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诸非相遵从本心,狠狠地揍了原随云一顿,后者猝不及防地被按倒在地,心中满是被揍得措手不及的茫然,手里却依旧死死地攥着那装着崖神草的木方匣子。
仿佛抓着那只匣子,便抓住了重见光明的未来。
诸非相下手毫不留情,原随云抓住间隙艰难开口:“除了我以外……这江湖上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人,来这蝙蝠岛上的人大部分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净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这一腔愤怒连笑话都不如。”
诸非相给了他说话的时间,垂眸看原随云话说完后低咳,又挥起了拳头:“小僧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小僧乐意,若是小僧未遇见你,你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换言之,小僧若是遇见其他人,像你这么惨的便会是他们——小僧揍你,和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
原随云闭了闭眼,如同叹息一般地道:“我若是在五年前遇见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是在五年前相遇,他会是诸非相欣赏的人物,诸非相能够治好他的眼睛,他能以无争山庄少庄主的身份证明自己,重现无争山庄昔年威严,甚至也许会和花满楼成为朋友。
但原随云是在这一年知道诸非相的。
原随云说的有道理,诸非相收手,并未显出任何动摇之色,眸色冷淡,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还是那句话,将己所不欲强加于人,已是最恶劣最自私的行为了。
“没有‘若是’,只有现在。”
诸非相冷冷道,原随云仰着脸“看”他,在黑暗中嘴角边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诸非相凝望他片刻,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因为原随云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
揍过原随云之后诸非相提溜着昏迷过去的少年在岛外和两人汇合,此时外界已天光大亮,波涛声从崖边传来,海面一望无际。
赤日东升。
得以逃脱的受困者们在岛外不安地聚集在一起,司空摘星和王怜花离他们有五丈远,井水不犯河水。
与司空摘星离原随云一丈远的距离相比,王怜花蹲在原随云身边端详这位江湖上颇有名声的温柔公子,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
知人知面不知心,王怜花曾远远见过这位原公子,那时的原随云光风霁月,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赞叹之意。
赞叹过后,便会在心中默默补一句——“只可惜是个瞎子。”
王怜花对原随云的所作所为中唯一赞同的便是以旁人的秘密威胁对方,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为己所用。
至于其他的方面,王怜花不敢茍同。云梦仙子昔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魔头,在她的教导下王怜花的行事风格自然正义不到哪去,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江湖人行事都有一些狂放不羁的匪气,诸非相不会强求别人事事皆顺他意,毕竟他自己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人物。
所以此刻他正和司空摘星凑在一起嘀咕方才炸岛一事。
蝙蝠岛底下有火药,还不止一点,方才那声巨响便是因为司空摘星的火折子突然诈尸,被不怀好意的王怜花远远扔进火药堆。
司空摘星心有余悸,说是王怜花那时摸到一个沉甸甸的木桶,挪到外边空旷处想弄清是什么东西,要他拿出火折子照明——之前死活不亮的火折子在王怜花手里亮了起来,面前的火药与满满一仓库的火药桶在他们面前照亮。
两人的争执不必多言,经过这样那样的吵嘴,司空摘星蹿得飞快,王怜花跃出老远将火折子扔向火药堆。
诸非相有些遗憾,遗憾于那时只顾着和原随云你来我往放嘴炮,若是可以,他也想尝尝炸岛的滋味。
然后顺手将蝙蝠公子甩进去。
蝙蝠岛上的众人都不知蝙蝠公子的真实身份,有洞里被割去舌头的仆人看清原随云的真实面孔,吃了一惊,不敢确信这样貌人畜无害的少年竟是冷酷狠毒的蝙蝠公子。
诸非相将他们安抚一番,名为安抚,实则为简单地告知——他不会抛弃他们不管,既然将他们救了出来那便会好好安置他们,若是不想一起离开,那边回去正在坍塌的洞窟,生死由命。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上了船。
司空摘星暗搓搓地吐槽:“大师觉得自己说的话像是安抚吗?”
诸非相道:“因为小僧的抚慰,他们安静下来,岂非安抚?”
“……”
司空摘星的神情一言难尽,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
【作者有话说】
《开锁》
王怜花:这里有道锁,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司空摘星:我来。
(咔哒咔哒)
司空摘星:好了。
王怜花:这里黑黢黢的你也能开锁?
司空摘星:当然,你不看看我是何人?
王怜花:既然你如此精通开锁,应当也会配锁了,日后我家的锁便交由你来配吧。
司空摘星:……滚。
第62章 隔壁小王他邻居(二十一)
◎给你一拳。◎
诸非相对原随云的处置自有安排,他找了人安置那些被救出的人们——石观音的遗产给了他壕气的底气——之后他一个人带着被点穴封了武功的原随云前去无争山庄。
蝙蝠岛塌陷,其中数不尽的财宝被乱石掩埋,原随云被诸非相制住,他那些侥幸从洞窟中逃出的手下们在诸非相的实力下更是生不出任何反抗救主的心思,四散奔逃。
路上原随云似已放弃,将崖神草拱手让与诸非相,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然而某日赶路歇在客栈,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乌鸦低鸣,原随云手持匕首悄无声息地立于沉睡的诸非相床边,寒光闪过,脖子上现出一条血痕。
不是诸非相的脖子,而是原随云的脖子。
诸非相歪着脑袋,眸中含笑,手中紧握着方才于转瞬间夺来的匕首,利刃逼在喉管处的皮肤之上,血顺着脖子淌进衣裳里,只需诸非相再稍稍使劲,原随云便能血溅当场。
“看来我不该对你太仁慈。”诸非相漫不经心地道,“你想要什么?”
原随云派人对诸非相下过药,毒药不起作用,吃了饭馆面条的诸非相依旧安然无事,但换成迷药之后,诸非相显露出困意,将原随云锁在房间,自己则在隔壁的房间呼呼大睡。
所以原随云抓住机会前来动手。
原随云不打算杀诸非相,他需要诸非相的医术。
但现在来看,那些都是诸非相表露的假象。
原随云淡定自若:“诸大师竟然不自称小僧了么?也是,大师分明不是和尚,想来只是种癖好罢了。”
诸非相没有说话,见他没有给出答案,干脆利落地做出决断,面无表情地捅进原随云的侧腹,又狠又准,不至于立刻丧命,却也不会好受。
原随云一声不吭,鲜血涌出浸湿衣裳,他的面色趋于苍白。
诸非相转着匕首,凛冽寒光在余光中闪来闪去,他道:“若是我不为你止血,你一个时辰内就会死,希望我为你包扎么?”
原随云淡淡道:“大师不会杀了我——你若是想要杀我,便不会把我带出蝙蝠岛。”
诸非相道:“那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不会杀你?”
原随云不语。
诸非相的想法很难揣测,原随云从他嘴里套不出话,而且总会被诸非相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讽一波。
若是知道诸非相在想些什么,他何苦会落到这种境地。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诸非相对他的态度便十分古怪。
不是他曾见过的任何态度。
诸非相揪起原随云的衣角擦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把匕首,正反两面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既然想不出来那便算了,回去睡吧。”
原随云:“……大师说笑了。此种境况,在下疼痛难忍,难以入眠。”
诸非相:“你缝上别人眼皮的时候未曾想过他们也会疼得难以入眠么?”
原随云:“……”
诸非相一脚将人踹出门,关门声重重响起,原随云捂着汩汩涌血的伤口,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他自己疼痛难忍,一夜未曾入眠。
原随云此时所受的疼痛与受他伤害的人相比轻如牛毛,活该他受这份罪。
两人继续上路,原随云依旧淡泊如闲云,无争山庄少庄主的人设已刻在他骨髓之中,任诸非相如何待他,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失态。
伴随着诸非相时不时对原随云的殴打,两人到达无争山庄。
原东园听到人通报诸非相和原随云一道回来时惊喜交加,但匆忙赶去前厅,看见形容憔悴还有点鼻青眼肿的原随云,惊喜只剩了惊。
“随云,你怎么、怎么……”
原东园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神情一如既往淡然,然而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燥起皮,狼狈至极。
原随云淡淡道:“父亲,没什么。”
这哪像没什么的样子……
原东园将目光投向诸非相,期望从同行者那里知道前后缘由,后者微微一笑,道:“他做了坏事,被我教做人,不好意思对庄主说罢了。”
原随云睫羽微颤,侧首瞥了眼诸非相。
原东园微呆:“此话何意?……随云做了什么坏事?”
与此同时,原东园意识到诸非相甚至没有用“小僧”自称,这从另一层面上意味着也许事情的严重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诸非相瞥向原随云,漫不经心道:“看他如何对你说了。”
原随云抿着唇,没有半点开口的倾向。
原东园一时之间竟觉得面前的儿子有些陌生起来。
原随云一向有主见,原东园从不干涉他的私事,换言之,原东园对原随云毫不了解,他只知道原随云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诸非相见原随云迟迟不开口,冷冷道:“不过如此。”
原随云不说,诸非相便替他说,甫一开口,原随云冷硬地打断他的叙述,将自己所做之事向原东园一一坦白。
从五年前开始,他便萌发了做出一番事业的念头,要江湖上人人尊他敬他,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众人口中“可怜的瞎子少庄主”,他的能力比所有人都要出色。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第二年,原随云建立了蝙蝠岛,遍布江湖的蜘蛛网为他举办拍卖会敛财提供助力,消息、货物和人手,人人皆敬他为“蝙蝠公子”。
他受盲眼所累,平白在许多人心中低了一头,那在蝙蝠岛中,他便要比所有人都高高在上,人人都需仰望他。
原东园听完哑然失色,身为父亲,他却不知随云心中念头,从未察觉,既自责又难过,喃喃道:“随云,你为何不对我说?”
原随云淡漠道:“我若是说了,双目能重见光明么?”
失明一事让原随云耿耿于怀,他那时还小,曾经唾手可得的事物只能在残缺的记忆中回味,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模糊,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无法释然。
原随云甚至嫉妒花满楼——他七岁时已记事,所见的景色比他多,体会到的美好比他多,什么都比他多,这如何让人不嫉妒?
意难平,无法平,不想平。
诸非相也有意难平的事,却不会将自己的意难平强加于人,见此手指微动,一巴掌挥了过去,力道之大有如泰山压顶,半边身子痛到没有知觉,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原随云拍醒。
原随云面色难看,准确地看向诸非相的方向,咬着牙不说话。
诸非相对原东园道:“你的儿子你来管,我将他带回来是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这话是原随云第一次听诸非相说,讶异之余又有几分讽刺,心道诸非相这种慈悲太虚伪。
他这么想着,便听到诸非相又接着道:“只要我有空,我会来见他。”
蝙蝠岛的势力仍在原随云的掌控之中,仅仅一座蝙蝠岛并不意味着全部,这点在押着原随云来太原时诸非相便深有体会——起初原随云念念不忘逃脱诸非相魔爪,但随着一个接一个前来救他的手下一命呜呼,原随云改变了念头,不再让人白费功夫。
诸非相只随他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仗着自己的实力当看戏。
与其让原随云一死了之其势力陷入混乱,倒不如让他好好活着。
通过这一路上的相处,诸非相认识到原随云对双目恢复光明有何等深刻的执念,即使他采取往常的感化手段来感化原随云,对方头上猩红的数字也仅仅是上升了一点点。
很有挑战力的一件事。
“你若是叫我满意了,我便治好你的眼睛。”诸非相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利用原随云求之不得的东西威胁他,“当然,若是你能找到别的大夫,你便当做我什么也未说。”
——然后他会干脆利落地下手。
原随云沉默片刻,道:“崖神草只有一株。”
诸非相眨了眨眼:“我从未说过为你治眼睛要用到崖神草——那是花满楼的。”
原随云的神情难掩愕然。
诸非相怀里揣着崖神草,转身就要走,原东园出言挽留,诸非相却道一路上日夜与原随云相对,再好看的脸也看厌了。
原东园默然,见原随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知他或许有单独要与诸非相说的话,叹息一声,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诸非相心想走的正好,给了原随云一拳,原随云方才正要开口,吃了这下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诸大师,莫要欺人太甚。”
诸非相莞尔一笑:“你欺了那么多人也敢说莫要欺人太甚?这笑话未免太可笑了。”
原随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只希望大师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诸非相道:“主动权在我手中,不如说你莫要忘了我的要求。”
他不等原随云继续询问,迈开步子向外走去,眨眼间便走出数丈,身影在门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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