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昶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凌晋看向他,“我天生就是这等人。”
凌昶张了张口,“你想说什么?”
“我有时,也畏惧自己成为这种人。”
恰逢梁蔚掀帘进帐,对凌晋道:“殿下,都收拾妥当了。”
凌晋接过梁蔚手中的行囊,向外走去。
凌昶追出帐外,忍不住唤了一声:“四弟!”
凌晋已翻身上马,他转头看向凌昶,“多谢二哥探得他的去向。”
凌晋一扬马鞭,驰出营帐。凌昶望着凌晋远去的身影,竟觉凌晋方才所语,恍如一场大梦。
【作者有话说】
凌晋真的是个好老攻QAQ大家听懂凌晋言下之意了吗
第78章
凌晋策马驰入雪原。
茫茫雪原,白雪没膝,周遭杳无人迹,凌晋面色难看至极,他勒马回望,这样恶劣的天气,周溪浅到底在哪?他比自己早行一夜,是否已穿过这片雪原,入城休憩?
茫茫雪地里只有凌晋一人的踪迹,他只能向着北方追赶而去。
他已经打马驰行了一日了。这一日,凌晋没有下马,没有进食,寒冷的天气让他连水都也不必饮,只有不停地驰骋。
他勒令自己向前寻觅,将官道之上的每一处凸起用剑鞘挑开,他面容肃冷,双手通红,见白雪覆盖之下不是马匹或人形,便继续打马向前驰去。
玄衣枣马迅速在雪道上驰过,凌晋双目冰冷地望向前方。
周溪浅在哪?
这样恶劣的天气,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到底在哪?
凌晋不敢让自己生一丝惧意。
冬日冰冷的红日缓缓坠入水面。
周溪浅趴在船舷上,望着江面转瑟,周遭晦暗下来,在冷冽寒风之中,钻入舱内。
少年已在舱内,周溪浅白日与他交换了姓名,知他名叫杨默。
杨默迅速爬上右侧通铺,钻入被褥之中,喟叹:“窗户好像没关紧,你再关一下。”
木窗在周溪浅床铺那侧,周溪浅除鞋上榻,将四面透风的木窗使劲掩了掩,自己也钻进被中。
冷冽的寒气顺着四面八方的木板缝隙向周溪浅袭来,周溪浅将自己裹紧,呆呆望着头顶的漆黑船穹。
杨默道:“明日就到扬州了,过了扬州,就往北走,你最好祈祷北面水道不会结冰。”
“会结冰吗?”
“说不好,三年总有一年会结冰。”
周溪浅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压住自己的脖颈,“你开了很多年的船了吗?”
“从小就在水上,”杨默拍了拍自己的床板,“这里就是我的家。”
“你一直一个人吗?”
“我还有个哥哥,不过死了。”
周溪浅忽而想到杨默白日穿得孝服,低声道了句歉。
杨默道:“今日是他的尾七,数月前王渊于江南一带四地强征男丁,我们家虽在水上,也没逃脱。哥哥替我去了,结果一个多月前,死在了随王渊攻打京城的战役中。这几日我在水上载客,载了几个从京城出来的大官,听闻那王渊也死在了外头?”
周溪浅轻声道:“是的。”
杨默冷笑,“他死了,却也还不回我哥哥的性命了。”
周溪浅问:“江南一带被他征兵的人数很多吗?”
“多!怎么不多?我们这一片十室九空,都是被他强征去的!听说他死在了徐州,那些被他强征去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周溪浅想到淮水之上的浮尸断流,岸边的尸横遍野,沉默了下来。
杨默突然道:“怎么样?你冷不冷?”
周溪浅陡然回神,“还好。”
他以前居住农庄,冬日里也如这里一般四面漏风,所以他虽觉得冷,可当真觉得还好。
杨默的声音透着讶然,“你倒不娇气。现在四地乱成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碰上一股叛军,你说你非得跑出来干嘛?”
周溪浅垂下眸,“我的哥哥有一个很想要的东西,可我在他身边,他就得不到了。”
杨默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家产?”
周溪浅轻声道:“算是吧。”
杨默道:“这样一说我又糊涂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周溪浅沉默半晌,才道:“我把他当亲哥哥。”
杨默奇了,“那他的家产与你有什么关系?”
周溪浅将被子拉到脸上,轻声道:“我不想说。”
但杨默还是想问,他好奇得不得了,他在铺上翻了个个儿,问:“那为何你在他身边,他就得不到家产了?”
周溪浅闷闷道:“家中的老人不让。”
“然后呢?”
“他要与家中老人决裂,我不想让他为难,就离开了。”
杨默在黑暗中静了片刻,忽而讷讷道:“契兄弟啊?”
周溪浅将被子蒙过脸,不想说话了。
杨默挠了挠头,干笑了一声,才道:“没、没事,我、我不介意的。”
周溪浅翻了个身,不理他。
杨默从铺上爬起,见周溪浅裹得跟粽子似的,抄起一个软枕向他身上砸去。
周溪浅猛地掀起被褥,红着眼睛道:“你干什么!”
“既是契兄弟,你叫他给你置个外宅,好吃好喝的住里面不就行了!做什么非得捅到长辈面前?还傻兮兮地跑我船上?”
周溪浅道:“我为什么让他给我置外宅?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
黑暗中瞧不见周溪浅的神情,但杨默听他声音有些发颤,于是问道:“你哭了?”
周溪浅道:“我为什么不能哭?”
杨默感到有些棘手,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总不能跟他成亲吧?”
周溪浅没有说话。
杨默在等了一会儿,忽而讶然道:“你该不会真想跟他成亲吧?”
方才抛过去的软枕咚得一声砸了回来,杨默侧身一躲,待直起身来,周溪浅已经裹着被子躺了回去。
凌晋走到一处城镇。
镇东镇西各两个客栈,凌晋从镇东一直打听到镇西,都没有周溪浅的踪迹。
凌晋牵着马就要往外走。
客栈老板提着灯笼追了出来,“这样厚的雪,您要寻的小兄弟岂会继续赶路?客官不如在我这里休息一夜,说不定那小兄弟随后就来。”
凌晋道:“他应当在我前面。”
“这样的天气,那小兄弟必然也行不快,客官尽管休息,明日赶路也不迟啊!”
凌晋抬起眸,“劳烦老板为我取盏热茶。”
客栈老板端来热茶,凌晋取过饮尽,将盏放回老板手中,翻身上了马。
老板刚要挽留,凌晋已打马扬鞭,驰入黑暗之中。
周溪浅因前日一夜未眠,直到日上三竿,才睁开了目。
杨默站在铺边,正在往身上裹厚袍,看到周溪浅醒了,对他道:“快起来,扬州到了,随我下地买些嚼用。”
周溪浅躺在铺上呆呆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杨默翻了个白眼,推门出了舱。
过了半日,杨默扛着一堆物事回到船上,周溪浅正趴在甲板的木桶拿着网兜网鱼。
“你做什么?”
周溪浅抬起头,“我想帮你做鱼粥。”
杨默道:“让开。”
他放下东西,夺过周溪浅手中的网兜,捞出一条肥鱼。
“还喝鱼粥?”
周溪浅点了点头。
“去后舱帮我劈柴。”
周溪浅起身向后舱走去。
杨默不放心道:“会吗?”
周溪浅扭过头,“以前也劈过。”
周溪浅以前在农庄确实劈过柴,冬日冷得要命,没有炭火,或者庄上的饭偶有忘记给他送来,他就会自己劈柴。
只是到底不算常劈,所以虽然会,但并不那么熟练。
周溪浅费了不少工夫才将后舱的柴都劈好,杨默已端着洗好的菜蔬与开膛破肚的鱼走了进来。
杨默瞥了一眼堆在一旁的柴,没说什么,只将食材都放到案上,对他说:“别来这碍我的事,去看着帆,要风向变了,进来跟我说。”
周溪浅依言跑出后舱去看船帆。
冬日寒风凛冽,船帆吹得鼓鼓胀胀,大船借着好风飞速地行驶着,这才一会儿功夫,扬州也已看不见了。
第79章
杨默将饭食做好,已暮色四合。今日江风实在有些大,把船吹得摇摇晃晃的,两个人在甲板上待不住,把饭食搬到舱内。
一顿饭毕,天已彻底黑透,杨默裹紧袍子,出舱看帆去了。
周溪浅把碗筷收拾了,端到后舱洗净,摆进橱中。他来到舱前,见天上一轮皎月,映着满江的寒水。
船行不定,江水涛涛,他坐在舱前,心底对凌晋的思念再也难以抑制的翻涌出来。
他大抵已经渡江了。
没有自己,群臣再也挑不出晋哥一个错字,他们会君臣相和,回到建京,入主皇宫,当他的天下之主。
他还会如之前所言,为不属于那里的自己开辟一个可供归卧的住所吗?
亦或对自己怨愤之余,也会生出一点庆幸?
庆幸自己识趣离开,将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
周溪浅不敢想。
凌晋对凌昶的那句回应,像咒语,紧紧箍于心头。
他说江山与自己,他都要。
周溪浅不知道什么叫做都要,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对立的,不可调和的,凌晋怎么可能都要?
他只是不愿承认,其中一方需得舍弃罢了。
周溪浅知道,不论是千夫所指也好,陈太傅之死也罢,真正让他心生恐惧,不得不离开的,不过是凌晋的这句话。
他窥到了凌晋心底最为隐秘的心思,他的晋哥心怀大志,志在千秋,故而始终不能将自己放在首位。
这让周溪浅难堪至极,丧失在站在那里的所有勇气。
所以周溪浅只能离开。
纵然他不舍,不甘,不愿,也只能离开。
否则,群臣与晋哥的对抗是否会更加激烈?晋哥是否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中不断诘问自己与江山的重量?他的江山否会因为自己的恬不知耻而千疮百孔,以致凌晋终有一日,生出倦怠或悔过?
千万思绪之中,周溪浅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来寻我。
周溪浅望向粼粼冷月,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对凌晋而言,眼前是梦寐以求的京城大门,身后是临阵脱逃的可恶小卒,周溪浅心里很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你做什么呢?”不远处突然传来杨默的声。
周溪浅蓦然回头,杨默裹着袍子站在舱门旁,“你这样吹风,小心病倒。”
周溪浅道:“我静静。”
“静静就静静,哪里不能‘静静’?害了病,船上连个药也没得吃!”
周溪浅跟着杨默走进舱内。
杨默先前上岸时置办了灯油,今日舱内点了油灯。
一豆昏黄映得船舱内影影幢幢,周溪浅沉默地爬上了兀自摇晃的榻。
杨默抛给他一个酒囊。
“烈酒,喝口驱驱寒。”
周溪浅拔开囊塞,望着囊内酒波荡漾,一仰头,抱着酒囊灌了进去。
他将空掉的酒囊丢到一旁,发了会儿呆,忽而软绵绵地倒在铺上。
杨默大喊:“喂!”
周溪浅直直地瞪着穹顶昏黄,“我真讨厌你。”
杨默莫名其妙,“你讨厌谁?”
杨默爬起身来去瞧他,就听周溪浅道:“我不想让你不要我。”
杨默问:“谁不要你了?”
周溪浅不看他,他好似根本听不见杨默的声音,只直挺挺地躺着,喃喃道:“晋哥,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说罢,周溪浅闭上了目。
眼泪从眼角滑落,周溪浅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为什么,却恍觉自己是被抛弃?
凌晋牵马来到徐州地界,他已两日不休不眠,马匹先受不住,伏在地上,不停喘息。
距离周溪浅离营已过三日,雪中的人迹越来越混杂,凌晋终于承认,他彻底失了周溪浅的踪迹。他望着莽莽大地,将马牵起,徒步走向驿站。
北地几经战乱,已苍凉至极,除了驿站,已几乎杳无人迹。
凌晋想不明白周溪浅到底去哪里了。
驿站内没有任何周溪浅的消息,凌晋拽着不愿行路的马匹,交给驿差,自己裹着狐裘走进屋内用了盏热茶。
驿差端上热腾腾地肉糜时,凌晋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驿差望着这一下巴胡茬的憔悴贵人,在冰天雪地中沉沉叹了口气,他将窗户掩紧,给这贵人盖上了一层厚被。
杨默很庆幸,进入徐州的水道没有结冰,他们能够畅通无阻地继续向北方行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杨默昨日还嘲笑周溪浅会风寒,结果晚上泊船时灌了一口冷风,第二日自己自己就得了风寒。
风寒可大可小,医治不及亦会丧命,周溪浅放心不下,要求杨默在下一城池停靠岸边,与他一道上岸就医。
下一座城池是北方重镇,周溪浅与凌晋初次入徐时来过,那时他所见虽荒凉,但城镇和富庶村户还有一些人气。
可当周溪浅凭着印象带杨默来到城门时,却发现,他们眼前是一座空城。
城门半掩,没有任何人守城,两个人顺着半开的城门走进城内,只见街道空寂无人,道旁的屋舍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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