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慎思!
闻名朝野,双手沾满血腥的帝王野犬,谁都敢撕咬,杀人放火、抄家灭族无所不作,是文武百官最怕见到的人!因为一旦见到路慎思,不死也伤!
“带走。”路慎思淡淡道,三名龙虎卫即抓起程余年,锁住他不住挣扎的双臂,拖出门去。
程余年声音恐惧沙哑,大声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企图令路慎思有所顾忌。发觉对方不为所动后,又痛哭流涕,双腿拼命挣扎,想逃脱囚笼。
“他都说不与我计较了!放开我!放开我!!”
他人已被带走,凄厉的声音还萦绕在星连居内,听得人两股战战。
过了几息,那些龙虎卫没有其他动作,其余客人才颤巍巍抬起头,小心窥看路慎思的脸色,见他似乎不准备找其他人麻烦,安安静静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毕竟一桌饭菜价值百两,不能浪费。
骆希声这一桌更静的连银针落地都清晰可辨,方才一起吃酒的同伴被人带走,思及龙虎卫众多血腥手段,许多人皆面色发白。石尧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冲路慎思拱手:“程余年醉酒闹事,石某代他向路统领谢罪。”
路慎思不搭理他,抬脚将滚落在屏风旁的李子碾得粉碎,还是惹出所有事端的人含笑道:“你若要代他谢罪,恐怕要自行收拾铺盖被褥,去诏狱里了。”
那当然是不会的。石尧讪讪地笑:“这位贵人说的是。”
那人盯着石尧瞧,发觉他眼神忽闪,一直在躲避自己的目光,道:“你似乎……认得我。”
石尧冷汗淋淋:“此前,此前有幸见过贵人一面。”
“哦。”那人点点头,“难怪你刚才一言不发。”
路慎思忽然开口:“此人用心险恶。”
“那又如何?”那人不甚在意地说,“刚刚的人长得跟猪头一样,蠢笨不堪,还想跟我搭话,我看他极为不顺眼,不要再放出来祸害别人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便决定人的生死,其间含义令人悚然,来人之权势地位,显然绝非在场之人所能企及。
但他偏偏又有一副风月无边的好相貌,星目凝光,唇艳如血,仿佛以饮人血为生的精怪艳鬼,极为摄人心魄。
明明淡淡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情绪,仿佛把程余年送进诏狱只是随手为之,比踢走路边一颗小石子更不值得他在意,冷漠无情却又冷艳动人。
及至他与路慎思离去,骆希声脑海中犹然浮现那双似笑还冷的美目。惊鸿一瞥之下,难以自拔。
石尧道:“你们可知方才二人是谁?”
他现在全无刚才的畏怖之态,反而从容自若。
“路统领谁不知晓?龙虎卫的头领,天子近臣。我等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得他一面……”
石尧哈哈笑了:“他不重要,我问的是那个美人。”
说到他,在场之人的心绪复杂,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
起初,那人投掷李子,初一露面便攫住他们的心神,但凡是个男人都心驰神往。后来他被程余年看中,眼看就要上演强取豪夺、折辱美人的戏码,他们谁人不担忧?谁人不想出手英雄救美?可谁都不敢当面得罪程余年。
本以为美人最终要沦落到恶霸手里,任他摧折,孰料路慎思露面,龙虎卫直接带走了程余年!听美人的意思,是打算要了他的命!
户部员外郎的儿子,众目睽睽下,说杀就杀了,显然毫无顾忌。
美人沾了权势的味道,更散发出诱人攀附的腥甜香气。
许多人忍不住想——若是能被他看中,得到他的青睐,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见没人回答,仿佛都沉浸在遐思当中,石尧道:“此人,我们分明在席间谈论过。偌大京城,谁都能得罪,独独不能得罪他。”
顾望讶然:“冷大人?!”
原来那位绝色佳人,竟然就是传闻当中的冷芳携!
真是,真是……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冷贞,冷芳携。冷傲携芳,玉洁松贞……人如其名,又写得那样一手好文章。”顾望心头怅然,思及冷芳携目前的处境,更痛心疾首,“怎就,怎就走上邪路了?!”
他喃喃自语:“本来已是状元,乘鸾直上指日可待,何必走歪路……他那副相貌,是了,是了!有可能是皇帝——”
折扇抵着他唇畔,石尧以手压唇,作噤声状:“顾兄慎言。”
顾望惊出一身冷汗,才发觉自己刚刚有走火入魔之势,差一点说出大逆不道之言,龙虎卫刚刚离开,指不定尚未走远,若被谁听了去,下场怕比程余年还凄惨!
这一下,与死里逃生没有区别。
这之后吃菜喝酒没什么趣味,味如嚼蜡,聚会虎头蛇尾,散场后各自回家。
骆希声无视旁人眼光打包剩菜,放在提篮里,朝家门走去。
他现在手里没什么余钱,投资的生意要等下月才有回报,在京城赁了间小房子,买几身衣裳就花得七七八八。现下夜里气温不高,饭菜变质的概率较低,拿回去当第二日的早饭正好。
中午就在大理寺衙门里开设的食肆吃饭,不用给钱,还能装几个大馒头回家,配着咸菜充当晚饭。
骆希声的住所位置很差,每日行至大理寺要花近半个时辰,街坊邻居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里面除了四四方方一个小院子,只有两间上漏下湿、不蔽风雨的瓦房。
点燃白烛,用纱罩小心翼翼笼着,骆希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黑色蚊虫萦绕在纱罩上,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并不明亮,但照亮这一方狭窄的空间已经足够。
酸木桌,浅褐色的柜子床,几张小凳,一排书柜就是全部了。书柜之中,籍册整齐排布,其中打头的几本,书封上写着“簌玉集”三字。
抽出来,书页已经发黄,显然被人频繁翻动。
骆希声叹了口气。少年时代,他每回写完文章,不忍去读,为自己仿佛僵尸一般的措辞头疼不已时,便会翻出《簌玉集》。冷状元的诗赋集作,每篇皆是经典,灵气逼人,他爱得不行,不仅手不释卷,还经常抄写,试图沾染一点文气。
可以说,冷芳携曾是他的偶像。当然,现在也是。
只是比之以往,喜爱没有那么纯粹而已。
这当然不是因为据说他被皇帝临幸,成为被朝臣鄙弃的脔/臣。只是因为越到现在,骆希声越发觉自己只是个平庸之人,除了能钻营,长得好些,与小说里的穿越者前辈相比没什么优势。
前辈们还能手搓肥皂火药,他连考个科举都难。
他曾经想,等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走到冷芳携面前,一定要不经意间透露出:我曾经非常喜欢你的文章,和他交朋友。
但是当发觉自己科举实在艰难,能留下来做个京官已经花光此生的运道,从前的幻想便烟消云散,落到实处。骆希声于是又想,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冷芳携一面,那也没什么不好,就当一个不会塌房的偶像。
可今夜,他猝不及防间,却与他打了个照面。
方才明白天成帝为何不顾身后名执意宠爱他,为何那些朝臣虽然看不起以色侍人之事,对冷芳携的情绪却总是复杂得很。说厌恶,很少有人觉得他为了权势才引诱皇帝;说喜爱,他们却很少提起冷芳携,至多只是言语暗示;有人提起他时,眼里甚至有歉疚之情。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现在全数被激发出来。
骆希声仰头,叹了口气。
“骆听啊骆听,你完了呀。那可是皇帝的人,你对他起了好奇心,不是作死是什么?”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
躺在床上时,脑海里还都是星连居发生的一幕幕,冷芳携的五官眉宇,唇角淡淡的无情的笑,和靠近他时身体的幽香……
骆希声一夜未眠。
*
再次见到冷芳携,是在七日后的早朝。
这是骆希声参加的第一个早朝,他感觉自己刚躺下去没多久,就又得起来了。睡眠不足,吃饭都不香,他怕在朝会上出丑,干脆靠着口水生吞了两个饼子,一口水都没喝。
和顶头上司碰面时,他眼睛都睁不开。
按理说,以他那芝麻大小的官阶,根本没有参加朝会、面见皇帝的资格。是他的上司大理寺少卿破格把他带上,主要防止皇帝过问京城近来发生的拐卖儿童案,完全混日子的少卿回答不上。
满目朱紫,全都是大人物,骆希声不敢乱走,紧紧跟着少卿走到一列队伍里,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发觉领头之人似乎是他上司的上司——大理寺卿,沈质。
对方手持象牙朝笏,身着赤色麒麟袍,眉眼修长俊朗,通身气度不凡。
骆希声自认只是个小人物,不敢跟身边的官员攀谈,埋头盯着地砖,木偶一般跟随少卿行礼,站着听别的人议事。
皇帝很少开口,大部分是大臣说了一通,互相辩论,他再一锤定音。由此可见天成帝的威势,就连公认强硬派的易阁老也不敢轻易推翻皇帝的决定。
那都与他无关。骆希声一边听着,眼睛一睁一闭,被睡意笼罩,狠掐着掌心才没当头睡过去。
皇帝问及大理寺的事,皆是沈质在应答,没有像少卿担忧的那样把他问得下不来台。可能皇帝也知道少卿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草包。
总之,完全不需要骆希声出面。
他正算着时间,等下朝,皇帝惯例式问了一句“还有无其余要事商议”。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沈质忽然站出来,掷地有声,炸得骆希声清醒过来。
大理寺明明没遇到什么事啊?
骆希声非常疑惑,看到少卿嘴角微撇,表情里带着一种“他又来了”的无奈和窘迫。
只听见沈质道:“吏部侍郎冷贞,擅离职守,构党作乱,盗权窃柄,误国殃民,还望陛下辨忠奸,正清源!*”
原来是要弹劾人。
不对,他怎么会弹劾冷芳携呢?
第60章 那么漂亮的老婆,要是真能给他,怎么不乐意呢?
少卿看出骆希声的困惑,凑到他耳边极小声地说:“咱们大人看冷大人非常不顺眼,满朝之中,唯独他一人几乎次次早朝都要弹劾他,显然是恨极了,纵然陛下从未曾削减对冷大人的宠爱也依旧未停。”
“所以这一茬几乎是例行之事,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惊慌。你看那些大人物们全都冷静自若。”
原来是这样。
虽然还没接触过上司的上司,但在大理寺待了一阵,骆希声也听说过他诸多事迹。寒门出生,凭自身努力考入百药书院,殿试上被皇帝看中,从实干做起,青云直上,一路官至大理寺卿。
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贿赂;断案如神,洞穿蛛丝马迹,明察秋毫。在位期间从无冤案,在民间有“青天”的名声。
这样性格之人,确实会对不走正路、蒙蔽陛下的奸佞厌恶至极。虽然骆希声觉得,天成帝与冷芳携之事,明显是天成帝觊觎美貌臣子——以冷芳携的才名能力,只要安心做事,何愁高官厚禄?完全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朝堂骂名为脔/臣。
天成帝的长相又不是多么俊美潇洒,更不可能与他真心相爱。
所以只盯着冷芳携一人攻击,不仅于事无补,无法达到除奸佞的目的,反而容易招致皇帝的不满,有碍前途。看来他上司的上司做人可以,做官却不行。
沈质突然的弹劾吹散了睡意,骆希声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偷偷观察前列人物的动向。
冷芳携也在朝上,只是几乎位于文官之首的位置,只比几位阁老落后几步。从这个站位也可看出他权势之煊赫。
他未着朝服,一身打扮堪称不伦不类,在朱紫金冠的朝臣中极为醒目,骆希声仅仅侧了侧身,便能看到他的背影。打量之前,他发现还有许许多多同他一眼的人默默观察他,倒没有多少愤怒之色,反而眼神复杂。
以骆希声的眼力,甚至发觉易阁老与他之间关系古怪。沈质弹劾时,易阁老转身过来瞧了他一眼,虽然面容严肃,眼底却是明晃晃的担忧,不过那时冷芳携正在看沈质,等他转过身来时,只看到了易阁老的背影。
明明一直以来,常常听闻易积石与冷芳携二人交恶的消息,冷芳携被置入揽雀宫时,易积石还曾当庭辱骂他。如今看来,易积石非但并不厌恶冷芳携,好似对他还有情谊。
古怪,真是古怪。
出门前咽的小饼早已消化,骆希声肚里空空,却吃了一肚子瓜。原本无聊至极的朝会,似乎也平添几分乐趣。
沈质先以铿锵一句定了冷芳携的罪,再分列逐条陈述罪状,证据详实、文采飞扬,显然酝酿已久,几乎未断一词,一气呵成。
若不是弹劾奏折,该是一篇流畅的佳作。
说完后,沈质伏跪于地,双手端持象牙朝笏,声音沉稳:“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天成帝端坐上首,身着明黄衮袍,腰束琥珀,十二旒静悬,几乎辨不清表情,只看到一个下巴。
但以天成帝的从容姿态,想必对沈质的弹劾毫无惊慌,且心中早有成数,任沈质用语之严酷,也未改变对冷芳携的偏爱。
果不其然,他侧头看向文官之首,温声问道:“冷爱卿,你可有话要答?”
此前他与朝臣奏对,声音虽不算寒冷刺骨,也能称得上冷若冰霜、极富威严,弄得朝臣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可对象换成了冷芳携,只是问一句话,声音便如冰遇火,柔和悦耳,听得骆希声嘴角微撇,心道陛下你这样盛宠,难怪大家对他不满。
冷芳携先是笑了笑,盯着沈质看,懒洋洋地回击:“大理寺旧案堆积,前次拐子案闹得沸沸扬扬。沈大人不专心断案抓贼,却花大力气为难我一介小人物,真是荣幸。我被如何攻击为难且无所谓,百姓们可还等着大人伸冤,还请沈大人为生民计,暂且放我一把。”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沈质管得太宽!
敢在朝会之上,陛下当面言辞如此放肆,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天成帝与冷芳携笑谈几句,轻飘飘将此事揭过。
嘶……
精心准备的奏章全数被驳回,还被冷芳携当庭言语挤兑,骆希声不敢想象自己顶头上司有多生气。不过沈质的修养显然很好,起身回到队列时神情堪称平静,一点也瞧不出愤怒的颜色。
47/136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