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离去太过惨烈,他无法安然地接受前面未知的门。沈逾之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在屋内的生活。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当他熟悉习惯了屋内的生活,从此安全区外的世界变得令人恐惧了起来——包括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学校生活。
沈逾之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他不想让自己也变成少年的样子,他不喜欢自己太难看。男人如同之前一样,面对着他们向后退到了屋门口,背手推开了屋门。那姿势仿佛是在忌惮着他们这群孩子一样,从一个成年男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时候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他跟着男人往外走去。男人让沈逾之走在自己右前侧三十公分的位置,这种距离既不会让沈逾之逃离自己的视线,也不会被对方袭击,是一个十分安全的位置。
沈逾之沉默着迈着步子,安静地走在长廊中。他从未想过屋外的世界竟然是这样子的,这里竟然连接着一条如此狭长的走廊。大约在沈逾之迈到接近二百步的时候,他身侧的男人终于叫住了沈逾之。
“到了。”
随着男人的声音,沈逾之也应声停止了脚步。 那条长廊两人还未走到头,那边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底。沈逾之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面前厚重的铁门,耳边再次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就是这里,进去。”
沈逾之将手掌贴在门上,刚想要做足心理准备推门进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却先他一步将屋门帮他打开,并用力推了他的后背一下,将他推进屋内。
屋内和沈逾之想象地很不一样,起码这里的天花板下有着半扇窗户。外面的天是亮的,现在应该还是白天。沈逾之脑中下意识划过了这个念头,但是他更是许久没见到阳光,也许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沈逾之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想要尽自己所能感受这意外之喜。
“你好,”就在沈逾之还沉浸在这几分小小的自由时,屋内却响起来了一阵声音:“沈逾之同学。”
沈逾之立即警惕起来。他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除了那扇小窗外似乎都和他被囚禁的那房间没有任何区别——就连地砖的数量也是完全一致的,几乎可以说是粘贴复制出来的也不为过。但是如此一览无遗的房间内却没有任何人的痕迹,这让沈逾之立即将目光锁定在了天花板边上的一个小喇叭和监控上。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声音带着丝丝的电流音,这让沈逾之终于觉察出来了几分不对劲——对方应该是开了变声器一类的的东西:
“沈同学,你还记得你到这里多久了吗?”
沈逾之咬住下唇,却不想于那台屋角的监控对视。他别过头去,回答起了对方的问题:“七天。”
“哦?”对方似乎对沈逾之的回答很感兴趣:“可以说说你的原因吗?”
“……”沈逾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们给我们送餐,以及给我们打安定的时间都不固定。但是不管是安定还是用餐的时间却都是可以有一个定值的。”
“我借助着计秒和估算时间,大概算出了我这两个需要耗费的时间。同时我一般每天睡眠需要在八个小时,既然是用了安定,那么深度睡眠和浅度睡眠的界限就不再那么明显了。”
“通过这些数据,我就能很轻易地计算出一个大概的六天左右。而且,你们的这个房间——”
沈逾之的目光转向了那半截的窗户,他走到那窗下,艰难地想要越过窗户看一看窗外的风景。阳光打在他的身体上,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
“你们这个房间有窗户,而现在刚巧是白天。所以我的结论就是……七天。”
那边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再次问道:“你都说了是六天左右,那么为什么是右而不是左?为什么不会是五天?”
“……因为你们第五天的时候没有把我带来。”
沈逾之回答的声音很小,对方似乎也没有听清沈逾之的声音:“沈同学,你说什么?”
“我的估测误差应该不会超过……一天,我只给了自己一天的容错差。”沈逾之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但他仍旧站在那和煦的阳光之下,贪婪地享受着这不多的光亮:
“我想,一般人们愿意设置的时间周期都会是五天或者是一周……也就是七天,再多就是十天或者半个月。现在在我的计算中是第六天,所以第七天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是……阳光,这阳光让我想到了新的一天。于是,我的最终结论就是七天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由于沈逾之无法与那监控后的人直接面对面,所以他现在就表现得有些不自在了。他的关节都有些紧绷着的僵硬,甚至在他想要活动手腕的时候,都能听到来自自己手腕关节嘎吱嘎吱的声响。
“很聪明的孩子。”半晌,对方再次说话:“你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你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
沈逾之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不是除了我们那个房间,还有很多类似的房间?你们到底绑架了多少人?你们又想要做什么?”
“好奇心太重了。”对方似乎是叹了口气,声音幽幽道:“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但是一个优秀的人是不需要好奇心的。”
沈逾之没有理解对方的话,这与他常常听到的论调实在大相径庭——不管是学校教育、家庭教育还是社会教育,都在期许他们成为一个富有好奇心和想象力的人。对所有事物充满好奇,这似乎才是一个优秀的人应该具有的品质。
对方应该是从监控中看到了沈逾之困惑的表情,他笑了笑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和你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对。”
“相似的人才会有共同话题。”沈逾之有些抗拒:“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罪犯,你绑架了很多人。但我是受害者。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和你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沈同学,那是既定社会规则下的定义。”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循循善诱:“假若没有了那规矩,为什么坏人和好人就不能有共同话题了?”
“或许你有没有听过,其实疯子和天才的脑结构是十分相似的,因此我的回答是疯子和天才从生物学的判定上,其实是一类人。”
沈逾之即刻反驳道:“可那不是假新闻吗?而且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不一致,不管是好人与坏人还是天才与疯子,我认为这就如同是泾水和渭水,为什么要将这两者混为一谈?既然存在这些互相对立的定义,为什么还要妄图曲解他们的意思?”
沈逾之认为自己讲得十分有道理,在他如今的世界观中,他的确是认为世界上的黑色与白色应该是绝对对立的,就如同他愿意相信陌生人永远在对别人释放着善意一样,他也愿意用善意来温暖着其他的人。
“哦?”那声音的语调向上提了提:“那和你住在一起的Roy呢?”
“Roy?”沈逾之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不由地愣住了:“我不认识Roy,我和我爸妈住在一起——”
对方打断了沈逾之的话:“Roy,你认识他的。你应该记得吧……他曾经向你求助过的,他问你‘对不对,是不是应该轮到你了’,而你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沈逾之僵在原地,他的肾上腺素顿时飙升,这让的他的脸颊都忍不住染上了一层红——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那个少年!他知道当初少年是如何挨个乞求过屋内的所有人——他是故意的!
“你说你不知道。”那道声音仍旧在沈逾之的耳边喋喋不休:“只要你说……你知道,你要你替换他过来了,他就不会死了。”
“我记得……他最后就是站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他和你一样喜欢被那温暖的阳光照射时候的感觉。”
“他最后哭了。他的眼泪就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去,他的眼睛却仍旧看着高处的那铁窗外的世界。”
沈逾之喘着粗气踉跄着移开了脚步,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低头看去,面前光滑的地砖上却渐渐渗透出来了一滩血迹,正悄然向着他的脚底蔓延。他这几天刻意不想要想起那少年最后看向他的目光,他脑中的自我保机制自动将当初的情景不断美化,最后那件事似乎在他的回忆中就变成了少年歇斯底里地想要害他,想要将他也一同推入深渊——他只是,识破了少年的诡计并且拒绝了他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屋内的那个声音却将那现实血淋淋地展示在了沈逾之的面前。沈逾之明白他的潜台词,对方的意思是在说你伪善,你卑鄙!你用着朋友的生命才能苟活着站在这橘色的阳光之下……为什么会这么心安理得?
“我——不我不是!”沈逾之急于证明自己,声音撕扯破了音:“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没有……既然你看到了你全程,那你肯定知道的吧!你知道的吧!”
那人似乎又笑了笑:“不……我不知道。”
熟悉的话语重新击打在了沈逾之的耳畔,而这次却是他人对他的冲击。他瘫倒在地,手指触摸着他面前蜿蜒流出的血水,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吼声——
那声音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仅仅是在发泄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他的泪水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在洁白的地板上溅出了一朵朵花。
“没关系,我的孩子。”那人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宛若救世主般,宛若真正的神明降临人间。他似乎是想要将沈逾之盛起来,将他置于柔软的云层之上:
“我们并不需要这样低级的情绪……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便可以拯救你。”
“我可以赋予你一个全新的名字,一个全新的身份……只要你愿意接受,无论你何时接受……”
那人笑了笑,最后说道:
“Lior,我们……继续吧?”
作者有话说:
警惕PUA
第137章 答案
137
别墅里秋日的朝阳慢吞吞地打在了沈逾之身上,又顺着屋外树木的阴翳横在了他和周忱的中间,形成了一道或明或暗的光斑。
沈逾之其实已经记不住他们所谓Roy的面孔了。但是正如他刚刚浮现在眼前十分真实的回忆一般,他却十分清晰地能够想起十年前他被绑架时候的所有细节——就连他们给他贴在皮肤上铁片的触感都现在都能明确地回想起来……那冰冷的、痛苦的触感,和那些人宛若毒蛇般紧紧粘在他身上疯狂的目光。这种无法道明的眼神总令他感到不安和愤怒,仿佛自己的身上真的出现了什么不知名生物的分泌物,将他紧紧包裹起来,最终只能变为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完美又极具观赏性的琥珀。
他便像是在沼泽求生的旅人一般,看着自己如此岌岌可危下沉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沈逾之?沈逾——哥?”
周忱叫了陷入回忆中的沈逾之两声,在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后,便伸手打破了两人之间那道深不可测的光堑,握在了沈逾之的手腕上。
沈逾之的手腕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触感,这令他的指节微微一抽,还在回忆中的他迟钝地没有逃离那同样让他不适的感觉。沈逾之低头望去,只见周忱的那只手竟然紧紧圈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在他的右手上……沈逾之却发现了许多道大大小小的新伤。
“松开我——”沈逾之抿起嘴唇,抬起自己的手腕向后拉去,企图甩开周忱的触碰:“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谁成想听到沈逾之的话后周忱的手却收得更紧,他看着对方不悦的表情,声音平稳地说道:“你总是在逃避……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
沈逾之的病还未痊愈,他被周忱向前一拉,险些撞在了他的身上。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你是利用他,在我知道他是蒋厉舟的孩子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对他……毕竟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会对任何人产生超越普通的情感。”
沈逾之用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周忱捏得有些吃痛,目光疑惑地看着周忱。
“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沈逾之无法挣脱周忱对他的束缚,语气也变得更加不耐烦了起来:“我对其他人怎么样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发现最近你似乎对于我的情感生活十分感兴趣……周忱,是不是我这些年对于你太过纵容?我总想着你是周老师的孩子,又比我小了几岁,你似乎总想要侵犯进我的私人空间内——”
“你是不是忘记了,”沈逾之的眼神中夹杂着些以往并不属于周忱的戒备和冷漠,他用力甩开对方圈在他手腕的束缚,不想这回却很轻易便将他甩开了。沈逾之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
“我不喜欢任何人企图踏足我的隐私之内。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和蒋磬之间的关系,我把他当作是我的什么人,或者是他在我这里处于什么位置……我没有向你、向任何人报备的必要。”
大概是被周忱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搞烦了,又或者是他已经把周忱从自己的“熟人”中清除出去了,沈逾之这些话说得十分不留情面。不过周忱听到沈逾之的话后只是抿了抿嘴,仿佛早就想到了他的这个反应。他几刻前抓着沈逾之的右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随后垂回身侧。只是他的指尖却微微向内缩了一下,就像沈逾之的手腕还在被他握在手中一样。
沈逾之垂眼看向自己被勒出几道鲜红印记的手腕,问道:“你说是周青临让你把我绑架过来的,十年前和十年后的现在都是。那么你的证据呢?”
他的目光扫向仍旧坐在座位上的周忱,居高临下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上一次见周老师的是在林雨深的案子,那时候我曾经因为一些问题亲自咨询了他。要算起来的话……我们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碰面了,此间我们一直是通过电话交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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