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和他走得最近的人,你也同样和保持着叶迟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
沈逾之向着周忱的方向走进两步,他似乎并不惧怕周忱分毫,他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周忱座椅的扶手之上,将那些洒在他脸上的阳光尽数遮挡了起来。
周忱的五官忽然地模糊了起来,沈逾之看到周忱眉毛似乎是挑了挑,但他却并不知晓那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惊恐?苦恼——好像都不是。沈逾之看着他那被他紧紧绷住的嘴角,第一次发觉自己对于周忱似乎完全不了解。
他渐渐看不懂周忱了。
“咳——抱歉打断了二位,我想说一句。”
早早从危险附近逃离的叶迟清了清嗓子,介入到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学长,虽然你应该知道我内心里是完全支持你干掉老九那个玩弄我感情的傻吊,但是为了我的清誉我还是不得不解释一句——”
“我发誓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周忱接近我的目的,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一个……媒介而已。通过他我能接触到很多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这其中最有趣的就是学长你了。”
“老九?”沈逾之问道:“你说的老九是……周忱?”
叶迟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对周忱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的目光不移,仍旧在紧紧仰视着近在咫尺间的沈逾之。不过对方却没有在看他,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叶迟,向他露出了一道洁白又脆弱的脖颈。
“哥——”周忱忽然加大了音量,目光灼灼盯着沈逾之隐藏在衣领下面的皮肤,想要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身上:“你看到了我的手吧,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我?”
他顿了顿,很满意地看着沈逾之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其实很多时候……只要你问我的话,我都会巨细无遗地告诉你真相……不过,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
“比如说你刚刚问叶迟的那个问题,应该是问我比较合适吧?你这么笃定我不会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吗?”
周忱话毕,在沈逾之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叶迟却先反应过来冷笑一声。她跷起二郎腿按开了被她关上的电视机,捣鼓两下后屏幕上重新开始播放起来了她嗤之以鼻的爆米花电影。
“你觉得你是第几个?”周忱见沈逾之皱着眉不说话,知道对方正在等着他的下文,于是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是第几个吗?周青临会给每个他认可的‘接班人’打下一个他的烙印……我是第九个,你还记得你是第几个吗?”
周忱顿了顿,喊出了沈逾之至今仍旧视为梦魇的名字:“Lior……你还记得吗?”
沈逾之没有反应,但是他放在周忱耳边的那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从周忱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他也是在此刻开最终确认了周忱甚至周青临就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过去所有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回忆都犹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拒绝,却……无能为力。
他仿佛在此被那些人带到了少年死去的那间留有一寸光明和希望的房间,麻木地将屋内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电极片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无数次愚蠢的反抗却出现了更多的受害者,他被告知只要自己听话就可以拯救更多的与他同龄的孩子们。
或许是想要向少年赎罪,沈逾之救下了那些与自己一样被绑架过来的小孩们。但是那些孩子却在他一次次的忍耐下将他捧为了他们的神……他不止一次听到那些小孩向他乞求——
“Lior,你救救我们吧,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么多次了,你应该都已经习惯了!与其让我们一起受苦,不如你一个人将那些全部负担起来……”
“你为什么要退缩?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啊!如果你撑不住了那么我们怎么办?他们想要的是你……Lior,算我们求你了——”
沈逾之任由那些鬼魅般的人影握紧他的肩头来回摇晃,第一次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我也是最后一个。”
周忱伸手握在沈逾之的手腕上,侧脸贴在了他紧绷的胳膊上。几分钟前他在沈逾之手腕上留下的痕迹现在便已经淡到看不太出颜色了,但周忱仍旧轻轻圈住了相同的位置。他的脸颊贴紧沈逾之冰凉的皮肤,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是他选择的最后一个小孩,他在我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周青临做事十分谨慎,他曾经连续一年每天都在观察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不得不把我的生活演给他看,只为了得到他的……信任。”
“我在被他领养的第一年就知道了他是犯下临城连环绑架案的真凶……你知道吗,沈逾之?你的那叠病例几乎快被周青临翻散架了,他一直在确定你到底有没有向着他为你规划的那个方向走去。”
“而我……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周忱将沈逾之的手轻轻抬起,捧在自己的面前,几乎是虔诚地看着沈逾之的双眼:“我知道你过去的所有,我了解你的所想……你的一切,我也全然接受你的一切……甚至是当时他给你的匕首,如果那时候是我站在你的面前,我会比任何人都心甘情愿地让你捅在我的这里——”
周忱面带着几分微笑,将沈逾之不做反抗的手挪在了自己的腹部,微微按压了下去:“他会接受吗?蒋磬,你认为他会全然接受这样的你吗?你的双手曾经伤害过别人……他会接受自己恋人的双手曾经染上过别人的血迹吗?”
沈逾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随即闭上了眼睛。
“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周忱一愣,没有想到沈逾之会在这时问出这个问题。
沈逾之没有停顿,继续问道:“和人打架了?是和蒋磬吗?你去见他了?”
“我——”
“先别着急回答。”沈逾之打断了周忱,看向了周忱布满伤口的手背:“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蒋磬,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其实也是很难回答的。我很难给出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甚至也是在不久前才刚刚确认下来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
“我喜欢对我绝对坦诚和真诚的人。”
沈逾之不再看他的伤口,转而与周忱对视:“他甚至会在对真相、对我全然不了解的情况下,仍旧告诉我他会绝对信任我……即使我身上有着再多的疑点,他还是会坚定地告诉我他信任我。”
“那么,你认为要怎么说服我选择你?”
“周青临和你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说,我为什么要选择你这个到现在都对我满嘴谎言的人?”
第138章 他们又回来了
138
临城市局办公室内,蒋磬正黑着脸看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完好的伤口。吴越不在屋内,他刚刚让任恺把周忱仅有的一段询问录像调了出来,包括蒋磬揪着周忱的领口与他扭打成一片的画面。
蒋磬垂着头看了一会自己手上的擦伤,又想起什么似的随手从吴越的乱七八糟摆满了卷宗的桌面上拎出了一小面镜子。这镜子是他平时上班时候通过镜面反光观察邓局来没来用的,这与他平日形象完全不相符的粉红小镜子不止一次被其他组的组长嘲笑。但是吴越还是坚定不移地将这面上面贴满粉色爱心和蝴蝶结的凯蒂小镜子摆在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美名其曰自己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从嘴边延伸而来了一阵剧痛。他面色不逾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嘴边一块被蹭破了。蒋磬哼了一声,将那块粉色的方镜扔回了桌面上,左脚脚腕搭在了他的右腿膝盖上,柔顺的西装裤顺着他的动作垂落了下去,露出了他的一节隐藏在完好衣裤下的皮肤和他的深色皮鞋。
虽然周忱看上去时一副弱不禁风的男大学生的样子,但是他对自己下得手却不见有丝毫收敛,就仿佛生怕打不疼他一样。
“蒋磬——”
就在蒋磬胡思乱想,面色越来越低沉的时候,吴越推开了屋门,在办公室内环顾一圈后看向了翘着二郎腿来回拨弄玩着他那块粉色小镜子的蒋磬。
“你伤口怎么还没处理好?”吴越说道:“赶紧的,一会邓局要给我们开会。刚刚周忱和你单独聊的内容你得和邓局说下——”
蒋磬将自己的脚腕从膝盖上放下来,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多了些褶皱的风衣外套:“走吧,我的伤没什么大事。”
吴越看了蒋磬两眼,见他似乎的确没有想要处理伤口的打算的样子,于是也没有推诿,推开着大门让蒋磬先走了出去。
“刚刚没和你细说,周忱非要让你和他单独谈,他和你说了什么?”
吴越两步走到了蒋磬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还神神秘秘非要我们把监控摄像撤掉,他是什么意思?”
蒋磬的眉头愈加深了几分,他从风衣兜里掏出烟盒,打开一看竟发现里面的香烟已经一根不剩了。他叹了口气,只好作罢,双手重新揣进了自己的风衣外兜里。
“他不想为我们留下证据。”蒋磬说道:“我现在可以完全确认,就是他把沈逾之绑架走的。从一开始,从林雨深……甚至是那个令你焦头烂额的杀妻案,应该都和他有关系。”
蒋磬顿了顿,他的下巴上因长时间的不打理已经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青茬,眼底的黑眼圈在此刻朝阳的映照下也显得更加明显。不过他的眼神却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缺乏休息而变得萎靡,反而更加明朗了起来。
“他没有和我说得太细,他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蒋磬目视前方,眼神不变:“但是显然,故事中的主角就是他和周青临。他对周青临……他的感情似乎并不像是单纯的恨或者爱。”
“你知道的,我们之前在杜鹏的案件中沈逾之也和我们提过。”
“在人类目前的社会结构中,人的成长伴随着一种‘弑亲’的情节在其中,男孩的弑父和女孩的弑母都是普遍伴随着我们的成长的,这意味着一种家庭结构中的权利向下转移,也是一种……话语权的转移。”
蒋磬率先推开了市局会议室的大门,此刻的会议室里还没有多少人在,只有周超和三组的几个人在里面调试设备。
“这个过程是十分漫长的,可能会经过两年、三年,甚至更久。这个过程的长短要看他们父亲或者母亲的年龄,以及父母的性格之类各个影响因素。”
吴越想了想,问道:“那么周忱他——”
“在周忱的生命中,扮演他父亲的角色不止一个。”蒋磬坐在了会议室的圆凳上,右手放在桌面上捏了捏摆在他面前的纸杯:“他昨天走后,我整个晚上都在查看他的档案和资料……我之前从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周忱的身上过,我发现,他目前为止整个人的人生都过得十分……拧巴。”
蒋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没错,他是一个很拧的人。”
吴越也没有想到蒋磬对于周忱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他以为蒋磬在知道了对方很有可能是带走沈逾之的人后会是愤怒大过其他的情绪,却没想到此刻的他还是冷静占了他大多数的情绪。
“我能找到的只是他的一个简单的经历。”蒋磬喝了口水,他的犬齿咬在一次性纸杯上,留下了一串痕迹:“他的母亲未婚先育,生下他后便不知所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他最初在医院的时候可以说是靠着好心的护士和医生才没能饿死的。”
“但是医院并没有能力负担得起周忱在医院的高昂费用,于是在他半岁后,他便被送去了临城唯一的一家福利机构……在那里,他一共生活了十年。”
蒋磬放下纸杯,食指和拇指反复摩擦中光滑的纸杯面:“福利机构的院长,他的第一个父亲,出现了。”
吴越没有说话,而是在会议室里的外接电脑上调出了周忱的档案。蒋磬刚刚所说和那档案上的别无二致,周忱最早的名字并不是周忱,而是取得另外一个十分没有辨识度的名字。那名字在国人中起码也有着上万甚至几十万的重名,吴越一时间几乎无法将那两个字和自己印象中周忱那张笑脸联系在一起。
档案上并没有细说周忱在福利院时候的生活情况,不过就吴越所知,现在临城zheng府在这类福利院每年的支出并不能算得上多,更何况……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这个陈院长——”吴越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说道:“我记得就是在前几年吧,是不是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
蒋磬点了点头:“是前几年严/打时期落马的。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刻,当时甚至牵扯到了临城好几家公司,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在准备上市的企业。他们给了这个陈院长不少好处,才能通过对福利院捐款进行洗/钱。当时闹得很大,和我们合作的好几个公司法人都进去了。”
“周忱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他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从小就知道应该如何看别人的眼色讨得一顿饭吃……他大概很早就知道了陈院长犯下的一切罪行。”
“于是,”蒋磬继续说道:“他心里第一个父亲的形象便如此破灭掉了。这是一场……原发性的,弑父。”
此时的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屋内的人也越来越多的落座,蒋磬和吴越便也停下了交流。吴越伸手将自己的衣领整理过一下,和别组同事寒暄过几句后便也不再说话了。最后进到屋里的人是邓局,他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一团,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邓局坐下后,屋内本身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也几乎消失。只见邓局拿起面前的话筒轻轻拍了拍,顿时屋内回荡起来了一阵低沉的回响。
“各位刑侦的同事们,还有禁毒大队的同事们——”
101/118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