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启六点二十之前就起床了,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很喜欢我送他的礼物,然后让我如果晚上不回家吃饭的话,跟他说一声。不过,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因为那会儿我正全副武装地闷在殡仪馆的解剖室。房间隔音不太好,隔着好长的一道走廊,我还是能听见家属悲恸的哭泣声,导致我连手机铃都没有听见。于是直到晚上案件告破,我偶然看了一眼手机时,才发现白世启给我发的短信。当时已经八点,我心说白世启大概也不会等我等到那么晚,于是直接开车回家了。
我一进门就看见白世启坐在饭桌旁边。桌上还有一些盒子,印着丽华大酒店的Logo。
那个酒店在郊区,偏得要死,也不是什么在热门旅游景点附近,我至今没想通为什么会有高档酒店建在那么偏的地方。不过那地方环境确实不错,依山傍海的。我妈以前还说过等她在市区干不动了,就调去那边的分局。她不知道的是其实那边分局的活儿也不老少,不过环境确实清净。
“抱歉,我没看见你发的消息。”
白世启抬起头。“没事,我也刚回来没多久,还没吃饭。你吃过了吗?”
其实我在开会之前吃过了,我们队的传统就是如果在饭点前后开会,就在开会前后随便找个附近的小馆子吃面条。不过,看着桌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我识趣地摇了摇头。
洗完澡,我回到饭桌旁边,他把那些盒子拆开——都是一些比较清淡的菜。我们两个人勉强把桌子上的菜吃干净。白世启又从桌子下面抬上来一个四四方方的丽华大酒店的盒子,里面是个很小的奶油蛋糕。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订了最普通的。”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偶尔这样吃一次应该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白世启边碎碎念边切蛋糕,水果刀划过圆心,很完美地将之一分为二。
我其实想说我已经吃饱了,但是闻到奶油的香气,我还是忍不住动了叉子——我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
我刚吃了一半不到,白世启就把空盘子放下了。他变魔术一样又从桌子底下掏出来了一个盒子,将它推向我:“乔警官,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叫我名字就行了,你这么喊我……有点怪怪的。”
我暂且放下蛋糕,跑去洗了把手,把盒子拆开。里面是条海蓝色的领带。我不懂衣物的牌子,但是这条领带看起来价格不菲。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世启就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有块手表,我妈送的,我也没什么戴的机会。不然我送给你?”
我自然不可能收。不过,因为喜欢手表,我还是问了:“什么样的表?”
他欣欣然点头,带我去了书房,拉开房间阴凉处的柜子,一块精致的手表躺在透明壳的摇表器中,展现在我的眼前。
虽然喜欢手表,但我浑身上下凑不出四位数的现钱,自然没那心思研究名表的品牌和款式。因此,我连面前这块表价格是几位数都说不上来,只能认出它的品牌,以及透明表壳和镂空设计之下六点钟位置闪得我眼睛痛的陀飞轮。
“别开玩笑了。”我把眼睛从表盘上抬起来,“——真好看啊。”
“你不收吗?”白世启偏着头看着我的眼睛。我一时半会儿居然无法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可不敢收。”
虽然跟家里人关系比较淡,但白世启家里人对他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他们对他的期待估计也就只是不闯出什么祸就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尽管白世启离经叛道地作为一个富二代没苦硬吃,也不主动寻求家里的任何帮助,他家里人还是会心疼他,在他生日那天给他打钱。他一分不用地囤着,满不在乎地说以后若是有什么变故再动用那笔钱。
也是,他是一个约等于没有物欲的人。半年前我向他表白的时候他说除我以外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换在两年前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我会觉得他在用甜言蜜语哄人。
现在的话……
——手机铃响了,是白世启的短信。
第14章 BREAK晴天预警与梦中人(4)
“我下飞机了,你在哪里”
我摇下车窗,向外看了一眼。
“停车场,三楼D区20号车位”
几分钟之后,白世启拖着箱子拎着电脑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在飞机上吃过了吗?”我拉开车门,走到车后面把后备箱打开。
“没吃饱。”白世启把电脑包递给我,扛起箱子往后备箱里塞,“我这几天都没吃什么好吃的。”
“我还没吃晚饭,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把他的电脑包放在后座。
“行啊。我们这几天开会的那地方,附近的饭都特别难吃。”白世启叹了口气,把脑袋抵在我的肩上,“这几天我吃过最能入口的东西居然是茶歇的饼干,当然也是甜得不行,勉强能吃。他们提供的饮料也是,不是只有苦味,就是甜得齁嗓子。”
他以前从来不会抱怨东西难吃。
“你想吃什么?”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拉开车门上车。
“你是不是刚通完宵啊?我们去小区门口喝点粥吧。”白世启揉了揉太阳穴。刚从国际航班上下来,他估计还没调整过来。
车子开出停车场,行驶在高架桥上。窗缝里透过来的风打在脸上凉飕飕的。为了保证通风速度,我一时半会儿不太想把窗户关上——每到这时我就开始怨恨起自己的发型来,风一吹,发尾正好往脖颈上扎。刘海也过长了,凌乱地扑打在脸上。
“你这几天没在附近玩玩?”
“我和我老师都没兴趣。组里几个小年轻倒是天天出去玩。”白世启把座位放下去,往后一仰。
好吧,符合我对他的认知。
我们在门口的饭店点了海鲜粥吃。白世启重复了十多遍说他一个周没吃过这么像样的东西了。虽说如此,他似乎也没什么胃口,我们只点了一个粥都没喝完,把剩下的打包回去了。
一到家,白世启就拉着我进了书房。他又打开了那个放手表的柜子。
“我母亲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白世启的手指拂过摇表器的透明外壳,陀飞轮在他手指的阴影之下无止息地运转,“她让我把这块表送给我喜欢的人。”
不过,你戴不了吧?所以我要送点别的。白世启笑眯眯地从摇表器后面掏出一个盒子,然后在我面前将之打开。
八针月相——和他手腕上的手表是同一款。不同的是,他戴的那块是皮表带,盒子里躺着的手表是金属表带。
换成我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舍得买这么贵的表。我的宗旨是那些东西看一看满足一下眼瘾就好,没必要非要拥有。
“收下吧。你之前那块表已经摔碎了半年了,不是吗?”
倒是没错,但是碎掉的只有表壳,还能修,只不过我暂时戴了块十几块钱的玩具表凑合用,用着用着习惯了,总是想不起来把坏掉的表拿去修。
“……也太贵重了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没跟他客气。我从他手中接过那块表,比在自己的手腕上。表带似乎已被预先拆过几节,长度刚好合适。
“你哪来的钱?”我打开手机时钟,打算校准时间,发现时间也已经预先调好。不知道这块表他买了多久了。
“项目结题,老师发奖金了,还有之前攒的一些。”白世启简短地回答道。
“你们组补贴发得确实不少啊。”我感慨了一句。锁扣轻巧地响了一声,我将手腕伸到他眼前,“——合适吗?”
“嗯,你戴金属表带好看。”
白世启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拇指顶开表带,陷入我尺挠骨中间的那道瘢痕中。我条件反射般回握住他的手腕。他的动脉在我手心震耳欲聋地跳动着。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
“……乔雪。”
我穿着他的衣服戴着他送的表,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不要再试图离开我了。”
——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啊。只要你还愿意爱我,我就绝对不会离开。”
那件事明明已经过去半年,他却还是如此耿耿于怀。
我数不清到底过去了几分钟,总之他还是放开了我。我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他把脱下来的外套直接扔进衣篓子里等着送去干洗。我们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并肩坐下。
“你不困吗?”
我的视线扫过桌子上放着的茶水。那是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泡的,忘记倒掉了。
“我在飞机上睡过了。现在……有点过于清醒,今天晚上估计是睡不着了。”白世启端起桌子上即将变成隔夜茶的冷茶水猛灌,似乎在佐证自己的这一说法。喝干一杯茶水之后,他将杯子轻轻放回茶几上。
“我也不困。我们凌晨收工,我回家之后一口气睡到下午三点。”
我站起来,伏在他身上。我的右耳紧贴他的胸口。他沉静的心跳声总是令我安心。
“我不会走。所以……你已经没有必要杀我了。”我继续向他告白。
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傲慢。
“嗯。我知道。”
——在这点上,我没资格讲他。
而且,若不是怕他身染污点,半年前,我期待的其实是被他杀死。
被他掐住脖颈,一根一根手指缓缓收紧。被他割去双眼舌头捆在房间角落,失血直到休克。被他使用3号手术刀刀柄及10号手术刀刀片的组合捅穿手腕,刀片卡在尺挠骨之间动弹不得。
我曾做梦都想被他杀死。
而在最后一次这样幻想的梦中,我对着被尸体塞满的泡沫箱,缓缓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周围干冰簇拥的缘故,已经失去全部感情的泪水从我眼角溢流而出。
第15章 BREAK晴天预警与梦中人(完)
“你其实可以去当个作家的。”
白世启总是这样说。实际上,虽然我很喜欢看书,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半点文学天赋。反而是对文字不感冒的白世启有不低的遣词造句的能力。我之前说过我没得选,只能当警察。现在我大概会说,我只能当电工或者当警察。
第二天四点左右,我的手机响了,是王队,说农贸市场附近发现了一具碎尸。
连续两具碎尸,扎堆也不是这么个扎堆法啊。
农贸市场不远,我开车一会儿就到现场了,正好赶上他们把尸体拉去中心。王队说他也不知道尸体情况,导致我们下了车才看到尸体,一看到尸体我们就傻眼了。
所有尸块都被封在冰里冻得结结实实,我们还不能贸然将之解冻,以免破坏一些重要痕迹。拿着锤子凿子,我们也不敢大手大脚地干粗活,只能小心翼翼地抠挖,像是在做石雕——都说有才能的雕刻家做人像圆雕是一个将人像从石头中取出来的过程,我们这帮糙人也算是体验过艺术家的生活了。为防止工具在尸体上留下划痕,一群人顾不得什么体面,工具和手并用,以将尸体小心翼翼地从冰封中解救出来。橡胶手套太薄,干完活之后,我的手指已经冻得跟冰块一样结实。小水拍完照片凑过来掰我手指玩儿,我的手指发出“咔咔”的奇怪响声。
“别折腾老乔了。——你这样也没法干活啊。去歇会儿?”王队拎着附满冰碴的小锤子走过来——他5分钟前才从抛尸现场赶到这里,也是没歇着。
我摆摆手。“屋里不是有暖气片子吗?我过去捂会儿。”
手指逐渐软化,关节可以活动。不过,暖气片的温度似乎有些太高——冻伤和烫伤其实是差不多的原理。我的手指皮肤基本已经失去知觉,所以都无所谓了,不影响我干活就行。我拆了片新刀片将手指上鼓起来的水泡挑破,贴了个防水创可贴,然后戴上一副新手套。
尸体被切得很工整,断面沿关节破开,基本上都是一刀成型,我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行业内人士分尸——正巧,发现尸体的现场在一个农贸批发市场附近。除了关节处的刀伤,我们没发现任何淤青和开放性伤口。尸体的瞳孔极小,眼睑黏膜有血点,口中有白沫,但是气管干净,中毒的可能性很大。我负责检查胸、腹腔器官和提胃内容物,开腹之后王队凑过来闻了一下说觉得像有机磷农药。刚才因为尸体冻在冰块中,所以没人闻到奇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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