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长大了。”武帝随口感慨了一句,他的柔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重新严肃了起来,“——便依你所言。即日起,未有手谕者不得出入宫中,各殿封锁不得随意进出,朕会调取一队京畿卫在此期间负责各殿的膳食用品,至于太医院——七日之内朕要看到药方。”
萧子衿无声松了口气。
老太医提袖擦去额角汗珠,连声答是。
……
四殿下萧瑾言横竖气不顺,越想越憋屈,在一连骂哭了三个侍女后殿内伺候他的人都被吓得离他远远的,哪怕被叫去也只低着头像个木桩似的杵在旁边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他拿自己撒气。
萧瑾言没法找下人们的茬心里更憋屈了,将手里的茶杯往侍女脚边一砸,拂袖往外走。
这侍女是刚被调来的,年纪不大胆子也小,被吓得花容失色,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无措地看向不远处的大侍女,希望对方能来顶一顶她的位置,却只收获了一个“忍一忍”的眼神。
春望小步追在萧瑾言身后。
萧瑾言刚要跨出殿门,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就将长枪一横。
“殿下留步。”
“殿下留步。”
两人齐声道:“陛下有命,为防热疫爆发,近日宫中各殿不得随意外出。”
“热疫?!”萧瑾言顿时往后退了一步,离两个侍卫远远的,“宫中哪来的热疫?”
其中一个侍卫也算是荣氏的人,还收过珍妃的赏赐,看了看周围见没人经过才小声道:“听说是六殿下居所有个侍从不知如何感染了热疫,如今已全宫戒严。”
萧子衿的人?
萧瑾言眼睛一亮,幸灾乐祸道:“六弟看起来运气还真不如何啊。”
“听说热疫传得甚快,希望后面还能见到完好无损的六弟吧。”
他兴高采烈地回去了,只觉郁气一扫而空,连看着新来的小丫鬟唯唯诺诺的样子都顺眼了不少。
第41章
“阿切!”
一进门萧子衿就掩嘴打了个喷嚏。
本就锁着眉满心忧虑的阿春吓得不行,伸手就要去试探他的额头:“殿下?”
“没事,估计是谁在骂我。”萧子衿挡开她的手,揉揉鼻子,眼眶有些发红,“你也离我远些,若真的有问题别再传了你——季远之呢?”
阿春看向被上了锁的寝殿,叹了口气:“小季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萧子衿打了个哈欠就朝着自己寝殿走,“他这边由本殿下照顾,还能委屈了他?后面若是咱们这有人出现了类似症状,你们就把人带我寝殿里来。”
“啊?”阿春愣了,又立刻急道,“可是殿下——!”
伺候萧子衿的众多侍从和宫女里数她最为年长,知道的也多,虽然她不清楚热疫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病症,但也能从谕令里看出那绝不是风寒这些小病可以比较的。
光是今早太医的反应就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个病的可怖了。
如果注定要在小季和六殿下里面选其一,她还是希望安全的那个人是六殿下。
到底一个是多年情分,何况六殿下又是难得的好主子,而她同小季满打满算也不过相识数月。
虽然对不起小季,可到底生死关头,人心有偏颇也是常事。
没等她劝,萧子衿径直打断了她:“没什么可是。”
他知道阿春是为了自己好,可不管怎么想这确实才是如今最为妥当的选择,谈不上伟大和什么舍己为人,纯粹是因为这是最优解——他同季远之早有过接触,若是如张老太医所言此疫病有埋伏期,那同季远之接触最多的他首当其冲。要是派其他还未患病的侍从去照顾感染热疫的季远之,不光增加了照顾季远之的侍从感染热疫的可能性,也增加了可能还处于热疫埋伏期的他感染殿中其他侍从宫女的可能性,那倒不如由目前最有可能感染的他去照顾季远之。
阿春其实也明白,只是难以接受罢了。
萧子衿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缓和了声音:“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他眉眼一弯,像是半轮弓月落入了池塘,有春风拂过,荡开水色潋滟,“外头的事情还得靠阿春姐你呢。”
阿春强行让自己打起笑,唇角却是僵硬的,眉头也还深锁着,不舍又担心,好一会儿终于叹气似的:“殿下一切保重,若有需要尽管唤奴。”
萧子衿点了点头,阿春眼睁睁看着他三两下开了门锁,将旁人避之不及的寝殿木门一推,尚且稚嫩的背影就被关上的木门吞没了。
怀里抱着京畿卫刚送来的面纱小步跑过来的小侍女懦懦地看着阿春,怯怯问:“阿春姐……殿下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她年纪小,也就前年刚进的宫,好在运气不错,进来没多久就被分到了萧子衿的手下。原先她一直以为所有殿下都是同自家殿下一样好说话的好主子,直到后来听曾在一屋的小姐妹哭诉四殿下的喜怒无常才发现原来只是萧子衿在宫中格外奇怪罢了。
——对侍从、对宫女、对太监,萧子衿一视同仁,又护犊子,这才能让她一直以为宫中的日子都是无忧无虑的。
她小时候曾听老人家讲,好人有好报,那他们殿下那么好的人,也一定会有好报。她不懂什么病什么灾,只知道这宫里最值得她信任,对她顶好的就是六殿下和阿春姐了。只要是六殿下和阿春姐说的,那一定不会有错。
阿春偏头看着她还带有微微婴儿肥的脸庞,那双眼睛雪亮亮的,清澈又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只等她一个回答,她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不会的,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说着她垂下了眼,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或许两者皆有。
……
咄——咄——咄——
窗户被敲了三下,萧子衿回头只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手迅速地放好东西又缩了回去。
叠得整整齐齐的面纱被人放在了窗台上。
萧子衿将面纱收下,一回头季远之还是愣怔怔的一副没回神的样子,他戴好面纱,狐疑地在季远之眼前摆了摆手:“还认得人吗?”
“别是烧傻了吧。”萧子衿不大确定地伸手要去解开他额头上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的汗巾。
季远之下意识往后躲,甚至有些疑心这是自己因为高烧产生了幻觉。
几个时辰已经足够让他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爱,母亲早亡,他这个所谓的药谷十公子其实还不如一般的下人。他替自己设想过诸多结局,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染上这种恶疫死在宫里,成为诸多甚至不配留下名姓的仆从的其中之一。
或许用不上十天半个月,他就会被所有人遗忘,草席一裹尸身丢入乱岗,最后被秃鹫啄食,只留下枯骨埋入地下,被沙尘掩埋。
阿铃那么胆小,若是得知他的死讯会哭的吧。
季远之想着便有些难过,可惜还没难过多久,萧子衿拧了把他的侧脸看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自顾自喃喃:“完蛋,看起来是真的烧傻了,以后不会赖上我了吧。”
季远之:“……”
他疼得泪花子都出来了。
萧子衿下手实在是不知轻重,愣是给他拧得疼回了神。
人是真的,手是温的,拧下来也是疼的。
居然不是他因为高烧产生的错觉。
季远之不可置信地沙哑道:“你怎么会回来?”
生死当头,人人自危,他怎么会回来?
明明他只是一个再低贱普通不过的下人了……
即便是死了,季岩也不可能因为他去责怪受宠的六殿下,一个儿子罢了,季岩又不是生不出来。
萧子衿被问得莫名其妙:“你烧糊涂了吧,这是本殿下的寝殿,本殿下回来还得同你禀告???”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同一个生病高烧的人计较什么,怪幼稚的,他利索地解开季远之额头上裹着的汗巾,推了对方一把。
“去睡一觉吧,出出汗可能会好些。张老太医开了些药,等人送来我给你熬好了再叫你起来喝。”
还有些发懵的季远之就听了个前半句,晕头转向地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要往自己暂住的暖阁那边走,少见的听话,还没等他走两步萧子衿直接给拽住了,将人往自己床榻的方向一推。
“去我床上睡吧,这几日我打地铺——你在暖阁里没人看着怕是臭了都不知道。”
萧子衿话一骨碌没经脑子就出了口,出口了又觉得自己说得好像不大好听,有些懊悔地抿住了唇。
好在季远之晕乎乎的,并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只从他的动作里大概判断出了意思,顿时更加茫然了。
他有心拒绝,可如今脑子和浆糊糊住了一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哪怕开口也是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
萧子衿可不管他怎么想,强拽着人给他摁在了床上,把被子一揪兜头就将人盖住了。
季远之:“……”
他真切感觉到萧子衿以前怕是确实没照顾过人。
不知道是先荣幸能被皇子照顾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他照顾死。
【作者有话说】
小阿楠:人小脾气不小,又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心肠好。
小季:人不大脾气也不大,窝囊组上大分
……
提问:如果有人打你怎么办?
小阿楠(撸袖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打本殿下,揍他丫的!
小季:忍一忍,应该是打不死我的……吧(不大确定表情)
大萧(淡定):他可能是不大想活了。
大季(委屈脸绿茶语气):阿楠~他打我……QAQ
看穿某人真面目的大萧:那你打回去啊。
大季(委屈垂眼,奶狗哭哭表情):(╥﹏╥)
作者温馨提醒:绿茶虽然好,但是不能多喝哦!(被某人妻拖走小黑屋打死……)
第42章
不多时,寝殿门口传来几声敲击声,能看到黑色的矮墩墩的人影在门外一晃,似乎是放下了什么东西,随后就跑开了。
萧子衿等了会儿才去开的门。
门口,被用细麻绳捆成一捆的药包整齐地摆在了门前的地上,最底下的药包下面还压了一张估计是同药包一道送来的信纸。
——每日三次,一次一副,加水过药半指,大火煎熬至沸腾后以小火续两刻,出第一碗药汤,倒尽,加水没过药材,大火煮沸复续小火二刻,出第二碗药汤。两碗药汤混合放至温热,遂可服用。
上头的字迹工整中又带着点龙飞凤舞似的潦草,萧子衿颇为熟悉——是太医院李太医的字迹。
估计是张太医暂时被隔居了,所以季远之药包的事情便被托付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从萧子衿小时候起就专门给他瞧病,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六殿下那哪熬过药啊,若是没给他写个明白,怕是今日药材送去当日后宫就得走水,熬上个三四包都不一定能有一次是成功的,索性就给他写了个明白,只要按着步骤,便是没什么脑子的人也不大会出错。
萧子衿抱着好几捆药包回来,又去重新拿了块吸满了凉水的汗巾准备去给季远之换,到床边一看才发觉对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睡得挺沉,连方才自己找药炉的“乒铃乓啷”声响都愣是没给他吵醒。
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皮底下的青黑上,时不时颤动几下,看起来似乎在睡梦中也还有些难受。
“睡得倒是挺快。”萧子衿将新拿来的汗巾盖在季远之烧得滚烫的额头上,又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扫过他鼻梁时手一顿,平常时候没发觉,这会儿细看倒是真能从季远之脸上找到季岩的影子——毕竟是亲父子。
不过好在两人只有五分相似,寻常时候并不大看得出来,只有在季远之闭着眼看不见那双一看就带有十三部落血统的眼睛的时候,才会让人注意到他的鼻梁和脸部轮廓是继承自父亲的。
窝囊是真窝囊,好看也是真好看。
萧子衿偶然见过几次其他的几个药谷公子,最近一次还是上年的时候,他记得好像是药谷第六个,长得那可真是饱经风霜,塌鼻梁配上小眼睛,笑得时候齐刷刷露出外凸的大板牙,估计是日子过得不错,小小年纪就发展成了一个树桩子,往那边一站看起来雷都劈不动他,尤其是走起来的时候,看着像是个滚圆的肉团子。
他当时还同阿诺说,这小子一看就不像是季岩的种儿,长得也太磕碜了。
陈诺被树枝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刚开始还不信,说季岩长得人模人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丑,直到她拨开了树枝,看完后就缓缓捂住了眼睛,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道:“……怎么说呢?就好歹,还是个人。”
这一对比,季远之倒确实算半个美人。
萧子衿摸摸下巴,这么一想突然觉得窝囊点可能也没什么。
毕竟好看。
……
随着文火煎熬,浓郁的药味儿在整个屋里弥漫开来。
萧子衿一手拿着蒲扇控制火候,一手撑着下巴,坐在矮墩墩的小木凳上百无聊赖地守着药炉,听见身后的动静打了个哈欠,头也没回:“这么快就醒了?还在熬第二碗呢,你要是困可以再眯一会儿。”
季远之看着他坐在小木凳上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下了决定,撑着床侧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会儿的原因,这会儿他的脑袋倒是没有那么昏昏沉沉了。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今早上刚写的信,走到萧子衿的旁边把信放在了他身侧,随后往旁边挪了挪,怕自己将病气传染给他:“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萧子衿睨了他一眼,直起身子伸手去拿那封信,“我听大哥说过你有个妹妹,这是要给你妹妹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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