只去金飞大厦买衣服。”
卢斐凑近她,说:“你别紧张,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件以前的事情。”不等拉瑞亚回答,卢斐压着嗓子,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听说,你有一个亲弟弟,在五年前失踪了。”
拉瑞亚颤了颤,瞪大眼睛看着卢斐,按了个开关,关掉了店门口的灯牌,走得离中年男人远了点,招手示意卢斐靠近。
卢斐刚走近,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卢斐:“是凯让你来找我的?”
卢斐摇头,说:“我在追查一件器官贩卖的案件,查到五年前,你曾经报过警,你在香港打工的弟弟凯被器官贩子抓走后失踪?”
听见器官贩卖四个字后,拉瑞亚眼圈立即红了,声音发颤:“我到每个警署去报警,但所有警署的人都跟我说,凯一直在做贩毒和走私,可能是遇到事情跑路了。没人相信我,我们菲律宾人死在这里没人在乎……”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卢斐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又给她递纸巾擦眼泪,中年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卢斐又说:“凯失踪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他给我打了电话,没人信啊,警署的人说我胡思乱想。我没有,凯真的给我打了电话,凯很乖的,怎么会跑去贩毒?”
“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卢斐深吸一口气,问道。
拉瑞亚看着卢斐,突然又往后退了几步,擦了擦眼泪,警惕地说:“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了。”
卢斐慢悠悠点了根烟,没抽,拿在手上说:“你弟弟生前,是在冯家的建筑公司里做工吧?”
第62章 恩爱
拉瑞亚当然认不出现在寄居在丹尼斯身体里的卢斐,但卢斐还记得她。拉瑞亚是之前亚辉的工人,卢斐的办公室是她负责清扫的,一来二去,卢斐就眼熟了她。
有天下午卢斐回亚辉取一份合同文件时,正好遇到拉瑞亚在他办公室里清洁窗户。卢斐不太介意工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从抽屉拿了文件要走时,忽然被拉瑞亚叫住。
拉瑞亚操着生涩的广东话,紧张地问卢斐:“老板,我可以求你帮一个忙吗?”
卢斐摸摸下巴,挑挑眉:“好啊,你讲。”
“老板,我看电视上都说,你跟冯家人很熟的……”拉瑞亚抓着手里的抹布,低着头不安道。
那阵子冯轸新婚,冯轲又一直缠着他,卢斐听见冯字就头疼,但看拉瑞亚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问她:“你先说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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