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喜没敢应声。
武帝一说,他也只能一听,万万不能跟着附和半分。
这宫里上下能让武帝如此费心几乎讨好的,也只有陈皇后一人了,他这头跟着附和,没准过两日就是祸从口出的时候。
能一直跟着武帝十几年,从一个小太监变成大公公,福喜比谁都谨慎小心。
武帝说着话音一转:“倒是小六的性子,颇像彤儿早年。”
想起方才小儿子古灵精怪地同自己谈条件的模样,武帝不自觉露出几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也就他敢同朕谈条件了。”
福喜笑着应和:“六殿下确实是机灵地招人疼,否则怎么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武帝无奈:“就是有些倔。”
福喜道:“倔得也招陛下疼不是?”
武帝笑起来:“是啊,一看见小六,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彤儿。”
“生子肖母啊。”
福喜便挺着肚子跟着笑。
……
整个宫里唯一不怎么高兴的,只有挨了一顿打,豁了牙的四皇子萧瑾言同他的母妃珍妃了。
母子二人坐在灯下,珍妃把手里的帕子一摔,“啪”地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没用的东西。”珍妃怒道,“你不知道避着点人吗?!”
萧瑾言用舌头抵着被打疼的右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件事,”珍妃攥住桌布,目光里闪动着跳跃的烛光,“不能就这样算了。”
【作者有话说】
小阿楠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买东西要买可以保修的,否则就容易很多年之后发生某种不可言说的故障。
试图讲道理的大萧:季远之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上下尊卑?!
温柔扒对方衣服的大季(温柔眨眼):臣一定不让殿下累着。
第39章
一场兄弟阋墙的闹剧就这样仓促收尾。
——至少明面上谁也不敢再多嘴不依不饶。
珍妃光是想想都气得浑身发抖,绞着手帕的芊芊玉手用力到发白,然而当听到大公公福喜携皇恩而来的时候还是理了理衣裙,恢复了柔顺又乖巧的模样,款款谢过了武帝赐给萧瑾言的伤药。她一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往福喜胖乎乎的小肉手里塞沉甸甸的银子,一边温声细语问:“陛下可说了其他?”
福喜笑得眼眯成了一道缝,熟练地接过银子:“陛下嘱咐四殿下这段时日好好歇息养伤,那些不该听的,不该说的,就……”
他点到为止,好在珍妃是个聪明人,听了了然一点头:“多谢大公公。”
福喜满意地拍着肚子:“娘娘听奴才一句劝——这六殿下啊,还是少些去招惹为好。”
毕竟什么结果都能猜到,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偏心那又怎么样?皇权之下那可吊着所有人的九族呢,谁敢多说一个不字。武帝的态度今日已经很明显,这会儿若是珍妃再不懂事找不痛快,那这事儿可就没法一揭而过了。
珍妃咬牙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的进宫本就是荣氏一脉的豪赌,断然不敢拿九族的项上人头去试探圣恩的——即便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福喜就爱和聪明人说话,满意地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回去同武帝复命了。
殴打皇兄后又顶撞了父皇,其他几个皇子怎么都不敢想的事情让萧子衿一天全做了,结果除了受了几处小伤外什么事儿都没有。
宫中的闲言碎语在当日下午就传开了。
不少宫人心说陛下果然最为宠爱的还是六殿下,这么严重的事情居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早不知道挨过几轮罚了,说着说着就羡慕起了在萧子衿手下过活儿的宫女和太监们,语气酸溜溜的。
……
当日深夜。
流言中的主人公萧子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睡得人事不省,一只手压在胸前,另一只手就垂在床侧,身上盖着的薄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脚踢到了角落里,只留下了个刚好盖住肚脐眼部分的小边边。
夜半时分,好梦正酣。
殿里烛火已被吹灭,只有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棂倾泻一地。
暖阁的木门被人从里推开,发出“吱”的一声。萧子衿耳朵一动,迷迷糊糊地伸手把肚子上的被子角往上一扯,砸吧砸吧嘴,侧了个身雷打不动地继续睡,估计是季远之夜半睡不着又起来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几个月来他都习惯了。
萧子衿歪着头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刚要重新梦会周公,屋里就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还伴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还撞到了桌子。
这下只有真死人才能睡得下去了。
萧子衿猛地坐起身撩开垂着的纱织床帘:“季远之?”
月光下,季远之懵懵地摔坐在地上,周围是碎裂散落在地的瓷片。
听见窸窣的动静他抬头茫然地看向萧子衿,脸颊两侧浮着淡淡的红晕,那双带点十三部落血统的眼睛里还汪着薄薄的一层朦胧水雾,神似迷路的小奶狗。
同平时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木愣愣模样大相径庭。
看起来简直像中邪了。
“你坐地上干嘛,大半夜的?”
季远之没立刻回话,顶着一脸难以理解他在说什么的表情呆坐在地,好一会儿才迟缓地眨眨眼:“……殿下。”
声音沙哑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闷闷的。
萧子衿皱起眉,想起午时阿春说的,有点不大确定,不会是阿春的乌鸦嘴又灵验了吧?
他没穿鞋,直接光脚走到季远之的面前弯腰用手背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被烫了下。
“……”季远之呆呆地仰起头看着他,努力地回忆自己要做什么,慢一拍地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出来喝水。”
“喝什么水,你烫的都能煮鸡蛋了。”萧子衿把全然不反抗的季远之扶起来,让他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嘱咐道,“坐着不要动。”
季远之既没意识到方才自己摔了,也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听他说话就像是隔了一层东西,不大真切,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
身体带着烧灼的热意却又偶尔感觉发冷。
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萧子衿也没顾得上他反应没反应过来,匆匆穿好鞋草草披了件外衣就去叫醒了值勤房里守夜的小太监。
小太监睡眼朦胧地揉揉眼,不敢同他发脾气:“殿下可是有什么需要?”
“速召太医过来。”
……
值夜的老太医急急忙忙地踩着夜色赶过来的时候季远之额头上已经被盖上了浸了凉水的汗巾。
萧子衿打小身体康健,没生过什么病,又没照顾人的经验,汗巾都没叠好,还怕季远之一动容易掉,直接将他整个额头包了起来,在后脑勺用汗巾过长的那部分打了个活结。
也就是季远之生病了脑子不大清醒,才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打扮还挺像坐月子的大姑娘。
老太医喘着粗气一进门,看到他这副模样险些笑岔了声:“殿、殿下。”
萧子衿让开位置让太医把脉:“本殿下瞧着他像是得了风寒,有些烧。”
老太医把东西摆在木桌上,扣住季远之的手,不是太上心:“风寒的话不是什么大病,臣等会儿开几味药吃一段时日便……”
话没说完,老太医猛地收了音,眉头越皱越紧,凑成了一个紧促的川字,抚着花白长胡子的手也一下顿住了,好一会儿后又不确定地扣上了季远之另一只手。
不可能吧,这个脉象怎么,怎么有点像北境如今控制不住的热疫……
萧子衿心下一突,看着他的神情敏锐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太医扣着季远之的手开始发抖,他豁然起身仓促后退,情急之下甚至带倒了坐着的木椅:“殿下——!是热疫!”
季远之茫然地看着他,迟钝的脑子没能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然而萧子衿的脸色瞬间也变了。
早间的时候文绮曾找他出去同他说短时间内他大哥估计回不来了。
北境的热疫爆发了数波,一次比一次传播范围广,一次比一次病情严重,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已经死了千余人,灾情之惨重让整个北境地区人心惶惶,要不是有方家军在旁协助,怕是光是迄今爆发的暴乱就足以让去处理此事的萧子规焦头烂额了。
萧子衿不是傻子,知道嫂子虽然安慰了他,但自己估计也没底,只是不想让他多过担心罢了,他便跟着装傻充愣,故作不知。
毕竟隔着河山万里,他即便是急又能帮上大哥什么忙呢,倒不如让嫂嫂少些操心,有更多精力去操持其他事情。
只是……
为什么热疫会出现在宫中?!!
老太医以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飞快拉住萧子衿将人往外扯:“六殿下——快随老臣离开!”
季远之不明所以地愣坐在木椅上,呆呆看着萧子衿被老太医和小太监大呼小叫地拽了出去,殿门从外头被重重合上。
黎明即将来临,宫内逐渐喧闹了起来,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不定,喊叫声、吵嚷声、怒斥声直击他的耳膜。他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迟缓地想起来今日是有太傅的授课来着,脚步浮虚地走到门口试图去推门。
然而木门纹丝不动。
小太监的声音格外尖锐:“快!快上锁!”
像是在防备一个怪物。
【作者有话说】
啵啵星辰落梦宝贝,感谢投喂鱼粮
第40章
老太医哆哆嗦嗦地和武帝汇报完,直到这会儿手都还在轻微地发着抖,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
两日前他刚听说,早些时候去了北境的同僚里,年纪最小总是憨厚地抱着医术挠头傻笑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染上了热疫,从被发现到高烧不退抽搐着离世只用了短短不到三日。
时年不过二十三,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他记得对方是上上年年刚进的宫,见到他们这群年长些的老东西总是格外尊敬,一口一个老师,那些不大受宠的妃嫔每月月俸有限,得到的赏赐也少,能给他们的打赏自然也不多,除了他之外太医院里没有多少人愿意去看。
老太医记得听他提过一嘴,他是家中的长子,后头还有两个弟弟,母亲常年缠绵病榻,父亲早年替人修船的时候被意外砸死在了船板上,家中四口人,靠着他替人看病问诊得来的银两勉强维持着生计。
一直到他进了宫成了御医才好了些,家中拮据的生活逐渐改善,听说上年年末的时候已经盖起了新房。
北境热疫之事传到宫中时太医院里的多数人都不大愿意随太子去——往好听了说是攒资历往上爬的机会,往坏了说不就是拿命赌前程,前程虽重要,那也得有命去享才行。
十几个太医里,他是唯一一个主动说想去的,老太医当时还劝过他:“你年纪还小,便是想得陛下青眼也还不急,这种差事又苦又危险,何必来哉?”
小太医挠挠头:“老师,我不是为了得陛下青眼。这种时候总是要有人去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况且我还年轻,底子也好,身体康健,倒是不容易染病,而几位老师本来就上了年纪,若再长途跋涉奔波北地,怕是会体虚,也更容易染上恶疾,还不如我去。”
老太医见劝不动他,只能在他临行前嘱咐他多带点固本培元的药物,哪怕聊胜于无。
可惜他到底是没等到归来的那刻。
没什么比身边熟悉之人的离世更让人能恐惧死亡了。
老太医是个医者,却也是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迈老人。
武帝负着手在御书房的案几前踱步,听他说完情况后一点也没犹豫,断然道:“传令下去,即刻焚毁季远之所有东西,凡经过他手之物,一律就地销毁。”
“那那个侍从……?”老太医颤巍巍问。
武帝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为防热疫于宫内传播,将季远之处以火刑。”
旁侧的萧子衿猛地道:“父皇!”
武帝一抬手,那是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此事关乎宫中所有人安危,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萧子衿就地一跪仰头看着他,表情少有的严肃,同武帝如出一辙的坚毅不让:“诸多病症传染方式无怪乎接触,即便如今处死季远之也尚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染上了热疫只是尚未发觉,前有季远之之例,后来患病者只会人人自危瞒而不报,易生更大祸端。待热疫蔓延至宫内上下,莫非将所有人处死?”
武帝沉吟。
老太医听萧子衿这么一说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离被处死可只差了临门一脚,他今日也接触了那个小侍从,谁知有没有染上热疫,若是陛下真的如此处置,那后一个可能便是他了……
不光是他,怕是那个小侍从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除去六殿下之外,都得和他落得一个下场。
老太医当即磕下头颤声道:“陛下,六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此病亦有埋伏期,初时难以看出,若以处之火刑为处理办法,怕是最后宫内上下……都留不下几个人呐。”
武帝听完萧子衿的话本来就已经有了些动摇,这会儿又听他这么说陷入沉思,再开口已经不再坚持:“阿楠,那依你看当如何?”
“即日起严禁出入宫中,防止热疫扩散民间此为其一;封锁各处居所,未有手令者不得随意离开寝殿此为其二;减少所有无必要接触,膳食用品放置各殿门口由其自取此为其三;各殿设有安置处,凡有症状者统一安置此为其四。”
武帝看着昨日还趴在床上同自己讨价还价的小儿子,在他逐渐长开的眉眼间好似看到了当年茶园里挎着篮子独自替他挡下庆国追兵的妻子的影子,深褐色的眼里眸光柔和了下来,生出了些时过境迁的感慨,原先那一团孩气的小六,如今眨眼间竟也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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