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寒毒发作的缘故,晏西楼握着刀的手腕开始颤抖起来,他攥着傅良夜的手腕儿想要向身侧扯一扯,却没有扯动。
“先下山,我们先下山。”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异常微弱。
晏西楼以为傅良夜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回头向身侧瞧去,却眼见人双目呆滞,似是失了心魂般一动不动。
“王爷?”
晏西楼心下一凛,急切地唤了傅良夜一声。
傅良夜只是移动眼珠,缓缓地对上了他的眸子。
“这是怎么了?”
晏西楼眼前忽地一阵天旋地转,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只好勉强将人拉到石头后面颓然坐下,靠在石壁上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儿。
他掩唇咳了两声,伸手捧住傅良夜的脸颊细细地瞧,指腹无意间蹭到了人后颈处淌出的血迹。
晏西楼指尖一顿,小心翼翼地拂开傅良夜颈后汗湿的胎发,只瞧见人脖颈后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正在皮肤下蠕动着。
是从活尸中爬出来的青虫?
这般想着,晏西楼手指抚上人的后颈,沿着皮肤下蠕动的轨迹循去,试图用力将东西从人伤口处逼出来,未料怀中人忽地暴起,猛然间按住了他的肩膀,狠狠地将自己掼到了山壁之上。
晏西楼的背脊被凸出的岩石硌出了血,鲜血从嘴角不住地涌出,傅良夜瞳孔发散,只猩红着一双眸子,毫不留情地死死咬住了他的颈侧!
疼痛唤起了晏西楼眼前的片刻清明,他难耐地闷呼了一声,试图将身上的人推开,未料傅良夜竟是越咬越紧,恨不得撕一块儿肉下来。
牙齿深深地嵌入人颈侧的皮肉,新鲜的血腥气霎时便让傅良夜发狂,他贪婪地吮吸着眼前人的血液,连唇角都溢出了鲜血,眸中的猩红色愈发浓重。
“嘶…小月牙儿,再不松口,我可真要弄疼你了。”
晏西楼眼神渐渐涣散开去,他用掌心护着傅良夜的头,昏昏沉沉地抬手去捏人沾了血的脸颊,忍着痛意哼笑着去唤他的小名儿。
“呜——”
傅良夜似是对人的呼唤仍有反应,闻言从喉咙里呜呜地轻哼了一声,牙齿也渐渐地松开。
“咬得可真狠,你是积了多深的怨气,若是把臣咬死了,以后谁给你欺负?”
晏西楼勉强抬起手,废了老大气力才将人的牙齿从脖颈上摘下来,苦笑着摸了摸傅良夜的后脑勺儿。
“嗷呜——”
傅良夜小白牙儿上沾着血,张牙舞爪地盯着晏西楼,就势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畔的血迹。
晏西楼同样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看,伸出手逗猫儿似的挠了挠人的下巴,一抹宠溺的笑攀上唇角。
“呜~”
傅良夜弱弱地从嗓子里哼出一声,眸子里却隐约现出几分愧疚之意,此刻只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睫,磨蹭着将脑袋蹭进了人肩窝。
“别难过,不怪你,你没错。”
晏西楼温声哄着,趁怀中人一时不妨,借手刀将人劈晕过去,张臂稳稳地把猫儿接进怀里。
望着傅良夜安静的模样,他虚弱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用刀刃将傅良夜颈后蠕动的虫子剜出,颤抖着指尖怜惜地摩挲着人不住流血的伤口。
“乖猫儿,这下可老实了。”
晏西楼勉强起身将傅良夜背在身后,托着人的屁股向背上颠了颠,提着刀向山下摇摇晃晃地走去。
他身上早已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面颊上的抓痕愈发淋漓艳红,赤红色的血混着汗水顺着下颚流下来,跌进褐色的泥土里。
蚀骨的疼痛侵蚀着晏西楼最后的理智,他勉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抬起脚步,却是再也提不起气力,沉重的躯体轰然倒下,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此际日渐初升,活尸凄厉的悲鸣声又起。
晏西楼苍白的指尖微微挣动,将傅良夜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抬眼向东侧的山坡上望了一眼,只见那山顶上孤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身侧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那声音越离越近,最后停在他的身侧。
抓住最后一丝清明,晏西楼勉力睁开眼睛,借着清晨第一缕晨曦望向声音的来处——正是方才那站在山顶上号令众多活尸的人影。
此刻,那人影默默地转过身,呆滞浑浊的目光徐徐地与晏西楼对视。
“啊——啊——”
它微微仰头,忽然伸出指尖,缓慢地戳了戳心口,随即转头望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喉咙里发出几声悠长的、堪称悲怆的哀鸣。
作者有话说:
猫猫咬人真狠呀!咬出血啦!
第75章 呆瓜,恨死你了!
傅良夜躺在竹榻上醒转,只觉颈后钻心刺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竟是擦了满手血渍。
他疑惑地盯着指腹上的血琢磨了一会儿,隐约记得自己正与晏西楼在义庄后山捕杀活尸,而后晏西楼寒毒发作,再然后呢?晏西楼怎么样了?自己又为何会躺在此处?
脑袋开始嗡鸣胀痛,无论他怎么使劲儿回忆,后来的事儿还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感觉很怪异,就像有人硬生生地把他的天灵盖撬开,把那段儿记忆抽走了似的。
傅良夜从榻上坐起,迷茫地环视了一圈儿,发觉此处并非自己平日歇息之处,竹屋里的布置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来过。
这厢他正欲下榻去寻晏西楼,忽然瞥见窗外飘过一袭熟悉的赭红色长衫,心头没来由地一震,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柳郎中?”
窗外的人问言转过身来,眼睛细细眯成了一条缝儿,唇角徐徐漾出抹浅笑。他似是猜到傅良夜心中所想一般,垂眸掩唇低咳了一声,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又添了三分惨白,只低眉朝竹屋里弱弱唤道:
“是陆将军送二位来小人这儿治伤的,王爷若是担忧晏将军,便跟小人来罢。”
傅良夜眉头微蹙,柳若非说话的动静,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看他那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别说给别人治病,被风一吹都怕他倒了。
联想到昨日谈及活尸时柳若非的诸多隐瞒,他心下生出几分警惕,只缓步迈出竹屋跟在人身后。
两人绕过竹屋,转身走入一条竹林掩映的幽深小径,两侧竹枝横斜,轻轻刮在傅良夜衣袍下摆,挠痒痒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良夜从柳若非身上嗅到了一股与那些燃烧的尸虫相似的、熟悉的辛辣气味。
他抬眼打量着柳若非,目光落在他怀里抱着的一只陈旧的坛子上——坛子顶蒙着布的盖子上覆着一层黄泥,瞧着像是刚刚从墙角挖出来的。
那方坛子昨日他与晏西楼来时便见过一次,当时摆在竹屋外头晾晒草药的架子上,红褐的坛子,被日光一晃,倒是引人注目。
“那坛子中可是藏了什么灵丹妙药?柳郎中竟如此珍视。”傅良夜瞧着柳若非对怀里的坛子爱护非常,忍不住出言问道。
柳若非抬手拨开身前挡路的竹子,只弯起指节在坛子的蒙布上敲了敲,里头回应似的窸窣作响,像是有活物在坛底爬动,他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傅良夜,忽地露出个莫测的笑来,只看得人心底发毛。
“王爷只管同我来便是。”他的声线变得黯哑粗粝,腿脚也稍显蹒跚僵硬,只顾着朝着小径深处缓步前行。
傅良夜察觉到柳若非的异常,心中甚是担忧晏西楼此刻的安危,却又不可擅自妄动,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人朝竹林深处走去。
沿着林中弯弯绕绕的小径走了许久,约摸半柱香的脚程,忽然闻得水声淙淙,终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方赫然出现一方清潭。
潭边立着间竹子搭筑的小屋,柳若非抱着怀里的坛子,头也不回地直奔那竹屋而去,傅良夜慌忙疾步跟上,刚拂开门前的暖帘,便瞧见了躺在榻上不知死活的晏西楼。
“晏西楼!”
傅良夜登时方寸大乱,他惊呼一声,恍恍惚惚地跪在了榻边,试探着去摸晏西楼的手。
好冷,晏西楼的身上好冷。平日里温热熨帖的掌心如今却冰冷,比京城冬日的雪还要彻骨,冷得他全身都打起了寒颤;明明前一刻,这呆瓜还握紧了自己的手,此刻却躺在榻上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他身上有余毒未清,堪堪用药续着心脉,又被毒虫一勾,竟仍能护着王爷从林中全身而退,已实属不易,实属不易!”
柳若非将怀中的坛子撂在小几上,痴笑着盯着榻上紧闭双眼的晏西楼,目光飘飘忽忽地移向别处,似是想到了甚么有趣的事儿,蓦地咯咯地笑出声来。
傅良夜望着神思恍惚的柳若非,心下登时腾起三分怒气,他将晏西楼的掌心死死抓在手里,指腹徐徐擦过人侧颊上被活尸抓挠出的三道爪痕,压抑着情绪低声问道:“柳郎君既带本王来此处,本王便知晓,郎中定是有救他的法子!郎中不必同我拐弯抹角,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柳若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托着下颚煞有其事地颔首,弯身从榻底摸出了一捆细绳,起身掀袍坐于榻边儿,将手中的细.绳慢条斯理地系在晏西楼的足腕上,又同床榻绑在一处。
“这是做甚?”
傅良夜抬手制住了柳若非的动作,蹙眉疑惑道。
“将他束.缚在榻上,免得一会儿乱动。”
柳若非低眸轻笑,只将傅良夜的手冷冷拂开,将最后一条细绳缠在晏西楼的手腕上。
缠绕的绳结将他略显宽大的袍袖带起,傅良夜无意间窥得柳若非衣裳下的光景,登时瞳孔几下惊颤——只见人小臂上虬筋毕露,不详的青黑色筋络如同藤蔓般向上蔓延,光是看着便甚是可怖!
柳若非神色寡淡,捧起小几上放置的坛子,将沾了土的蒙布取下,毫无顾忌地将右手探了进去。
“嘶呲—”从坛中发出零碎细响,片刻后,一只豌豆大小的虫子爬上了人的手背。
此刻伏在柳若非手背上的虫子,与从活尸身体里钻出的尸虫相差无几,眼前这只背脊更是乌亮发赤!
“去罢。”
柳若非唇瓣翕动,将指尖搭在晏西楼的手腕处。那尸虫得令似的,顺着他的手背爬下,将锋利的口钳刺进晏西楼的肉里,挣动着向皮肉里钻去。
柳若非怎会养着这种尸虫?
傅良夜来不及多想,只探手便欲将那虫子拽下,却被柳若非眼疾手快地制住,适时笑道:
“蛊虫身携剧毒,王爷已被蛊虫咬过一次,所幸及时拔除,毒素未侵蚀心脉。我手中这只可是要比咬你那只毒性更强,若是惹恼了它…呵,难不成王爷还要再试一次?”
“既是有毒,为何要用在晏西楼身上?”
傅良夜怒火中烧,猛地将柳若非掀到一旁,又惊又惧地去握晏西楼的手,慌乱地撸起人的衣袖,试图寻找到那蛊虫的踪迹,将钻进人身体里的东西逼出。
未料那虫遇血便钻得极快,只一会儿功夫,便已顺着晏西楼的胳膊向上,直没入人的上身。
“怎么?怕他死了?”
柳若非哼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擦去唇畔的血渍。他扶着桌案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指尖在怀里摸索片刻,只寻出颗药丸,塞进了晏西楼口中。
“这蛊虫以剧毒喂了许久,早已以毒为食。让其钻进晏将军体内,只是助他吸出余下的毒,救他性命罢了,只是这过程痛苦些。”
闻言,傅良夜浑身几近泄力,喘息着长舒了一口气。
蛊虫所经之处微微凸起,在人皮肤下四处乱窜,此际正钻至人心口处,突起霎时胀.大了几分,变得异常活跃兴奋。
晏西楼蓦地睁开眼睛,他的额上青筋暴起,身上单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在昏昏沉沉中痛哼一声,极力隐忍着痛楚般试图蜷起身子,却因四肢被细.绳桎梏而动弹不得。
“放开!放开我!”
他终是失控地怒吼出声,急促地喘息着。
四肢百骸的剧痛让他双目猩红,状若癫狂,他拼命地扯拽着身上的绳子,苍白的腕子上被勒出道道醒目血痕,如同困兽一般,嘴里不断溢出混乱痛苦的呻吟。
傅良夜想要伸手将晏西楼揽进怀里,以制止他近乎自残的行径,却被发狂的人一把推到墙角压住,只得又急又怒,反手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腕!
腕子被人握得生疼,可傅良夜知晓,自己那点儿疼痛根本比不上晏西楼此刻承受的痛苦,他盯着晏西楼赤红的瞳孔,颤抖着嗓子唤着人:
“晏清鹤,你发什么疯!看看我是谁?你若再认不出本王,本王便要恨你了,恨死你了!”
尽管他嘴里骂骂咧咧,说到最后却是有些哽咽。
闻言,晏西楼将眼珠缓缓移到傅良夜身上,忽觉胸口气血翻涌,捂着心口猛地呕出一口漆黑的瘀血,直染得他的衣襟赤红一片。
柳若非见状忙近身上前,手中握了把匕首,在人心口处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不过片刻功夫,那蛊虫便从伤口处缓缓爬了出来,被人重新关进坛子里。
晏西楼精疲力竭地捂着心口喘息,略显迟钝地望向身侧满面忧容的傅良夜,眼神骤然变得慌乱且无助,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下了肩膀,只将受伤流血的侧脸贴到人温暖的掌心里,试探着蹭了又蹭。
“认,认,认的。”
他的牙齿打着颤,失落地盯着自己因虚弱而痉挛的双手,呆呆地将人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呢喃个不停,好似怕傅良夜听不见似的。
傅良夜闻言微愣,知晓晏西楼是在回应方才自己那句气话。
“呆瓜,说你傻还真傻。”
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他恨恨地攥住晏西楼流血的腕子,颤抖着唇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吻,又气不过似的照着人的伤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晏西楼唇色苍白,抬手揉了揉傅良夜的背脊,靠在榻上歇息片刻后,却将注意力放在了桌案旁顾自饮茶的柳若非身上。
柳若非显然注意到了晏西楼的目光,只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向前一送,朝人莞尔一笑:
“晏将军盯着我作甚?是小人脸上沾了东西,还是…觉得小人像谁?”
晏西楼环抱着傅良夜的手臂徐徐松开,目光中掺杂的情绪愈发复杂难辨。
何为良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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