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鸣瞧着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轻声道:“难道我不成吗?……既然只是考验,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我?”
千雪浪眉头微微一蹙:“荒谬!你是觉得我在路上随便捡只阿猫阿狗,就能拿来磨炼心性?莫非情不真意不浓,只要冠个名字,就能随便糊弄吗?”
凤隐鸣一怔:“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选任逸绝,只因我心中确实爱他。”千雪浪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莫名生出一些犹豫来,“倘若我能够放下,那自是最好——得证大道,那实在再好不过。”
真有这样好吗?千雪浪心中其实并不确定。
“我若不能放下,那与他一生一世在一起,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凤隐鸣看着千雪浪许久,终于松开手,然后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很有往昔的风采,只是难掩苦涩:“原来是这样,你果然变了许多。”
“噢?”
“变得会占便宜了。”凤隐鸣道,“这样赖皮,一点儿也不像我认识的雪浪,想来一定是任道友的功劳。”
千雪浪想了想,点头道:“嗯,他是很爱占人便宜。”
凤隐鸣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162章 天魔再现
凤隐鸣生性外柔内刚,几句糊涂话当时说过便罢,之后绝不会再提起。
两人伫立在深渊边上,众人当中唯他们二人修行最高,耗力最少,因此凤隐鸣才有意挑在此刻问话,如今已知道答案,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却难以说出。
来得慢了,没能早些说出口,都不过是一些宽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倘若世间情爱所遵循的是先来后到,又怎么会徒生出种种波澜来,这些道理……纵然书上不教,可凤隐鸣行走人间久了,如何会不明白。
他与千雪浪认识数十年,却不及任逸绝与千雪浪认识短短数月。
“这样与他在一起,任道友也能忍受吗?”凤隐鸣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千雪浪避开了他的目光,神色略有些迟疑,过了好久才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任逸绝总是说心甘情愿,可有时候……我想他心中应当是很忧虑的,忧虑那一日迟早会到来。其实纵然不是无情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一般浅薄,也许初时浓情,后来渐渐就淡了,与所谓无情道又有什么差别?”
就好像是任苍冥与夙无痕一样,一开始相爱,后来夙无痕背道而驰,任苍冥便不在乎他了,转而爱游萍生了。
也许任逸绝往后……
这个念头想起来就叫人觉得不快,千雪浪微微蹙眉,之前他曾对任逸绝提到过一次,当然不是劝任逸绝去找别的什么人,而是想要折磨任逸绝,叫他永远记得自己。
当时任逸绝只是笑,觉得他难得冒出几分傻气,然而这怎会是傻气。
现在千雪浪再一次想起了这个念头。
“自然是有很大的差别。”凤隐鸣轻轻叹了一声。
“有什么差别?”
千雪浪走近了一些,他专注地看着凤隐鸣,神色疑惑。
这让凤隐鸣苦笑起来,偏开脸,没有跟千雪浪对视,这种亲近曾在过去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曾令他感觉到一阵隐秘的欢喜,然而这些堆积起来的欢喜在此刻变成无尽的酸涩。
幻想一旦被揭开帷幕,露出真实的一面,即便心中早有判断,仍不是谁都能够轻松地接受现实。
他果真只是不在意而已,不在意这样看着我,不在意这样跟我说话,这其中没有半点分别,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人心生波澜。
“凡人在许诺时,往往是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许诺出了一生一世,只是谁也不曾意识到一生一世是何其漫长。”凤隐鸣微微笑了笑,“你下山行走的时候,不是也常常看到这样的事吗?分明弱小到不堪一击的人也会想要去保护别人,即便他做不到,却不妨碍他想要去这么做,情爱之事又差得了多少呢?”
千雪浪轻声道:“明明做不到,却想去做……”
“可是,你不同。”凤隐鸣轻轻道,“你不会许下任何承诺,你对任道友的情意只是一番考验,一种磨炼,你一直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因此任道友才会这般不安,这般忧虑。就像人总难免会生病,可生病的人与常人所思所想到底是不同的,雪浪,你叫任道友病入膏肓,命悬一线,又怎能轻易说出没什么不同呢?”
千雪浪沉默无言。
这些道理,其实千雪浪心中也明白,只是不如凤隐鸣说得这般清晰,他又想起师父来,师父也不愿意未闻锋病入膏肓,因此什么都没有说,因此对未闻锋这么残忍。
可是,师父的残忍,是像自己曾想过的那样……为了折磨未闻锋,叫他一生一世都记得;还是想要叫未闻锋伤心难过,觉得不值得,就此断念呢?
自从下山之后,千雪浪常常会觉得,也许自己并不如自己所认知的那般了解别人。
师父是如此,未闻锋也是如此。
凤隐鸣见他不再说话,只在心里轻叹一声,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这种事一味地责怪千雪浪又有什么用,倒似他在挑拨离间,更何况情爱上的病入膏肓,又岂是一人能够做到的,难道任逸绝就全无责任吗?
人心痴处,拥有就已觉快意,何须别人说三道四。
凤隐鸣道:“也罢,我到底于此道无缘,虽是情之所至,但对于你来讲,也许都是些多情的荒唐谬言,你姑且一听,不必放在心中。说来还不知道青渊现在如何,你说他潜入渊底,可是我到底不放心,不如走上一遭?”
千雪浪点了点头:“好。”
依两人修为,便不必多担忧什么,凤隐鸣听他答应,便微微一笑,坠入深渊之中,总算有了些往日意气。
千雪浪望着他身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不自觉松了口气,轻声道:“倒是还这样爱出风头。”
也不多话,千雪浪一同坠入深渊,只听耳边风声响动,不多时,风声渐止,便能听到微弱的水声。
黑雾氤氲之中,身旁一抹红色流光闪动,响起凤隐鸣的声音来:“这无底深渊倒是不小,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找寻。”
千雪浪淡淡道:“随我来。”
按照记忆之中的方位,千雪浪搜寻而去,路上还偶遇诛魔剑,不知为何它不肯入鞘,两人尝试无果,又因凤隐鸣受其影响,暂且只能由它去。
又往下行去,果真见着深渊之中搁浅着一条青龙,青渊正俯在嶙峋石上,长尾没入水中,身子下面微微发光,细看是压着许多莹亮的苔藓,照得鳞片也发出相同柔润的光泽。
千雪浪隐隐感觉四周似有不对,却说不上来为何不对,只道:“小心。”
“不用小心,是青渊深入梦中。”凤隐鸣蹲下身来,戳了戳垂下水去的龙尾,只觉得透骨的冰寒,触之已成虚无,“糟了!”
千雪浪问道:“怎么?”
“君岂不闻魂梦相依?”凤隐鸣神色微微凝重起来,“梦为虚物,魂亦虚质,曾有传说人于梦中千里之外杀人,就是魂魄游出,可毕竟还在人世间,所杀之人也是活生生的死了。若魂体再入记忆之梦,那却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千雪浪皱眉。
凤隐鸣道:“人一旦沉入睡眠还能够自然苏醒,这是因为身躯还在活动,而且梦中也难免出现纰漏,叫人惊觉异常。可是魂魄不然,特别是青渊这般不稳定的魂魄,也许梦境反而比他自身更完整,沉浸梦中,假以时日必定迷失自我,恐怕会自然而然消散。”
千雪浪道:“那你有办法吗?”
“……”凤隐鸣忍不住叹了口气,“雪浪,虽然世间常有凤凰入梦,丹鸟怀书以彰天命的说法,但你应当明白,这是世人为寻吉兆杜撰而成,非是我这一族真有什么入梦的办法。”
千雪浪沉默片刻,又问:“难道他不能够再自然醒来?”
“要是能醒来,那自是最好,不过……你要赌吗?”凤隐鸣道,“赌他是否能够自然醒来?”
千雪浪微微皱眉,一同伸出手来,只觉得手浸入到一片冰寒之中,说是虚无,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青渊的存在,比之先前已大有不同,知凤隐鸣说得还是谨慎了些。
还不等千雪浪说些什么,忽然间,诛魔剑起,犹如龙吟一般,径直往外飞去。
“留神!”
千雪浪来不及多说半句话,红鹭已展现锋芒,凤隐鸣也感到浓郁魔气,化作丹鸟追随其后。
待他们二人重回洞口时,只见任逸绝将水无尘护在身后,一个陌生人正站在莫乘浮上四下打量。
刹那间,魔气几乎吞没整座无底深渊,四周雾气隐约起伏,宛如实质,令人感觉到深深的恶寒不快。
这种感觉,千雪浪在地母胎池外都不曾感受过,更不必提白石村内被附身的芜秽了。
透过那名陌生人,千雪浪看到任逸绝的四肢上正蔓延出无尽的咒痕,这些咒痕仿佛天然而生,正渗着微弱的血气,以肌肤开裂的模样存在着,可伤口并未流血,仅仅只是保持着绽开的形状,宛如随时光皲裂后的石像。
是反噬——
千雪浪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拧紧,他强迫自己无视这种情绪,转而看向眼前的陌生人。
那么,眼前这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夙无痕,或者说,是附在夙无痕身上的天魔。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天魔看起来并不太在意的模样,他伸手抵住冲向自己的诛魔剑,手指正不断重复着衰亡与愈合的过程,远远不断的魔气将他被伤害的躯体重新弥补起来,“他的朋友虽然帮了他一时,但却无法帮他一世,不管什么时候的朋友都是如此。”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厌倦了与诛魔剑玩这种小把戏,用一层层魔雾将它遮掩了起来。
这次千雪浪没有急着行动,他在层层魔气之中看向天魔的面孔,莫名想道:“其实任逸绝倒是长得更像他爹爹一些。”
夙无痕本身如何,千雪浪并不了解,然而这张脸上此刻展露出的是天魔的漠然与自在。
在千雪浪所认识的生灵当中,绝不会有比天魔更强大更肆意的存在,与这样一个存在会面时,丧失理智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为青渊而来?”
天魔笑了笑:“青渊?他现在叫这个名字吗?”
凤隐鸣对这莫名其妙开始的对话有些错愕,心中不由得惦念起不知为何没有反应的任逸绝与水无尘二人,焦急道:“雪浪,任公子跟水姑娘……”
千雪浪安抚了他一句:“我知道。”
可千雪浪没有转头,他仍是看着天魔,天魔只是玩味地笑了笑:“这只丹鸟倒是比你更紧张这两名半魔。”
“对你重要吗?”千雪浪淡淡道。
“倒不是很重要。”天魔想了想,“不过,我的妻子习惯了解敌人的弱点,无论多么弱小的敌人,她都不会轻视。”
千雪浪评价道:“很好的习惯。”
天魔笑了笑,似是感慨:“是啊,的确是很好的习惯。”
千雪浪道:“六十年前的青渊对你而言是敌人,那么,千年之前的龙神对你而言,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第163章 两个谜团
这问题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纵然是天魔自身,都不由感到一丝惊诧,他很快平静下来,颇为玩味地凝视着千雪浪,这张本属于夙无痕的容颜正透露出难以言说的非人之感,叫人见之胆寒。
“那条青龙是如此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说,他已经什么都已不记得了。”千雪浪淡淡道,“然而许多事,并不是真的需要什么人什么事来说出口,你在骨印上留下的魔气已足够说明许多事情。”
天魔这才恍然大悟,他悠闲地往前走了两步,思索道:“原来是这件事。”
他似乎对千雪浪的话题并没有太多的兴趣,随口敷衍后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径直往里走去,与二人擦身而过。
千雪浪倒还好些,凤隐鸣却感浑身紧绷,倘若他现在恢复原身,只怕能看到羽毛一根根立起的精彩画面,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苦苦支撑,免得自己一口气泻出,扑到地上去。
于是千雪浪回身问道:“你去何处?”
“深渊之底,一会旧相识。”
天魔倒是也给面子,虽没回头,但是仍然回答了千雪浪的问题。
待到天魔即将消失在黑暗之中时,诛魔终于撕扯开魔气,气势汹汹地悬于空中,寻觅不到天魔的踪迹,忽然飞身而起,自空中一旋,大片魔气犹如幕布一般为一分为二,顷刻间消散无踪。
待到魔气尽消,诛魔才终于停下,愤愤不平地回到千雪浪身后的剑匣之中。
失了魔气压制,水无尘与任逸绝终于重得自由。任逸绝不过力竭,尚且跪倒在地,一时间难以起身,水无尘有伤在身,更感压抑,胸口一阵翻涌,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倒伏在船舱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水无尘?”千雪浪皱起眉头,将她扶起,却见水无尘面如金纸,全无半分血色,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句废话,“伤得重吗?”
“还好还好。”水无尘竟还能说笑,“天魔实在强得吓人,叫我都忍不住想跳下贼船去做我的九方夫人了。”
一旁凤隐鸣将任逸绝扶起,查探了一番情况,见他只是消耗过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又喂了任逸绝几颗灵丹补充,任逸绝面色这才好转,精神却仍感萎靡。
千雪浪道:“现在还来得及。”
“哪里来得及。”水无尘摇了摇头,“绑票的山大王都知道不能叫人看见脸,看见脸就不好做买卖了,天魔这番都将我痛打一顿了,比看见脸还严重。更何况,不打回来,我岂不是白挨一顿了,不行不行,那岂不是我吃亏。”
说到山大王时,水无尘忍不住看了任逸绝一眼,偷偷笑了笑,好在任逸绝正在闭目养神,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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