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嗯了一声,贺岱岳拍拍他的后背:“待天亮了我去看它,以后我们不借了。”
天麻上个月十一号来的家里,巡诊前后褚归日日早出晚归,满打满算跟天麻待了不过一个月。贺岱岳没想到褚归的反应会如此大,村里养猫的人少,借猫是常有的事,他跟潘中菊都觉得没什么。
“借是能借。”褚归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他攀着贺岱岳的肩膀抬起头同他商量,“它现在太小了——”
褚归顿了下,天麻的体型跟“太小”两个字实在搭不上边:“我指它的年纪,四个月,怎么着得等他长到半岁吧。”
“好。”贺岱岳终于明白了褚归纠结的点,“妈那我去说,让她先别答应。”!
第89章
清晨的空气泛着凉意,褚归在短袖外罩了件衬衣,衣摆与袖口有竹叶的纹样,中间是安书兰缝的祥云盘扣,精致中藏着内敛的贵气。
昨天收到的衣服包裹里,褚归发现有好几件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显然他离家期间,安书兰又给他做了新衣。
新衣、新手帕、新鞋、新袜子,一针一线满含了安书兰的牵挂。做好的衣服是用来穿的,若因为舍不得而压箱底,岂非本末倒置,白费了她的一番心意。
贺岱岳眼前一亮,毫不掩饰对褚归的心动:“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直白的夸赞惹得褚归失笑,他理了理领口,贺岱岳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如果不是赶时间,他指定要抱着褚归使劲亲上一通。
贺岱岳开荤半拉月,实际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凡褚归当天累了或次日有正事,他都会老老实实睡觉,例如褚归今天巡诊,相当于他得忍昨日和今日两晚。一天天的简直快憋傻了,只能见缝插针地占点小便宜解解馋。
“我走了,你记得去吴大娘家看看天麻。”褚归假装没注意到贺岱岳眼底的浪潮,他对那方面的需求不强烈,再者每次折腾完跟被掏空似的,贺岱岳有此觉悟当然正合他意。
“送你到村口我就去。”铁蛋要上学,他们肯定起了,贺岱岳此时过去不算打扰。
贺聪几个小孩在村口叽叽喳喳,谈论着贺岱岳打的猎物,沾爸爸的光,贺聪和铁蛋比其他小伙伴多了些话语权,他俩家里除了分到的野猪肉,还有野兔跟山鸡嘞。
大牛闻言羡慕极了,他爸怎么不争点气呢,野猪肉多香啊。本来有肉吃大牛已经很满足了,他家分了四斤肉,一顿半斤能吃八顿,但贺聪他们一家可是分了十斤肉!
即使书读得乱七八糟,大牛依旧清晰地意识到十斤跟四斤的差距,好多好多顿啊!
“叔!”大牛向贺岱岳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嗓子几乎震透整个困山村,“你下次进山能带上我爸吗?”
大牛殷切地望着贺岱岳,斜挎的书包耷拉着,露出课本的一角,那课本不知经受了怎样的摧残,卷的卷缺的缺,像废品收购站的破烂。
“你什么时候认真上课了,我就让他带上你爸。”禇归伸手将课本推回书包里,尽管有即将到来的动乱,禇归依旧希望孩子们能珍惜上学的光阴。
大牛迟疑的目光在禇归与贺岱岳身上打转,似是怀疑禇归所言的真实性。贺岱岳把药箱递给禇归,冲大牛点点头:“我的事褚医生说了算。”
“快走,上学要迟到了。”褚归牵着贺聪越过了大牛,“你有一路的时间考虑。”
大牛小小的脑袋充满了疑惑,他叔的事怎么是褚医生说了算呢?褚医生又不是他叔的媳妇。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跟上了褚归,大牛连忙拔腿追赶,他顾不上思考两人的关系,一张脸痛苦地皱巴着。
认真上课太难了,可他爸不进山的话自己会没肉吃,大牛想哭,他该怎么选?
最
吵闹的小孩变得沉默,
贺聪频频扭头看他,
语气担忧:“大牛哥你别不看路呀,待会儿摔了!”
“我看了的。”大牛焉哒哒地回应了贺聪的关心,“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话音刚落,大牛脚下踩到坑,猛地一个趔趄,得亏路边长了棵树,他一手扶住才避免了滚下坡的惨剧。
吹的牛被当场戳破,大牛臊得脸红脖子粗:“那是意外,我以前从来没摔过!”
“好了,脚扭着没?”褚归松开贺聪,折返到大牛身边,蹲下捏住他的脚脖子,“疼吗?”
“不疼。”贺聪顿时忘了丢脸,沉浸在褚归的温和中。
褚归让大牛抬脚转了转脚腕,确定他没受伤后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走路专心点。”
“哦。褚医生,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啊?”大牛情绪低落,他爸叫他认真读书,老师叫他认真读书,褚医生也叫他认真读书,可读书的好处大牛一点没见着,村里好几个小学毕业的,包括他爸,不一样在家种地么。
褚归沉默了片刻,未立马回答大牛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喜欢种地吗?”
“喜欢!”大牛答得干脆,种地累但能填饱肚子,“我想种特别特别多的水稻,让大家全吃上白米饭!可我爸他们说种地没出息。”
说到后面大牛示意褚归弯下腰,捂着嘴凑到褚归耳边悄声道:“我妈说等我长大了,给我买份县城的工作,让我到县城当工人,吃公家的饭。”
大牛心里自有一套观念,认为吃公家的饭不如自己种地实在,他种多多的地,分多多的粮,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说得没错,种地同样有出息。”褚归肯定了大牛的理想,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勇气可嘉。
褚归提高了音量,让小孩们听见他的声音:“你们知道县城的粮食哪来的吗?是无数个农民种的,没有你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种地,县城里的人就会没饭吃。”
小孩们齐齐睁大了眼睛,原来种地这么重要,贺聪握紧了拳头,同桌老说他乡巴佬,哼,乡巴佬不种地饿死你们!
大牛把褚归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放了学他要回家跟他爸讲,褚医生说的种地有出息,他不要读书了——
“所以你们更加要读书。”小孩们的想法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褚归中断了话题,留给他们一个任务,“今天是周二,接下来五天你们在学校记下老师教的内容,然后周日上午来找我,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认真读书,中午请你们吃肉,行不行?”
“行!”大牛咬牙,不就是五天么,他干了!
“好,那现在赶紧跑两步,你们上学要迟到了。”褚归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厌学归厌学,但绝不能迟到,大牛几人脸上的紧张如出一辙,顷刻间甩着书包跑了起来。
慌慌忙忙地跑进了公社,小孩们连再见都忘了说。
大牛踩着上课铃冲到了座位上,扯着书包随手往桌面一甩,迫不及待地要和同桌说话,突然想起答应了褚归认真上
课,强行止住了动作,别别扭扭地抽出课本,学班上的好学生坐直了身体,摆出一个认真听讲的姿势。 ?,?
“嘘!”大牛手指竖到嘴边,“老师来了。”
小男孩一脸见了鬼,完了完了,他的同桌不是生病,是中了邪了!思及此,小男孩挪着屁股翘翘拉开了与大牛的距离,斜着眼打量大牛的一举一动。
大牛翻开了课本、大牛拿起了笔在课本上勾勾画画、大牛扣了下鼻子……
三分钟热情耗尽,大牛仿佛浑身爬满了蚂蚁般不自在,他神情愈发狰狞,小男孩眼神渐渐惊恐,终于在大牛一口咬断了铅笔头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学校的闹剧褚归并不知晓,小孩们走后他站在原地喘了会儿气,方才他竟然险些没跑过他们。
待气息平复,擦干额头的汗水,褚归重新成为了气质清俊的褚医生,他脱了衬衣垂顺地搭在小臂上,步履均匀地前往卫生所。
今天是褚归患者复诊的日子,亦是卫生所新学徒的报道日。卫生所门口除了候诊的病人,还有四个年轻的面孔,他们四下打量着,状态与候诊的病人截然不同。
大成背着行李赶在卫生所开门前到了地方,望着未来的工作地点,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
“刘成、丁广……”曾所长唤了四个年轻人的名字,招呼他们绕到后门,卫生所招学徒是内部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僧多粥少,公布了反而麻烦。
四人的年龄均在十六岁左右,两男两女,脸庞与肩骨带着少年的青涩,面对曾所长他们的态度十分尊敬,学徒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们必须珍惜。
曾所长带他们到住的地方放了行李,又问四人吃没吃早饭,少年皆说吃了。
“本来该让你们先熟悉熟悉的,但外面的病人你们刚看到了,今天卫生所会比较忙,等下我领你们同大伙儿见个面认认脸。”
学徒报道的日子是先定下的,不大方便更改,恰好趁此验验他们的心性,四个学徒真正能留下来的只有两个。
褚归在热情的问候声中进了卫生所,吃了十天的药,复诊患者们的精神状态改善了许多,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一改往日卫生所沉闷的氛围。
四个学徒里,刘成喊“褚医生”的语气最为热切,他是褚归推荐来的,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褚归一视同仁地说了句你们好,随即在众人注视中去了问诊室。
曾所长把学徒交给了底下的卫生技术员,没特别说明要教他们些什么,专业的事他们做不了,只能干些跑腿、打扫之类的杂活。
刘成挂着笑脸干劲十足,丝毫不觉得累,倒是和他同住的男学徒丁广稍显惫懒,扫了会儿地便借口上厕所跑了,一去半个无人察觉,殊不知一切皆被人记录到了本子上。
问诊室里有病人吐了一地,田勇秉着呼吸叫两个男学徒过来收拾。
“哎!”刘成拿起扫帚和簸箕,“田医生,食堂有灰吗?我铲点来盖一盖,好扫一些。”
“我去吧。”丁广抓过簸箕,抢了铲灰的活儿,刘成浑不在意,笑呵呵地应好:“你别跑太快,否则灰容易撒。”!
第90章
呕吐的病人是数分钟前被人抬进来的,面如金纸嘴唇发乌,俨然是一副中了毒危在旦夕的模样。送他来的人一面喊着医生一面往卫生所里冲,人命关天,无人计较他们插队的行为,纷纷往旁边让,叫他们搞快点。
“他吃了什么?”褚归手指在脉上搭了三秒,来不及用药,果断打开医药箱施针。
“不……不晓得,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人事不省了。”送他来的两个汉子是同村的邻居,并非家属,“医生,他怎么样,能活吗?”
病人的口鼻中涌出黑血,指甲盖呈青灰色,褚归没说话,肃着神色全力施救。
褚归施了针,掰开他的牙关,用木片刺激咽喉,只听哇的一声,病人哗啦吐了满地。褚归侧身,秽物不可避免地溅上了他的鞋面与裤脚,其余人慌忙躲闪,难耐地捂住鼻子。
乌黑的液体中夹杂着白色的饭粒,病人的呼吸愈发微弱,胸膛几乎不见起伏,褚归毫不避讳地蹲身查看饭粒,围观的人见此眉头紧锁不忍直视。
一人受了刺激,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再待在问诊室里他也要吐了。
饭粒的色泽与气味令褚归心中有了答案,他迅速写下药方:“马上拿去煎,用大火,烧开了煮五分钟先倒一碗来。张川,备一桶水给他洗胃!”
病人被抬离了问诊室,褚归取了少量饭粒留样,随即到后面指导张川洗胃。失去意识的病人无法自主吞咽,喂到嘴边的水直接溢出,缺乏经验的张川对此束手无策。
“插一根导管用针筒灌。”褚归略一思索,闻言张川恍然大悟,他咋没想到呢!
水不断地灌入病人胃部,然后催吐,病人的脸色更加惨白,让人忍不住犯嘀咕,这么折腾能行吗?
坦白讲,能不能行褚归心里同样没底,他不过是抓住微渺的希望和阎王爷抢人罢了。回春堂治病,一息尚存决不放弃。
吐出来的水总算清澈了些,褐色的药汁在两个碗中来回倒腾,褚归指尖烫得通红,药汁热气渐散,褚归抓紧时间灌了药。
好一场惊心动魄,张川回过神,冒了一额头的冷汗,手脚虚脱发抖,他经历过许多生死时刻,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般刺激的。
“褚医生,我们把他救活了吗?”病人的唇色由乌转白,腹部缓缓鼓起、落下,张川语气恍惚,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条人命。
“不一定。”情况没张川想象的乐观,洗胃是防止剩余的毒素继续侵蚀,已渗透到血液的部分无法逆转,病人的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的损伤,即便最终幸运存活,后半辈子也将在病痛中度过。
张川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学医近十年,了解褚归并非谦虚,亦不是怕病人死了担责而为自己的医术找托词。说句让人笑话的,那病人若是到了他手上,顶多撑个十分钟。
“褚医生,你要不要去处理一下,我家有干净的裤子鞋子。”田勇跟褚归脚码一样,公社的供销社虽然卖成衣,但田勇觉得没必要浪费钱票。
“谢谢,我随便擦擦就行了。”褚归爱干净不等于受不了脏污,他拿帕子沾湿擦除了鞋子与裤腿表面的秽物,扭头问田勇,“病人的家属到了吗?”
送病人来卫生所的其中一个汉子搓着手讪笑了下:“他没家属,上头的爹妈死了好些年了,唯一的儿子闹饥荒时饿死了,媳妇跑了,想另外说一个又太穷娶不起,一直是一个人住。”
“他兄弟姐妹呢?堂表亲总有的。”田勇追问,没家属病人归谁管,医药费是小事,关键他们不可能专门安排人照顾吧。
“有是有……”汉子欲言又止,道理很简单,不是直系亲属,有几个愿意主动沾惹麻烦呢。
“回去通知你们大队长,没人认领的话我们不治了。”曾所长一锤定音,卫生所哪能任人摊上,多来几个“没家属”的,他们卫生所要不要开了?
反正不找他们要钱,汉子毫无压力地应了,两人商量了一下,由腿脚快的一人回大队报信,他们是前进大队的,来回仅需三四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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