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珵美今天着实被感动一番,懒得同他计较,脱了外袍仔细叠好放在床尾,这才钻进被窝。
穆婆子早为他们准备了新被,棉花蓬松厚实,躲进去既温暖又舒适,虞珵美舒服得叹出一口气,听外头的杜明庭道:“今晚的话你都听了?”
“没有。”他撒谎道。
杜明庭猜到了却不责备,只咧嘴一笑,“小骗子,没一句实话。”
半晌,见虞珵美不接,又问道:“睡了?”
仍无人回答。
杜明庭有些气馁,望着房顶出神片刻,深吸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今天是我欠了你的,可昨夜你也欠了我,两相抵消,我们从头来过罢。”
这话说完许久,就在杜明庭以为床上人真的睡过去时,听虞珵美从被窝中穿来闷闷一声:“小将军。”
杜明庭眉梢一动,装作镇定地应了,以为他要说甚么掏心掏肺的话,怎料等来的居然是一句,“把灯灭了。”
杜明庭额头青筋跳了跳,抬手向桌畔一扬,虞珵美只觉得一股劲风拂过,方才还明亮的烛火顿时化作了一缕青烟。
屋内顿时漆黑一片,虞珵美躲在被子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月光下,他注视着地上杜明庭的身影陷入沉思。
许久过后,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是虞闻溪,纷杂错乱都不知该先想哪个好。
唯有目光盯着不远处。
躺下后的杜明庭仍如山岚般高大,不多时耳畔便穿来微微鼾声,想必人已完全睡着。
虞珵美这才下地,将摆在床尾的另一床被子展开,盖到了杜明庭身上。
盖完后,又盯着杜明庭仔细端量半响,伸手在他强壮有力的臂膀上量了量,而后比照着自己,越发觉得在这人面前自己像只雏鸡般弱小。
忽然联想到那天托依汉对他说的,“南人都像羊羔一样弱小。”
心中泛起涟漪,“也并非都如羊羔,”他望着杜明庭的身影,暗暗道:“也有这般的。”
望着望着,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昨夜,自己被人压在城墙上亲得喘不上气,顿时间脸颊滚烫,视线不自觉下移,一个奇怪的念头浮现脑海,“他的……那么大,不知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他跟女人做的时候,也这般粗鲁吗?”
杜明庭大概是觉察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自觉翻了个身。
虞珵美被吓得一哆嗦,赶忙逃回床上,仔细将帷幔关好。
兴许是天黑,抑或是逃得急了,未曾察觉杜明庭挂在嘴角的笑意。
第30章
脑中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虞珵美做了一夜噩梦,直到日上三竿才搓着眼皮起身,环视四周,发觉房中只剩他自己。
院中传来舞刀弄枪的声音,他赤脚跑到窗前向外望,只见杜家父子正在空地上比划。
杜云轩手持一柄红缨长枪,枪身二丈有余,握在手中不见其重量,好似孩童玩具般得心应手,只见他铁壁横扫,正冲杜明庭眉心而去,被对方仰身躲过,以手中腰刀相迎。
那刀也不似凡物,刀身如墨,刃却雪白一片,轻轻一挑,竟以薄刃生生将杜云轩的千钧之力接下,霎时间金鸣之声贯彻云霄,震得虞珵美头皮发麻耳膜嗡声不止,心惊之余又添了许多佩服。
父子二人来回拆了十几招,这才满身热汗收工。
杜明庭喊了穆伯烧水,边走边脱,及至推门,全身上下仅剩件薄得透明的亵衣。
虞珵美正坐在床边穿靴,见他脱得几近精光,健硕的身躯在日光下热气蒸腾,顿时好不自在,忙将视线瞥向旁处。
杜明庭不懂他在忸怩个什么劲儿,脱了仅剩的衣物,赤裸着上身走向桌边为自己倒水,牛饮一番后,向虞珵美笑道:“你这个动不动就要害羞的毛病可不好,日后行军还要特地为你搭个帐篷不成?”
虞珵美听他揶揄,心中暗道:“还行军?只怕这三年五载你是离不了雁归。”
再抬眼时,见杜明庭正当着自己的面开始解裤带,顿时脸颊烧得通红,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既好奇又害怕。
幸而穆伯已将热水备好,由两名勤务兵将木桶抬进屏风。
虞珵美站在房门前,听屏风后“哗啦”一声,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地,刚要去吃早饭,被杜明庭从背后叫住,“过来,帮我擦擦。”
虞珵美觉自然不愿,背对着屏风闷声闷气道:“我帮你去喊人。”
杜明庭仰躺在木桶中,声音带着些沙哑,“就你一个闲人,再不过来信不信老子出来抓你?”
想到他当真光溜溜跑出来抓自己,虞珵美顿时头皮发麻,不得不撸着袖子向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水汽氤氲,一见之下,只觉得杜家所用器物都比普通人家大了一号。
那洗澡的木桶快赶上他整个人高了,杜明庭将头靠在桶边,听他来也不抬眼,懒散吩咐,“去架子上拿手巾。”
虞珵美在背后狠狠剜他一眼,去木架上拿了条干燥的手巾,缠在手掌上,踮着脚为他擦背。
杜明庭的背脊肌肉虬结,触手所及俱坚如磐石,搓着搓着,虞珵美的内心升出一个奇怪念头,“这样一副身体,也会死在寻常刀枪之下么?”
杜明庭察觉他动作迟缓,便稍稍弓腰,露出整个脊背,不满道:“用点力!”
虞珵美被催促后心情更加不快,手巾拍在水面溅起好大一朵水花,“够不到!”
第31章
杜明庭被他气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向角落一指:“那边有凳子。”
虞珵美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找旁人?”
杜明庭眉毛一扬,“不都说了,旁人没你闲。”
虞珵美听罢暗暗懊悔,“昨夜就该让这狗人冻死在地上!”将凳子搬过,踩上去一试,果然轻松不少。
杜明庭见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入水,金色的发丝飘在水面上,低头时眼睫长得根本看不清瞳色,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果真是副好皮囊。”
这样想着,便不自觉放松了身体,眼眸轻阖,任由虞珵美的手掌在自己身躯上游走,洒在颈间的呼吸柔软得好似漂浮在夜空中的云。
那天在城墙下时,他就在想,一个人的呼吸怎么能轻成这样?
就在虞珵美以为杜明庭将要睡过去时,忽听他道:“有句话你听没听过?”
虞珵美大汗淋漓,自水雾中抬起头,正对上了杜明庭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无波无澜,黑得叫人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就想逃,却见杜明庭动动嘴唇,“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虞珵美不明白是甚么意思,只觉得应当不是好话,扭头就要躲。
杜明庭见他要逃,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仍是冷言冷语,“小骗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好。”
虞珵美眼角飞红,恶狠狠瞪着他。
杜明庭眉梢一挑,心中那股想要欺负人的念头越发强烈:“怎地?我的床不舒服?”
“命贱,睡不得好床。”虞珵美扭头挣开,解了手巾朝他身上一丢,再不愿多说一句,转身走出屏风。
杜明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许多自责,“你怎能对着一个孩子生出这般龌龊心思,还想要欺负人家,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越恼,眼前全是虞珵美那双水汪汪的绿眸子。
不知那个小骗子有没有察觉,应当是没有的,只怕此时正不知躲在哪里哭着生气。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不高兴就要甩脸色,说几句就用要哭。
杜明庭摇头苦笑,“罢了,回头再跟他陪个不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把马送他骑。”
只可惜虞珵美压根没给人机会。
从杜明庭房中逃出,他便躲在厨房,吃了穆婆子为自己开的小灶,吃完去找杜云轩,说是禁军那里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杜云轩还在吃早饭,告诉他今天自己就会进宫同皇帝讨人,要他早些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完。
虞珵美点头,模样乖得像只兔子,然而出了杜府脚一转,向着西城的花楼走去。
第32章
花楼的姑娘都认得他,笑着喊他小虞大人,他也不客气,挨个打了招呼,笑盈盈拐进了角落的一处房间。
坐在屏风后等待许久,这才有人推门进来。
“怎地?杜家的大少爷还不够你做,一道早来我这里找不痛快了?”
托依汉昨夜在几个朝员之间周旋,费神费力恨不能倒头就睡,听闻虞珵美找自己,又不得不从床铺中爬起,呵欠连天,自然也没什么好气。
虞珵美为自己斟茶,眼皮抬也不抬地怼道:“当少爷有甚么意思?自然是不如你夜夜新郎夜夜快活。”
话刚说完,迎面被托依汉丢了顶垫子,他略略错身,听她骂道:“放你娘个狗屁!老娘卖艺不卖身,才不像你这专做皮肉生意的烂货,也不怕屁股开花!”
虞珵美见她竟这般开不起玩笑,再联想起那天她向自己说得话,心中更加确定。
“小姑娘有了心上人就不记得哥哥们了,哥哥们该多伤心呀!”
托依汉脸颊飞红,不知是气是羞,一屁股坐到虞珵美身边,抢了他手里的茶一口灌下,“有甚么事就说,少拿我开涮!”
虞珵美见她神色憔悴,想必当真是强打着精神陪自己,便直言道:“你可知杜府的夫人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呗。”
托依汉两眼一翻,还以为虞珵美这一大早赶来是为了甚么要紧事。
“为何生得病?”
“这我怎么知道,”托依汉向他一瞥:“你管她怎么生得病,一个死人,同你我有甚么关系?”
“倒是有些关系的。”
虞珵美摩挲着下巴,片刻后又道:“好妹子,你帮我去查查,看她到底为何生病,又为何死得这般蹊跷。”
托依汉闻言思忖良久,忽然绿眸一闪,“那么你也要帮我一事。”
虞珵美点头:“说。”
托依汉向他正色道:“城西三个月前来了个卖油郎,姓蔡,你可知?”
虞珵美哪里听过,却还是“唔”了声。
托依汉见他听过,顿时换了神采,兴奋道:“你听过?真的听过?也是,他这人手艺极好,人又和善,你也该听过。”
虞珵美强忍着笑,知此人应当就是她那个心心念念的情郎。
“你帮我脱了奴籍,往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虞珵美大惊,见她说得恳切不像玩笑,遂将脸色沉下道:“脱奴籍做甚么,你不回家了?”
花楼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最适合探听,托依汉当年便是以奴隶身份被卖进来做卧底。
“当年他们只说要我在这里打探,开始是一年来一次,后来是两年来一次,到如今已经许久未露面,我想着,他们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或者已经不需要我了?眼看着又要打仗,到时候战乱起,我就更没用啦。”
她说得满心欢喜,与往日清高冷艳的模样大不相同,虞珵美的心中隐隐生出些许不祥。
痴女怨男最是可怕,他尽量温言劝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再过个三年五载,仗打起来,你趁乱同他跑了就是。”
第33章
托依汉闻言用力摇了摇头,向虞珵美勉强笑道:“不行的,蔡郎他要参加明年的科举,这事非得在他中状元之前办成,我现在嫁他算是患难真情,他一定是感激我疼惜我的,可万一他中了状元,哪里还会看的上我?”
虞珵美道:“那不嫁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嫁人?你与他就这样想见时见一面,平日里自由自在的不好么?”
托依汉听他说得轻巧,心中也知这事恐怕十分难办,不由红了眼眶,央求道:“好哥哥算我求求你,情爱一事根本由不得自己,自你爱上他的那一刻,甚么荣华富贵,甚么宏图大业,都不想要了,心里只念着能同他天长地久,永远永远,到死都要在一起!”
虞珵美见她说得要死要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相劝。只得粗略应下,约定年后给她消息。
这之后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听门外有僮仆报信,说是有人找虞大人,问及是谁?那僮仆道:“是个姓杜的。”
托依汉闻言,不禁掩嘴嬉笑,染了凤仙花汁的脚趾一抬,踹在了虞珵美大腿上,“你这是给人下了甚么咒?都找到这里来了!”
虞珵美故作高深一笑,“那自然是能叫人念念不忘的咒语,要我教你么?”
托依汉知他是在哄自己,挑着嘴角不屑道:“算了吧,你那屁股开花的咒语我可学不来!”
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榻上打闹片刻,这才一同出门。
临分别前,托依汉忽然抱住了他的脸,用力啜了口,故意贴着虞珵美耳朵轻声道:“好哥哥,送你一句话,先骗自己才能骗得了旁人。”
这一幕刚巧被杜明庭看在眼里,只见虞珵美与一名金发女子依依惜别,临走前那美艳的胡姬还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望着虞珵美脸上的红印,杜明庭只觉得及其刺目。及至虞珵美蹦蹦跳跳来到自己身前,自早上起便攒了满肚子的道歉话一个字都说不出,皱着眉冷冷道:“看你那张脸,像什么样子!”
虞珵美这才装作不知情地抬手在脸颊上一擦,想起刚才托依汉亲自己时说的话,不由一笑,心中暗骂她多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花楼,只见一匹骏马立在街边,马毛雪一样白,阳光下顺滑得好似绸缎,想必是等得急了,正拖着缰绳来回踱步。
虞珵美眼睛一亮,认出了这正是昨晚杜明庭骑的那匹良驹,昨夜尚未来得及细看,此时一瞧,不由赞叹:“好漂亮的马!”
他这一声称赞明明是在夸马,偏偏听到那马主人耳朵里,却是比马还要高兴。
当即一扫心头阴霾,两只大手掐着虞珵美的腰向上一举,轻而易举将人举到了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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