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恺听了医生的话似乎放下心来,他挠挠头,转身和沈逾之打着商量:“沈顾问,我去给蒋哥办住院,办完我就得去夜市那边跑现场了。今晚可能……”
沈逾之起身,顺手拿起那本不知道看到哪页的杂志,和任恺说道:“我今晚在医院陪着他吧,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沟通。”
说着,便拿着杂志头也不回地跟着护士往住院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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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逾之一推开门就看到蒋磬一人在空荡荡的病房内上靠着床背,腹部上放了几包冰袋,依稀还能看到他保持良好的腹肌。他左手手背上挂了个吊瓶,面色比之前在巷内好了不少,也添了些血色。
他看到沈逾之进门似乎还有些尴尬,随后看到了沈逾之包地结结实实的右臂,清了清嗓子问道:
“你的胳膊没事吧?”
沈逾之在蒋磬床边的凳子坐下,将杂志放在空病床上,后背靠着身后的床沿,手肘撑在上面:“没事,缝了两针后给我包扎起来了。”
“缝针了?”
“恩,伤口有点长,就打了针破伤风。”
蒋磬皱眉:“这么严重?疼吗?”
沈逾之摇摇头:“还好,不是很疼。”
“任恺刚刚来过,听说你没事就回现场了。”
蒋磬沉默几秒,才开口道:“那个刀疤男死了?”
沈逾之看着蒋磬双眼:“死了。”
“杨远那边呢?”
“吴组长在现场盯着。”
说完,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新一轮沉默。
屋内很安静,蒋磬几乎能听到吊瓶流水的滴答声,他直觉沈逾之心情不是很好,却不能确定是因为什么事,他刚要试探着开口,静默半天的沈逾之却突然说道:
“对不起。”
蒋磬一怔,口中话被尽数噎了回去:“怎么了?”
“我为我的冲动道歉,这件事有无数种更好的解决方案,但我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
蒋磬才反应过来沈逾之说的是刀疤男的事。
“我的冲动导致了一个重要嫌疑人的死亡,而且我们还都因此受伤。”
沈逾之闭了两秒双眼,毫不留情地评对自己评价道:“得不偿失。”
蒋磬看向身边的沈逾之。沈逾之正微微低头看着地板,双手垂在腿间,从蒋磬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蒋磬内心忽然泛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喜悦亦或是难过——沈逾之很少有类似的情绪,平日的他通常都是决策果断且强势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又无从下口——语言的力量远不如肢体上的触碰。于是蒋磬又将自己打着吊瓶的左手覆盖在了沈逾之的右手之上。
沈逾之抬头看向蒋磬。
“这是我们共同做出的决定,你不必太自责。”
沈逾之轻轻摇头,刚要说话却被蒋磬打断:“就算刀疤男的方向断了,我们还是有别的线索。”
“他的车祸真的是这么巧吗?如果不是,这就证明了两点——”
“一是他的身上还有更多关于杨远和林雨深的线索,这个线索大概率和违禁药物有关,不然他们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人杀死在我们面前。而且他们背后的势力似乎非常强大,能让杨远在警方眼皮底下失踪,还能在那个刀疤男被我们发现后立马安排车祸。”
“二是杨远和林雨深肯定有些不为我们所知的深层联系。现在我们所知和案子相关的三人都遭遇不测,正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没问题。”
沈逾之把目光放在了被蒋磬扣住的右手上,他右手手臂的麻药劲刚过,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随后,他重新对上蒋磬的双眼:“如果,那个处死刀疤男的人和林雨深案背后的势力是两拨人呢?”
蒋磬有些疑惑:“什么?”
沈逾之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说林雨深最后的遗言是向我们求救,她是被*控被迫自杀的话,那她背后的那个人一定有强迫症。”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林雨深很矛盾,她展现出来的行为有很强烈的强迫行为,但在她的个人作风上面,却不是如此。”
“或许这是一种外因的情感迁移,她表现出来的强迫行为的来源是她背后的那个人。”
“每周三下午四点钟她都会来见我,这个时间雷打不动。我是个守时的人,所以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那周耽误了一会,卡点回咨询室的时候,她才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而她最后一次约我出去却打破了这个规则……她那次和我见面确实是临时起意,或者说是无人授意。”
沈逾之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般喃喃道:“但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我从来没有想过,林雨深,或者说她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会选择我?”
“其实我们现在可以通过这些给她背后的那个人做个简单的画像:男性,年龄在22-26岁之间。他具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表现出来的性格也许是幽默外向的,但他内在性格更多的是独裁和强势,性格极端容易暴怒。”
“或许他的童年并不幸福,在他的人格成长期可能遭受过一些冷暴力或者虐待,而在后期则表现为高度自律和对于权利的过度渴望。”
蒋磬摩挲了下下巴,了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种独裁强势的统治者人格不可能有安排出心细如帮助杨远躲避监控逃跑或者安排刀疤男车祸的动力。”
“他性格自负,事情不由他控制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失败,同时享受用自己的权利决定别人的人生的感受。如果是他对待让自己失败的人,必然不会用如此这种类似于‘失败者’迂回的手段。”
“他或许在生活中更多是以一种‘好好先生’的样貌出现的,学历高、收入高、双商优越,他待人处事懂得人情世故,却会对亲人或者自己的下位者大发雷霆。”
“我想杨远必然知道些什么内幕,不然等到林雨深自杀东窗事发的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沈逾之眯了眯双眼,点点头:“对,也许这就是杨远要逃走的原因,林雨深很有可能提前和他说了什么。”
“而另一拨人似乎有意地在把线索往我们这边推……他们既然有能力帮助杨远逃走,就同样有能力保下他的命,可他们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死活。”
沈逾之听着蒋磬的分析,略沉了下头。病房内白炽光灯映照在他如脂般的脸颊上时显得更加没有血色,同时也在他漂亮的五官上打了一圈阴影,显得表情有些晦暗。
“另一拨人,他们的做事手法细致且具有条理性……”
而且非常熟悉。沈逾之闭上双眼,在心中补充道。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破碎的记忆中无数尖叫声冲击着沈逾之的鼓膜,等他再仔细听去时周围却是静谧万分,只有身前男人带着的江诗丹顿腕表,伴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一同滴答滴答地响。
——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那些人一边说着他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光,却一边对他做着近乎于精神虐待的行为。他那段时间的精神状况一直游离在崩溃边缘,麻木地看着生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沈逾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抖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幅度竟大到带动着蒋磬的床都动了起来。
“……沈顾问?沈逾之!”
沈逾之感到右手一紧,低头一看被是蒋磬打着针的左手紧紧握住。应该是太用力的原因,连着针头的细管上有一节红色的血液回流。
沈逾之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在蒋磬的手背上拍了拍:“没事,刚刚有些走神了。”
他有些疲惫的起身,在蒋磬无声的注视下走到门口开关,将屋内的白炽灯按灭,躺在了蒋磬的隔壁病床。
“我们睡吧,明天起床就可以去现场看看了。”
“晚安,蒋磬。”
第14章 梦与现实
14
蒋磬没有睡好觉,难得地梦到了以前的事。
其实近些年来他已经很少会做这些曾经反复折磨他的梦了。但这梦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他的梦境刚开始蒋磬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他梦到了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十八岁的自己刚拿到驾照,跃跃欲试地握紧方向盘,而坐在副驾上的父亲和后排的母亲有说有笑,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他生日的行程。
他的生日是在七月中,小暑前后,彼时的他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刚刚结束高考的他也正站在人生中重要的岔路口,还在犹豫填报哪所大学——他想选择国安大,而他的父母却想他学金融或者经济,以继承家里的那个颇具规模的企业。
蒋磬想进警队机关工作,他从小就很憧憬隔壁家的吴叔叔,小时候的梦想便是成为像他一样惩奸除恶的人民警察。
而这一切却在他十八岁生日当天,被狠狠碾碎,并随着风扬地一点不剩。
其实他对当天的记忆已经不是特别清晰了,现在的回忆中的细节更多的是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的。他只记得那天他们正去往家里在山间的别墅,而正在此时他的父亲收到了一条工作信息。父亲看后只是皱了皱眉,抱歉地和蒋磬解释他们不得不原路返回。
就在他倒车掉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辆中卡,横冲直撞地向他们飞驰而来——
“蒋磬、蒋磬?你做噩梦了嘛?”
蒋磬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胳膊,他挣扎着想要回话却发不出声,紧接着就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停了几秒后又探向了他的额头。
那不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蒋磬感到这只手的纹路有些粗糙,手掌间的薄茧从他脸上划过时带来了轻微的刺痛感。
蒋磬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直接映入眼帘地便是沈逾之放大了几倍的脸。
或许是刚醒,沈逾之头顶的头发还翘起几缕;他没戴眼镜,所以和蒋磬凑的很近,双眼微眯看着躺在床上被魇住的他。
蒋磬指尖慢慢收紧,他甚至可以看到沈逾之面颊上的那一层在朝阳映照下细细的浅色绒毛。
见蒋磬醒来,沈逾之便移开右手,站起身来,顺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和蒋磬说道:
“刚刚吴组长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叫起来,但你好像做噩梦了——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蒋磬没说话,闭了闭双眼,回忆起刚刚游走在自己脸颊上的触感,点点头。
“你以前出过车祸是不是?”沈逾之给他倒了杯水,蒋磬接过水杯,撑起上半身,一饮而尽。
一夜过后,身体过度运动不适感渐渐涌了上来,蒋磬感到自己的胳膊有些酸痛,他试着揉了揉,同时用刚起床而有些沙哑的声线回答道:
“对……我刚刚梦到了车祸的事。”
沈逾之在蒋磬睡觉的时候换了件衣服,他现在穿的是之前蒋磬看到过的纯棉白体恤,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极了。
蒋磬突然有了一种想和他倾诉的冲动。
沈逾之在蒋磬身边坐下,侧身和他面对面,右手从床头的置物架上拿起一只笔,左手安抚性地放在了蒋磬的手上。
“放松,我问你答。”沈逾之感到面前的人有些紧张,拍拍他的手背,提醒道。
“我会问你一些关于车祸的问题,需要你一直看着我手中的笔。”
沈逾之举起右手,冲蒋磬摇了摇手中的笔。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蒋磬眼睛盯着沈逾之手中有节奏摇晃的笔,心中的焦虑似乎消减了不少:“感觉好多了,除了肌肉有点酸。”
“那能和我讲讲刚刚的梦吗?”
“我梦到了我十年前的车祸。”
“当时……我在倒车的时候……侧后方的一辆卡车撞了过来。”
沈逾之握住了蒋磬的手,右手仍然没有停止,有规律地摇摆着。
“我们三人很快就被送进了医院,我没有我父母的伤势严重,很快就脱离了危险,而我父母……”
“闭上眼睛蒋磬,什么都不要想,做三组深呼吸。”
沈逾之左手在蒋磬手背上轻拍两下,连声音都染上了让人不自觉信任的味道:
“好多了吗?”
蒋磬睁开眼睛看向沈逾之:“感觉好多了。”
“那么我们继续,为什么会掉头,你们是要去哪里?”
沈逾之感到蒋磬的手握紧,面色也僵硬起来,提醒道:“注意力集中在笔上。”
蒋磬的双眼跟随笔尖移动,精神逐渐放松了不少:“本来是要去我们山里的房子,但家里的公司似乎有什么急事,我们才决定先回去。”
沈逾之没有问下去,而是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再做个深呼吸。”
“我们继续,那么警方的调查结果如何?”
“无论是你父亲公司的问题还是你倒车时出的意外,是不是都是凑巧和意外?”
蒋磬不由跟随着沈逾之的话思考下去,他的那场车祸连警方都判定为意外——不过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他其实内心深处却总是隐隐期望这场梦魇住他多年的事故并不是异一场意外,以祈求片刻的心安。
“……我,其实一度不相信这仅仅是一场意外,但这个案件是吴越父亲参与调查的,他和我父母交好多年,他也是个正直的警察……”
“很多次我夜半惊醒,都感觉到我的父母正在床边看着我——抓着我的胳膊哭诉是我害死的他们——”
蒋磬情绪有些激动,反手抓紧了沈逾之叠在他手背上的手。
沈逾之没有动弹,任由蒋磬抓住自己的手,反而用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说道:“放松,蒋磬,跟着我做几组深呼吸,再看向我手中的笔,听我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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