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之中,女子难免是吃亏一些,可这世间也有不少借弱态欺人的女子,强弱变化,本发乎于心,岂取决在男女之间。
“玉人是无情道人,他心中爱我,不过是为将我放下。”任逸绝摇摇头道。
游萍生脾性向来温和,闻言也不禁大怒:“你说什么?!她将你……她……她将你当做什么了!”
“不是玉人的错。”任逸绝道,“说来,也是我自讨苦吃。”
他叹了口气,将如何被凤隐鸣送上山,又是如何邀请千雪浪一同下山之事告诉了游萍生。
游萍生听罢原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教训任逸绝却又舍不得,手才扬起来,又慢慢放下了,无可奈何道:“你这孩子,平日任性妄为也就罢了,怎么在这些事情上仍……仍……哎!真是荒唐!”
不过他这才知道任逸绝心爱之人并非是名女子,而是一名男子。虽略感惊讶,但在任逸绝这般荒唐行径面前,倒也不足为奇了。
任逸绝忍不住嘀咕:“师父又不曾喜欢过人,自然不知道动情是全然不由人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跟你说。”
游萍生神色一僵,不知想着什么,轻轻一叹:“傻逸儿,你道师父全然不懂吗?你仗着自己聪明,跳进坑去,还以为能全身而退,现在退不出来。人家若不爱你,倒还好说,偏偏你有本事,人家确实心爱你了,你心里就舍不得了,是吗?”
任逸绝不语。
游萍生又道:“逸儿,师父问你一件事,你是盼着他好,还是盼着自己好呢?”
任逸绝笑了笑,神色怅然:“师父,你是想说,若盼着玉人好,就别去阻碍玉人,是吗?”
“孩子……”游萍生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任逸绝也乖乖低下头任由他抚摸,偷偷觑眼去看,只见游萍生不知看着哪里,似乎走了会儿神,良久才道,“你心性好强,很像你娘,你娘也是这般要强,我们一道求学时,她样样都做得极好,我嘛……呵呵,师父是个懒散性子。”
任逸绝微微笑道:“我听说不通先生门下只师父跟娘亲两人,那娘亲只怕没人较劲。”
“是啊。”游萍生低声道,“我们少年一道求学,可感情并不算深厚,只因她有她的道,我有我的路。后来……后来她遇到你爹爹。”
任逸绝一怔,他极少听师父说起父亲有关的旧事。
游萍生神色淡淡:“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爹爹,只不过你母亲从没后悔遇到过他,是也好,非也罢,过去就是过去了,遇到就是遇到了,你母亲并不是会停在原地犹豫不决的人,她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走下去也许就会有新的选择,新的风景。”
任逸绝喃喃道:“母亲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游萍生微微一笑,“逸儿,贪心没什么不好,你这般犹豫难过,其实也是想着他好,是吗?可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你一人使劲又有什么用,难道强求来得能够长久吗?”
任逸绝低头:“师父……是叫我放手?”
“师父不是叫你放手,师父是叫你珍惜。”游萍生缓缓道,“无论对方最终选了什么,你们一起走过的时光并无虚假,你何必为了尚不可见的未来辗转反侧,倒将此时的欢愉尽数忘却了。”
任逸绝心念一动,忽有所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师父想必也曾有过这般欢愉了……”
游萍生微微一笑,坦然道:“自然有过,师父至今仍觉得十分快乐。”
第128章 自讨苦吃
千雪浪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那日之后,他简单回复任逸绝一切平安后,就再无动静。
不论任逸绝对灵蝶如何说话,如何逗弄灵蝶,都再没有传来千雪浪的反应,玉人的遭遇成了任逸绝心头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他倒是不担心玉人会遭遇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真正忧心的是变化。
从认识千雪浪的第一天起,他就看得出来这个人心如铁石,坚定得全然不留半分余地。
师父说要珍惜,可……玉人要是想通了,还有什么光阴可珍惜。
那日月光下的琴声,像一场任逸绝编织的幻境,若非琴上朱红仍在,他有时候看着千雪浪淡漠的神色,几乎以为自己于梦中一番风花雪月。
说到琴,琴弦断裂,自然要续。
游萍生对此有不少收藏,任逸绝取了一根,随后将断弦取下,那半截弦上还有一抹千雪浪的指尖鲜血,那时割得深了,隐隐洇出一抹深色,他想了想,将断弦收了起来。
柔韧的琴弦自指间徐徐展开,由任逸绝系缚雁足,绕轸调音,他换过新弦,自己随手弹拨一曲,曲调缠绵多情,满是思念之意。
等到琴曲结束,才听见一阵掌声,任逸绝回头看去,只见游萍生在树下鼓掌,神色之间颇有些怅然,随后走上前来问道:“逸儿,你之前是怎么将弦弄断了,当时遇上什么难事么?”
“不是我弄断了。”任逸绝摇了摇头,“是玉人弄断的。”
游萍生神色倒并不是很惊讶,大概是方才见着任逸绝藏起琴弦时就已有猜测,他微微笑道:“你一直叫他玉人玉人的,他是叫这个名字么?还是你故意为难人家,起了这个昵称。”
任逸绝垂下脸:“玉人叫千雪浪,我若叫他名字,未免不敬,可叫他前辈,也过于避嫌,才起了这个昵称。”
“原来如此……嗯,这琴我送了你许多年,你十分喜爱,从来不准别人碰。”游萍生轻笑一声,“人家不小心将你的琴弄坏了,你没有对他发脾气吧?”
任逸绝有心唱唱反调,因此反问道:“师父怎么知道是不小心,难道玉人就不能是故意弄坏的吗?”
“他要是故意为之,你还如此思念。那想来你也是心甘情愿断弦博人家一笑。”游萍生不轻不重弹了他额头一个脑瓜,淡淡道,“不过,若这人真是有意损坏他人心爱之物,想来脾性刻薄刁钻,那师父可不准你自讨苦吃。”
任逸绝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叹气。
游萍生奇道:“怎么啦?说你心上人这一句都叫你不高兴了?”
“不是。”任逸绝摇摇头道,“师父是关心我,我心中明白,怎么会生气呢?只是想到玉人罢了。”
游萍生听出端倪:“怎么,他无亲无故吗?莫怪去修无情道了。”
“玉人的师父在除魔大战之中陨身,他孤孤零零地过了几十年,我认识他时,他连伤心难过也不懂得是什么。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烟云,也许对玉人而言,哪日睡下再醒来,世间已千年弹指,对他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世上,他不与任何人关联,也不牵挂任何人,为求脱俗,便先入道,也没人想他是不是在自讨苦吃,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我只是在替他伤心。”
游萍生良久无言,他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逸儿,你真的这般爱他?”
任逸绝轻轻感慨:“爱?我本以为此事一清二楚,可到如今,也不那么明白。也许……这不过是我自作多情,师父说我跟母亲像,其实玉人跟母亲才像,他选定了就从不后悔,那些旁人为他不舍的,终究是旁人的一厢情愿。”
“逸儿,你长大不少。”游萍生定睛瞧着他,柔声道,“师父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即便……师父是说,即便你与他没有什么缘分,可你这份叫师父心痛的体贴,想来他心中也会领受的。”
任逸绝有意活跃气氛,微微一笑:“师父还是少心痛些,我可没说对旁人也这样体贴。”
游萍生一怔,笑骂道:“你这孩子——”
任逸绝不愿意游萍生担心,山下种种只挑些不痛不痒的说,不曾提起过天魔之事,更没说夙无痕相关的事。
那个应成为他父亲的男人,为了爱而沦为天魔的傀儡,害得妻儿险些丧命,若非游萍生援手,谁又知晓今日的任逸绝在何方?
任逸绝知道师父并不喜欢夙无痕,因此不愿意追问惹他伤心,更不愿意他为了魔血之事再为自己担忧。
寄云君,本是多么潇洒自在的人,却被世俗羁绊,困于红尘,再不可得那些欢愉自在,幼时任逸绝无可奈何,然而现在既已经长大,总不能再叫长辈操心个没完。
“不谈我的事了,师父呢?”任逸绝有意转开话题,“听得懂曲中情意,想必师父心中也有同样的相思之情,不知道师娘如今身在何方?你照顾我与母亲数十年,不管当初为着什么缘故分开,她都一定不放在心上了。”
任逸绝这话倒也并非全然偏私,游萍生性情再温和敦厚不过,为人又谦和,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可与他置气的。
游萍生笑了起来:“好小子,才说不对旁人体贴,立刻就打趣起师父来了,哎,看来师父也成旁人咯,真叫人伤心。”
他有意唉声叹气,想借机跳过这个话题。
“师父可别想转开话题。”任逸绝一眼看穿笑道,“我对玉人是情爱,对师父是敬爱,不在同道,怎么好比。要是师父非要跟玉人放在一起比较……这嘛,我想只怕师父宁愿做这个旁人吧。”
“咳咳!”游萍生尴尬地拍了拍任逸绝的脑袋,无可奈何道,“你这孩子真是……自小到大,都是这般刁钻,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师父说你不过。没错,还是叫师父做这个旁人吧。”
任逸绝得意地挑了挑眉:“师父,请吧。”
眼见难以避免,游萍生只能无奈摇头,然而提及往事,他神色仍略带一丝红晕,随即又再黯淡下来:“她么……她……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傻孩子,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你不明白,师父对这些倒也看淡,这许多年来有你陪伴身边,已经非常高兴了。”
任逸绝心中突地一跳,在旁瞧着,看得出来游萍生对那人仍有情意,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退缩犹豫,忽道:“师父,她嫁人了吗?”
游萍生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不自然地笑道:“你可别想套我的话,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倒想给师父出主意。”
他这么反应,任逸绝心中便已有数,然而瞧师父的模样,那女子想来对他并非无情,只是不知道怎么分别开来,另嫁他人。
任逸绝心知游萍生不愿说的话绝不吐露,倒也不再打探,师徒二人又谈了会儿琴曲之事,一同去看过任苍冥。
十余日过去,任苍冥数十年来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些许红润血色,不再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浮蝶蜕的作用也在不断显露,一层薄膜覆在任苍冥的肌肤上,犹如清晨薄霜,摸起来并无寒意,反倒显露勃勃生机,犹如蝶茧。
想来待到蝶蜕之时,任苍冥就能够苏醒过来。
两人皆十分欢喜,默默看了一会儿任苍冥后,就退出房间,各自前去休息了。
任逸绝独行在园中,只见天上凉月浸透,清光落地,这座山居落于万壑之间,常见纤云拨弄,只是不像玉人那座冷冰冰的雪山冻彻肺腑,反倒别有疏风潇潇,花阴徐徐的雅致之处。
他闲来无事,听松风涧响,树木交映,拂开草木落坐,静静聆听天地之音,想要下次见面时送千雪浪一首新曲,若缠绵悱恻太过,只怕玉人欣赏不来。
想到此处,任逸绝不由得微微一笑。
就在任逸绝取琴出来的时候,灵蝶忽然自他衣上飞起,传来千雪浪的声音:“我已启程,任逸绝,你又待如何?”
不知是否错觉,千雪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往日还要淡漠不少。
任逸绝听到千雪浪的声音时,十分欣喜,随即笑意微敛:“玉人,我……我还需要一段时日。”
约定的半月之期已近,然而任苍冥的情况大有好转,任逸绝不敢也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倏然离开,生怕错过母亲醒来的时候,因此迟迟没有动身。
千雪浪淡淡应了一声,倒没惊奇,只是询问:“你母亲可有好转?”
“母亲情况大好。”任逸绝细细说了任苍冥的情况,又道,“说来惭愧,这浮蝶蜕我未能出什么力,一切全赖玉人出手,我实在感激不尽。”
千雪浪道:“若不是你,荆璞对我仇恨难消,也许会受九方策所诱,那时情况又再大有不同。人世因果,冥冥注定,你救了我,怎能说没出什么力。”
任逸绝听到此处,心中忽生不祥之感,下意识捧住灵蝶,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方才调侃师父明明舌灿莲花,此刻舌头却像打了结,脑中一片空白,许多话都字不成句,难以连接起来,磕绊了片刻后,他终于说出一句话来:“玉人,你……你想我吗?”
灵蝶那处,千雪浪并无声音,任逸绝不知道他是否能瞧见自己此刻的模样,想必十分忐忑忧虑,又有一层惴惴不安。
然而千雪浪就算瞧见了,又会作何想呢?
过了一会儿,千雪浪慢慢道:“嗯,我这几日常常挂念你。”
任逸绝听了,却不敢开心:“那为什么不与我说话呢?”
千雪浪的声音仍是那般冷冷淡淡:“说了,便更挂念了。”
任逸绝忽然轻笑起来,他伸手托住灵蝶,送到心口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是……是,说了就更挂念,可我想这样挂念玉人,我愿意这般自讨苦吃。”
千雪浪像是笑了笑,又似乎只是任逸绝的错觉:“痴人。”
第129章 冷血无情
千雪浪抵达岱海时,已至深夜。
风中传来桂花的香气,这种香气丰沛异常,显然是有意为之。
千雪浪知晓此时打扰水无尘已太晚,于是干脆循着桂花的香气而行,来到了一处村庄之中。
村子只剩下几户人家,都已熄了灯烛,陷入熟睡之中,那棵香气远溢的金桂树正长在村头,格外强健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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