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为啥,既然田勇明天要过来,到时候就晓得了,褚归拱到贺岱岳胳膊上,眼睛一闭睡了个昏天黑地。
褚归是在一阵猪油的香气中醒来的,贺岱岳在锅里熬猪油,香得天麻喵喵叫。
猪油渣熬到金黄,撒上细盐,口感焦香酥脆,于寻常难沾到肉味的人而言是极佳的美味,褚归不缺肉吃,尝了一口觉得油腻腻的,剩下的半块喂了天麻。
家里仅一口锅,贺岱岳用炉子给褚归煮了一碗面,大灶熬油、炉子煨汤,屋檐下吊着待收拾的兔子和野鸡,他今天有的忙活。
褚归端着面碗去了堂屋,天麻狼吞虎咽地吃了油渣,窜进杂物房,过了几分钟又窜出来,它嘴里叼着什么,跑得太快贺岱岳没看清。
答案很快揭晓,天麻把东西吐到了桌角,仰着头一脸邀功的模样。褚归定睛一看,赫然是条肉色的老鼠尾巴。
褚归手臂立马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不怕老鼠,但对没毛的老鼠尾巴生理性犯怵,感觉恶心扒拉的。
贺岱岳拿火钳夹着老鼠尾巴扔进了灶膛,直觉告诉他天麻肯定不止藏了一条老鼠尾巴,到小猫睡觉的地方一翻,果然叫他猜中了。
“它为啥不吃老鼠尾巴?”褚归扭头让贺岱岳全部烧掉,接着弯腰戳了戳天麻的脑袋,“以后把尾巴一起吃了听见没!”
褚归可不想天麻叼着老鼠尾巴神出鬼没,潘中菊失笑,称天麻该早生几年,赶上全民除四害那会儿,一条老鼠尾巴能换一盒火柴,有天麻在,他们用不着花钱买火柴了。
天麻活动四肢伸了个懒腰,人吃瓜子吐壳,小猫猫吃老鼠吐老鼠尾巴,非常合理。
田勇是在褚归整理山上采的药材时来的,川贝、天麻、莬丝子……洗的洗晒的晒,零零散散的摆满了院子。
褚归放下手上的药材招呼田勇坐,见他一个人,好奇他怎么知道进村的路。
“我跟着村民来的。”田勇在路上听说了他们打到不少猎物,未曾想药材竟然也如此丰富。
褚归不理解他为何惊讶,药材出深山是亘古以来的常识,难道他们从来没进山采过药?
“采过,但都是些普通的品种。”田勇老实道,一般人哪敢往深山里去,况且杂草那么多,根本不好找药材。他跟张川试过三四次,人摔惨了收获约等于零,后来干脆放弃。
闲聊几句,田勇说起了正事:“卫生院的院长托所长给你带信,县政府的领导要见你。”
县政府的领导?褚归愈发疑惑,他不是让郑光祖别张扬了吗?
“是这样的。”田勇道出前因后果,“我们巡诊的事早传到县城了,其他公社也想专家巡诊。”
漳怀县下辖的十三个公社,除青山公社外,其他十二个公社的社长先后找上了县政府。他们的诉求十分简单,希望专家同样去他们所在的公社巡一巡。
漳怀偏远的大队远不止褚归他们巡诊的那六个,社员们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公社领导心里门清。有良心的听到社员诉求,召集干部班子一合计,走,找县领导反应去。
而惯会粉饰太平的打听到其他社长都去了,跟底下的人嘀咕半天,得,凑凑热闹——虽然在他们的领导下,社员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但人嘛,哪有不生病的呢。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纷纷到了县政府喝茶。县政府的领导琢磨片刻,行,明白了,等我们跟县医院商量商量,再给大伙儿答复。
县医院接到指令傻眼了,医疗专家不归他们县医院管啊,人家是持着行医证的,我们只有配合的份。
互相配合嘛,县领导打哈哈,心里想得极美,医疗专家是现成的,不用求上头批人,县里无非出点小钱,请他们把巡诊的事漂漂亮亮的办了。
曾所长本来替褚归拒绝了,褚归要给潘中菊针灸,没办法长期在外巡诊,即便褚归有扩大巡诊范围的意愿,也应该是由褚归主动提出,而非县政府理所当然地安排。
可偏偏青山公社掺了一脚,曾所长的侄子告诉曾所长,公社的干部赶着上县政府做汇报去了。
“他们脸皮倒是厚,明明事情全是褚医生你做的,公社那堆干部非要说是他们组织的,什么改善了民生,提高了社员们的生活质量,把他们能的,简直不要脸。”田勇为公社干部的行为感到气愤,巡诊是褚归提的,手续是曾所长办的,病是褚归治的,花的钱是集体的,连药都是县医院看在褚归的面子上批的。
公社干部付出了啥?嘴皮子上下一翻,笔杆子一写,他们就居功至伟了。
“褚医生你会答应吗?”田勇瞅褚归的脸色,看不出他心里是何想法,“我和张川商量过了,你要是巡诊,我们继续跟着你走。”
“等我先听听那些人怎么说。”褚归没给准话,他人在漳怀,不可能不跟领导们打交道,见面是必须要见的,“麻烦你跑一趟了,马上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不麻烦不麻烦,谢谢褚医生。”田勇闻到了鸡汤的味道,他提了礼物上门的,褚归收了,这顿饭他吃得不亏心。
鸡是用天麻炖的,在炉子上煨了三个多小时,汤成了浓厚的白色,新鲜天麻自带甘甜,鸡汤温润滋补,田勇喝了两大碗。
他起初的矜持在尝过贺岱岳的手艺后抛到了天外,野猪肉比家猪肉膻,贺岱岳加了八角、桂皮等大料去膻,烧出来的肉软烂鲜美,恰好验证了张晓芳的一句话“作料齐全了,火候一到,做的菜便没有难吃的”。
田勇打着饱嗝离开了困山村,贺岱岳要去潘舅舅家送肉,取二舅娘做的衣服,两人正好一起。褚归待在家,不准备打乱自己的计划,十日复诊在即,他抽不出空来搭理闲人闲事。!
第88章
得益于贺岱岳他们打的野猪,困山村的村民们多多少少尝了点肉味,大人小孩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除了某些为肉闹矛盾的。
铁蛋奶奶来找潘中菊唠嗑,问了嘴贺岱岳的去向,得知他给舅家送肉,铁蛋奶奶顿时讲起了她上午听的八卦,褚归被动灌输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
“你家猫能抓耗子了吗?”铁蛋奶奶看了眼陪褚归进进出出的天麻,抬手唤了两声,天麻在贺岱岳手里盘了个把月,亲人得很,颠着腿儿便来了。
“能,抓了好几只了。”潘中菊把早上的老鼠尾巴一说,铁蛋奶奶摸猫的动作越发宝贝。可惜天麻是公猫,下不了崽,否则她绝对要领一只去养。
“真乖。”铁蛋奶奶胡噜着猫头,问潘中菊借猫,家里老鼠闹得厉害,昨晚刚领的肉,高高挂在灶台顶上,今早起来一看,啃了老大一块。
“行,等岱岳回来我让他把天麻给你抱过去。”潘中菊干脆道,天麻虽然让摸,但外人想抱走是不行的,它聪明着呢。
铁蛋奶奶不信,双手一伸,天麻嗖地扭头跑了,看来真得等贺岱岳回来。
跑走的天麻上褚归身边往地上一躺,白肚皮朝上,两条前腿缩着翻来覆去地打滚。褚归忙着晒药材,拿鞋尖碰碰它的尾巴:“别挡路,小心踩到你。”
天麻钻到了晒药的药架底下,十字药架是贺岱岳在家养腿期间钉的,上下四层,一层配了一个簸箕,共六套,尽够禇归使的了。
贺岱岳人长得五大三粗的,给禇归用的簸箕却做得很漂亮。竹子取表层的轻蔑,劈成细条,编得平整而密实,摸着光滑一片,跟竹席似的。边缘包着青布条,避免禇归拿取时伤手。
药架是贺岱岳早上搬到院子里的,他一气儿搬了四套,剩了两个簸箕没用上,禇归将其放回了杂物房。原本有些混乱的杂物房被贺岱岳规整了一遍,要找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看到。
药材不同,炮制的方法与时机也有所区别,禇归拎了条凳到屋外切片。铁蛋奶奶一直想帮忙,又担心不懂给禇归添乱,此刻见禇归切药材,不禁来了精神。
“褚医生,我来帮你。”铁蛋奶奶站到条凳边上,“我刀功利索,你放心,保管给你切得匀匀净净的。”
“谢谢吴大娘,我自己能行。”禇归婉拒了铁蛋奶奶的热情,切片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过程中需要随时去除坏掉的部分。切片的药材没多少,有教铁蛋奶奶的功夫,他已经干完了。
大部分苦药在新鲜时都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味,至少闻着不会叫人舌尖发涩。
切完褚归摘了手套,手指依旧白皙。手套自然是贺岱岳准备的,药材的汁水容易染黑手指,并且很难去除,褚归倒是无所谓,但贺岱岳不喜欢。若是可以,贺岱岳巴不得把脏活累活全包揽了,让褚归天天当甩手掌柜。
院里晒得慌,天麻转移到了屋檐下。过了秋分,以前在京市褚归早换上了外套,而困山村仍时不时来场高温,辟如今日,褚归穿着短袖照
样热出了一身汗。
根据往年的经验,
秋老虎蹦跶不了几天了,
顶多到十月初,秋雨一下,立马温度大降。
所以贺岱岳请一舅妈做了两身长袖,布料薄点的贴身穿,厚的放大一号,春秋直接做外套,冬天配棉花袄子。
褚归来双城时带的行李不多,估计安书兰给他寄的冬装在路上了,甚至到邮局了也说不一定。
贺岱岳手里的包裹证实了褚归的猜想,体积大分量轻,无疑是冬天的棉袄。
褚归注意到贺岱岳拎了根呈灰褐色的枝条,是他说过要种在水井边的葡萄藤,难怪去了一下午。
贺岱岳不确定邮局有没有褚归的信件,只是送田勇到公社顺便问了下,结果恰好赶了个巧。再提着包裹到舅家拿了潘中菊的衣服,随后抄小道上另一个大队找人讨葡萄藤。对方是贺岱岳的小学同学,两人曾经做过同桌,相处得还算融洽,贺岱岳因此分到了两粒葡萄。
葡萄表皮是紫色的,椭圆形,一个指节那么长,香香的,很甜——贺岱岳至今记得所有细节。
“他放了学,挎着书包跑得飞快,一路喊着妈,到地里跟我说同学给了他葡萄。不知道谁教他的,两粒葡萄他撕了张作业本的纸包着,装到饭盒里,要和我一人一粒。”记得所有细节的不止贺岱岳,葡萄藤勾起了潘中菊的回忆,她摸摸葡萄藤,又摸摸膝上的衣服,眼底盈满感动的泪光。
儿时的举动让贺岱岳有些难为情,他生硬地扭转了话题:“葡萄藤要插沙里养根,我拿箢篼去河沟淘点沙子。”
贺岱岳认真请教了葡萄的种法,他淘来沙子,把葡萄藤按芽点剪成小段,以破土陶坛子为容器。小学同学出手大方,葡萄藤剪了近一十段,那么多总有能活的。
同学家的葡萄挂着果,让他先扦插试试,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再挖棵带根的种上。
“对了,吴大娘下午来借了天麻抓耗子。”葡萄藤一打岔,褚归跟潘中菊齐齐忘了铁蛋奶奶借猫的事,吃晚饭时褚归突然想了起来。
“我给她送过去。”贺岱岳两口刨了饭,“碗放着等会儿我来洗。”
“等等我跟你一起。”到底是自己喂大的猫,褚归得亲眼看着它安顿好才能放心。
天麻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贺岱岳家及周围的一亩三分地,为了防止它受惊逃窜,贺岱岳翻出了它来家里时待过的笼子,并往其身上系了条绳。
天麻系绳时格外老实,绳子绕过它的左前腿,贺岱岳打了个活结,既难挣脱又不会勒着。
一无所觉的天麻被放进了笼子,当初它在笼子里缩着小小的一团,如今竟然隐隐有种要把笼子塞满的感觉了。
褚归后知后觉,它是不是长得太快了点,别家的猫四个月有这么大吗?
或许天麻是比同龄小猫胖一点点吧,同样是第一次养猫,看着坨状的天麻,褚归莫名心虚。
要说他们给天麻吃的有多好也不尽然,条件摆在那,不可能大鱼大肉地喂它。天麻长得圆溜溜的,全靠自己
的本事, ??,
哄得大牛一群小孩特别稀罕它,周日放假必带着家伙事上河沟捞小鱼小虾。
拌了鱼虾干的饭天麻吃得喷香,抓耗子的血脉觉醒后更是三天两头加餐,于是日渐丰满。
褚归没忍住戳了戳天麻从笼子网眼里溢出的肉,软得跟一汪水似的,奇异满足感油然而生,小猫胖点就胖点吧,不影响它身体健康就行。
天麻在笼子里被贺岱岳晃晃悠悠地拎了起来,陌生的环境令它有些警惕,褚归及时出声安抚了它的情绪。
“喵呜~”天麻叫得可怜兮兮的,贺岱岳改拎为抱:“莫慌,不是要卖了你。”
他们到时铁蛋一家人正在桌上吃饭,铁蛋放学晚,他们的晚饭推迟了半个小时左右。
“天麻!”见到小猫,铁蛋瞬间顾不上吃饭了,“叔你要把天麻送给我们吗?”
“你小子想得倒美。”铁蛋爸打破儿子的妄想,“天麻是你奶奶找潘婆婆借来抓耗子的。”
“天麻会抓耗子了?”铁蛋的失望转瞬即逝,“真的吗?”
“骗你干啥,快吃饭,吃了饭早点洗脸睡觉,明天还上学呢。”夹了一筷子菜到儿子碗里,铁蛋爸下桌接猫。
他们的晚饭十分简单,一碗冬瓜汤,一碗炒辣椒。冬瓜汤飘着些许肉沫,炒辣椒则不见油光。铁蛋奶奶拔了自留地的辣椒杆子种冬菜,枝头残留的一些小辣椒摘了,贴锅煎得糊香糊香的,和豆豉一拌,咸咸辣辣的,极其下饭。
两家关系好,铁蛋爸没问什么“吃饭了么,要不要坐下吃点”的虚话,嘴里由衷感叹:“你家猫养得真好。”
“它不挑食。”贺岱岳将天麻提到老鼠闹得最厉害的厨房,“你们拴着喂两天,混熟了再放它抓耗子,不然它会跑。”
铁蛋爸连说要得,牵着绳索一头绑到碗柜腿上。天麻的胆子比褚归预料的大,它探头探脑地出了笼子,东嗅嗅西闻闻,直到绳子绷紧,才停下脚步换了个方向。
忙着巡视新领域的天麻根本没发现贺岱岳他们走了,过了许久,当铁蛋一家人夸它不吵不闹,是只懂事的乖猫时,意识到自己被落下的天麻开始喵呜喵呜地叫唤。
当晚,整栋房子的老鼠齐齐缩在洞里瑟瑟发抖,铁蛋奶奶竖着耳朵听了半宿,翘着嘴角高兴地睡了。
天麻的叫声妨碍不了睡眠质量良好的一家子,褚归反倒不适应了,虽然屋里跟天麻在时一样安静,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怎么了?”察觉到褚归辗转反侧,贺岱岳睁开眼在黑暗中望着他,“怕天麻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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