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沉默许久,忽然笑起来:“和天钧,无情道人也会说出这般多情之语吗?”
“传说之中残忍冷酷的魔母亦有这般痴情,谁人又能免俗。”
“你说得很好,说得很好。”天魔语调渐低,他望着盲眼姑娘的背影,柔情渐生,缓声道,“和天钧,你我之战不日就会到来,我不会留手。不过,不妨告诉你,即便你竭尽全力杀我,我也不会死。”
和天钧道:“我知道,典籍之中,千年之前也曾有过一场诛魔之战,那时龙凤各族还未隐匿,终于与人族联手一同将你诛杀,而千年之后,你却又再现。”
天魔笑了笑:“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做无用之功?”
“能阻碍你多久,就阻碍你多久,焉知日后之事,这怎会是无用之功。”和天钧摇摇头,“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没办法杀死你?”
“那我就等着你,和天钧,我等你杀死我。否则我会为了她的愿望不断征战下去,让这个苍生重归于魔族。”
第166章 凤凰入巢
“这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千雪浪自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回过神来,幻境之中的小镇、盲眼姑娘、和天钧、天魔倏然之间碎成数百片模样,如一面摔落于地的镜子。
片刻之后,这些碎片又化为了千雪浪的模样,无数个千雪浪在镜中凝视着自己。
天魔看起来也颇有些意外,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讲并没什么所谓,因此很快就玩味地笑了起来:“这不是我要给你看的,是你自己要看的东西。”
是我自己要看的……
千雪浪头痛欲裂,没能明白天魔的意思,而天魔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慢悠悠道:“可惜了,如此资质,如此心性。你至今还未做好决定,假以时日,也许——”
就在此时,天魔忽感心头剧痛,他微微吃痛地捂住心脏,长眉紧蹙,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胸中绞痛难当,天魔五指扣入胸膛,看起来仿佛要将那颗心活摘出来,他神色阴沉下去,不过是短短一瞬发生的事,却足够千雪浪苏醒过来。
他的目光再度清明,皱起眉头看向天魔:“你怎么了?”
天魔冷笑起来,又重新站直起身,他再度开口,却不知是在向谁说话:“原来如此,我要动他,你终于心焦了吗?也罢,你纵拦我一次,又能拦我几次,或者说真能拦得住吗?”
千雪浪皱了皱眉头,转念忽然想道:难道天魔是跟夙无痕说话?
这时青龙终于幽幽转醒,虚弱至极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魔,颇为吃力地眨动着眼睛,他费劲地想要支撑起身体来,却又再度重重摔落在地,水波却平静无声地吞没他的身形。
他比之前更加虚弱了,得到骨印之后,青龙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魂魄似即将溃散一般。
“是你……”青龙缓缓道,他这会儿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回忆之中的龙神模样了,“原来是这样,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青龙的声音之中,却还有许多的不确定性。
青龙疲惫道:“只身前来地下深渊,天魔,你的傲慢还真是一如既往。可惜我现在的确疲乏无力,说来倒是我的不谨慎,好在还有一位子侄在在此,料想考虑我与和天钧的交情,他应也不会无动于衷。”
千雪浪挑了挑眉。
天魔淡淡一笑:“即将魂飞魄散,竟还有说笑的能力,看来你倒是恢复得很好,这是比我想象得更加出人意料的反应。”
“苦是一日,甜也是一日。”青龙勉力支撑了几次,实在无法起身,干脆就不管不顾地倒在水中,目光却忽然看向某个地方:“既是来找我要个答案,怎么还纠缠着人家小娃娃不放。天魔,是否有失你的水准?”
天魔目光一扫,神色平静:“哦?”
青龙叹了口气:“我说,那孩子是你新选择的宿体吧。你应也明白,从你死而复生至今,最多也不过六十年,六十年,对人来讲的确是很漫长,可是对你来讲太短暂了,短暂到你的伤应当还没完全修复。”
“天魔,你实在太高傲,高傲到不可一世,因此什么险地都敢走。当然,我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人能够单枪匹马地拦下你……嗯……”青龙挪动了下脑袋,看了看身旁的千雪浪,“大概我们俩一龙一人也拦不下你,他太年少,我又是个半残。可我拼着魂飞魄散,跟和天钧的徒弟就算联手拦不下你,你也绝不会多好受。”
千雪浪心平气和地想道:“青渊倒是以非常霸道的口吻说出了非常软弱的话。”
天魔微微一笑:“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恩情?”
“我还以为这是交易。”青龙道,“当然,你如果要的是感激,我自是感激你所做的一切,尽管兜兜转转,我还是想找回这段让我四分五裂的记忆……别误会,我没有怨恨你的意思,那也太小气了些,我只是感慨自己的劣根性。”
“但——”青龙终于重新站起身来,他越过千雪浪,将人藏在自己的龙爪之后,近乎虚散的魂体又再一度凝结起来,那双曾淌着血泪的瞳孔再度凝结出光芒来,“天魔,你是世间至为邪恶的存在,当你的魔气横扫,浊气再起,这世间的无尽生灵都要消亡于你的欲.望之下,我感激你昔日的相助,却绝不会因此退缩。”
天魔不言不语片刻,魔气倏然翻涌起来,呼吸之间叫人心中如堵,压抑非常,四面山石更是迸裂而开,滚滚落石咕咚落水,飞扬的尘土扑面。
他道:“哪怕魂飞魄散?”
“哪怕魂飞魄散。”
天魔静静地看着青龙,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良久才对虚空说道:“你会满意这个答案吗?”
青龙倒是很明白天魔是在跟早已死去的魔母说话,当年那个赌约在记忆里重新轮回一遍,想不记得也实在有些困难,如今是死是活要全仰赖天魔对魔母的认知如何,如此重大的时刻,即便再不畏死,青龙也不禁感觉到心微微一提。
千雪浪十分冷静地握住了红鹭,其实青龙说错了一句话,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一把剑。
诛魔。
诛魔的神识也许还不够完全,可已经诞生,它对天魔的感应往后自会越来越强,纵然他们身死此地,受伤的天魔也无法折断诛魔,倒不如说,那时候诛魔对他的影响只怕会越来越强。
早已死去的魔母自不可能给予天魔任何回应,良久,天魔微微一叹,长袖流转,远处终于现出任逸绝的身影。比之先前几次,这次遇到天魔的任逸绝倒是神智清明,只是神色微见茫然,似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直到窥见他们,喜色刚涌上面容就化为凝重。
天魔的身形很快如烟雾一般散去,余留声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如同来时一般无踪,去时也一般轻松。
青龙与千雪浪均以为要大战一场方能罢休,万没想到竟最终和平收场,一时松懈下来,各都感觉筋酸骨软,而任逸绝很快冲了过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这位……前辈。”任逸绝看着青龙略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今该如何称呼?”
天魔一走,青龙就如玉山倾颓,再度倒卧在地,虚弱道:“我昔日的名讳太过繁多,一个个名字正如一段段记忆,既然时日已过,也不必再提起。那个镜子里的孩子叫我青渊,你们也就叫我青渊吧。”
他似乎对任逸绝很有好感,目光慈祥许多:‘你……你是个好孩子。’
千雪浪实在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喜爱从何而来,只是他也并不在意,转头打量任逸绝片刻,见人无碍,平和道:“任逸绝,你是否见到了你的父亲?”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见到了。”任逸绝苦笑起来,神色竟也显露出几分憔悴伤心来,他看起来颇为正常,可说话之间又有几分浑噩,“也许算是见到了吧。”
千雪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当年在镜渊之中,在地母胎池里曾有人指引过我……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如今我才知道,就是他……”任逸绝喃喃,又显得非常困惑,“可是我没能……救下青渊前辈,更没能帮上什么忙,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青渊叹了口气道:“他一直想改变那个结局,他想救下被魔族残杀的那些人,想救下我,他在我的记忆里失败太多次了。”
千雪浪这才有些惊讶起来:“你……”
“天魔为了唤醒我,特意以神通入梦,因此牵引了你们二人进来,自然有不同的造化,不必惊讶。不过说起来,我瞧这孩子是个性情中人,怎么跟你玩到一块儿去的。”青渊看了千雪浪一眼,“……呃,算我多嘴。总之,他与他父亲的事,要么问他自己,要么问天魔,我是一无所知了。”
眼见任逸绝精神不济,此刻也不便多问什么,千雪浪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先与凤隐鸣汇合,青渊,你还撑得住吗?”
“魂飞魄散,天大的事,挽救不了,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散的。”青渊道,“不必担忧我,只是得托你使个袖底乾坤,载我一程。”
千雪浪道:“可以。”
青渊身形化小,飞身藏入千雪浪袖中,千雪浪又摸了摸任逸绝的脸,对方只是温顺地沉默着,似还沉浸在方才的经历之中。
两人来到上层,见莫乘浮已消失无踪,可见凤隐鸣果如他自己所言,逃得飞快,想必是方才天魔威慑他们之时,叫凤隐鸣觉察不好,于是带着水无尘与荆璞先走一步。
这无底深渊一行,不知牵扯出多少往事,千雪浪身体虽不困乏,但精神也感不济,因此没再多言,带着任逸绝跟青渊一同离开此处。
二人于路上打探凤凰巢所在,很快就来至云隐山,只见山上云气凝聚,山下郁郁葱葱,花盛丛茂,好一派绿意盎然。
第167章 好争口舌
原本千雪浪还做好了找路的准备,然而凤凰巢实在醒目得惊人,几乎不必多花什么心思。
只见若隐若现的云层之中,无数林木连成一片,红叶片片,宛如高山跳动的血脉一般四下蔓延着。当中则是数棵没入云霄的巨木,彼此相连,枝蔓缠绕,形成数条极为复杂的道路,不过巨木实在过于高大,直入云霄,实在难以看清全貌。
从高处看去,巨木下的这些嫣红的树林犹如一只栖息的凤凰,难怪当地人会将此地叫做凤凰巢。
找到凤凰巢不难,倒是凤凰巢之中的枝条小路看起来颇为复杂,纵横交错,藤叶相连,许多叶子看起来连成一条路,却会叫人一脚踩空。
千雪浪与任逸绝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凤隐鸣留下的痕迹,二人追踪痕迹而去,很快找到一处平台。
这平台倒是真有几分像是一个巢窝,没有四壁与遮盖,连划分的过道也没有,只是由许多藤木、翎羽、草茎、兽毛等等东西搭成一个巨大的碗状巢址。
枝条上甚至还开着不少鲜花,随风微微摇曳着,看起来倒像是寻常农家的小庭院,只不过打底的不是泥土,而是树枝。至于那条莫乘浮则停在巢穴旁,飘荡于巨大的叶子之上。
没有墙壁的一大好处就是一目了然。
水无尘正躺在一张微青的草席之上,似乎陷入了长眠;而荆璞则被放在高处,卡在两根枝条之中。
水无尘为青渊所伤,荆璞又困于镜中,若要求他们再做些什么,实是苛责,因此偌大凤凰巢里只见凤隐鸣活动的身影。
比起忙碌不休的凤隐鸣,被悬于高处的荆璞最先发现他们,一脸喜色道:“凤先生,你快看!他们回来了!”
凤隐鸣本在寻找药锄,他在此地落脚不久,还没炼制出什么灵丹妙药,只能外出寻些灵草暂做储备,闻言这才回头。
千雪浪看着好友忙里忙外的模样,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惊讶,倒是任逸绝少见的沉默了一路,才到门口,忽然一头栽倒,若非千雪浪反应神速,只怕这脑门少不了要起一个大包。
“躺在这儿吧。”凤隐鸣见任逸绝倒下,自然是病人要紧,赶忙放下药锄过去铺开草席,“对了,你们在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荆璞也甚是急切:“怎么了?藏渊无事吧?”
千雪浪没来得及回答,只让昏迷的任逸绝躺下,凤隐鸣检查了一番昏迷的任逸绝,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特意出声,让荆璞安心:“没有大事,应该只是累了。”
荆璞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凤隐鸣转头去打量千雪浪的模样,见没有肉眼可见的严重伤势,神色微缓,关切道:“还有青渊前辈呢?怎么只有你二人在此。”
千雪浪指了指袖子,言简意赅地将两个问题一并回答:“差点跟天魔打起来,而青渊在我袖子里,这里只怕容不下他。”
丹鸟喜居之地,本就跟龙族格格不入。
这应是凤隐鸣平日恢复原身所栖息的所在,因此并没有考虑过人身时的习惯,不过幸好足够大,容纳几人尚且绰绰有余,可对青龙来讲未免就有些尴尬了。
凤隐鸣思索一阵:“跟我来吧。”
他也不多话,带着千雪浪往外走去,两人转过数条小道,也不知凤隐鸣是如何记住这些方位的——很快就来到空旷之处,只见巨树所倚的一处山峦相接处,竟有一处瀑布流泉。
流泉清澈,哗哗流淌,微见波纹荡漾,天光照落,映出粼粼之光,千雪浪释出青渊,只见龙身一沉,泉水登时满溢而出,飞溅起无数水珠,每一滴都在空中闪烁光芒,一时间如梦似幻。
青渊本就是勉强与天魔在说话,又在袖底乾坤里呆了那许久,此刻进入水中,已是连客套都来不及说,径直沉沉睡了过去。
“前辈倒是不客气。”凤隐鸣摇摇头,转过脸来看着千雪浪,“那你呢?还要这样客气下去吗?”
凤隐鸣仍然微微笑着,面色关切,好像之前在地下的无尽深渊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仍如往常一般风趣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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