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小云清。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那代表我应该是死了。不过不必为我难过,生死有命,聚散有时,不负之即可,我前半生轰轰烈烈,也算活得精彩恣意,即便是死去,也并无憾事。
要说放不下的,怕就是你、秦筝和我大哥三人。
秦筝少时吃苦众多,你平日里让着她些,别惹她生气,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帮也帮她几分;我大哥性子敏感多思多疑,本性却不坏,若有错事,你饶他一命,算我求你;至于你……初见你时还是懵懂小兽,这些年也长大了不少,若是以后娶了媳妇,记得来我坟头让我看一看,也好放心上路。
云清捏着信纸,整个人不自觉地发抖,想笑又想哭。
叶舟啊叶舟,你算尽了每一个人,却知不知道整件事情里面,自己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文绮为复仇机关算尽,他的族人因一饭之恩助纣为虐,而他……明知下手的人是谁,却想言不敢言。
“二少曾嘱咐我们若自己身故多加照看叶家和叶大少,”黑衣人低着头沙哑道,“还望云公子勿要让我等难做。”
“好、好、好。”云清将袖中的短刀一丢,径直飞下了屋顶,一脚踹开了叶净的房门,在几个黑衣人紧张的目光下把信纸揉成团砸在了叶净的脸上,咬着牙恨道,“怎么能只有我知道。”
“叶净!”他离开前憎恶地死死盯着倏然变了脸色的叶净,“我留你一命,可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弄丢了什么!”
离开岭东后,云清走走停停流浪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去哪。
他只觉得空荡荡的,像是丢了魂。
途中遇到过不少逃难南下惊慌失措的百姓们,他听着逃难途中和父母走失了的孩子的哭叫,恍惚中觉得自己应当去西北——若是阿舟还在,他一定会去的。
季远之不知从哪拿了一方手帕贴心地递给萧子衿,转手就见萧子衿给了哭得声断气咽的秦筝,虽然知道如今不是好时候,但脸上的微笑还是有些发僵。
萧子衿攥住季远之的手,季远之下意识扶住他才惊觉他有些脚底发软。
那股醋意须臾就散了,只余下心疼。
“阿楠……”
萧子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看着眼神发直的云清和秦筝,额角突突地跳:“云清状态不对,找阿铃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云清知道这件事情前面也有铺垫……
十四章中小萧是问过关于沉渊楼的事情的,当时容归和云清反应可以回去看一下。
十一章叶舟死的时候,他也是一直试图避开阻挡的席书去杀叶净。
容归知道沉渊楼是因为狼王和文绮原来是有交易。
所以就是,四人里面,只有沉舟和小萧没有隐瞒,容归和云清两人都有不能说的事情。
第78章
自季铃随方家军至西北沧州后,整个西北将士就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跌宕起伏。
季铃如今已二十有七,但瞧着却还像二八少女,加上她喊萧子衿又喊的阿楠哥哥,更是谁也没怀疑过她的年纪,都当她最多不过十九。
军中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即便有女子也是方诗邱莹那般一个顶俩的,骤然间多了一个笑起来都甜滋滋,让人像吃了蜜糖似的娇俏少女, 谁都稀罕得不行,光被她叫一声“哥哥”骨头就二话不说先酥了一半儿。
倒是同她走了一路的方家军已经熟知她藏在俏丽外表下的本性,都忍不住面露同情,这“邻家妹妹”可凶的咧。
直到某一日两军短暂交锋后,一个小士兵小腿中箭被送到了伤兵营。
军医不在,秦筝又不通医理,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瞧着季铃用削铁如泥的袖刃眨眼间就割开了伤员的伤口——十三部落的箭矢末端带有细细的倒刺,是无法硬拔出来的,必须得割开两端皮肉才能取出深扎在皮肉中的箭头。
黏腻的人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和衣袖,取出来的箭头上还带着些许肉块儿,年纪小的士兵光是看着这个画面就得当场哭出来,结果季铃愣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出血的伤口,在小士兵的嚎啕声中三下五除二就把伤口缝好了。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走线有些丑……
据某位伤好后归了队的不知名士兵说,当时他看着那个场面,明明自己伤的是腰侧,小腿却跟着幻疼了起来,生怕等会儿也被来一刀。
季铃一下从“阿铃妹妹”变成了“铃姐”。
这会儿西北军众将士终于理解了方家军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是为啥。
此刻刚过午时不久,季铃十之八九还在伤兵营。
听了萧子衿的话,季远之却并不急着过去。
他用食指按揉着萧子衿的两侧额角,力道恰到好处,指尖还带着些许温热暖意,略微地缓解了萧子衿的偏头疼。
萧子衿握住他的手:“我没事,你去找阿铃吧。”
季远之温柔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眼底带笑:“阿铃稍后就过来。”
萧子衿纳闷:“嗯?”
果不其然,不多时,左手抱着不知道哪来的森森头骨的季铃就出现在了雪地间,脚步匆匆。
外头的飞雪不知何时起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洒洒落满了一地,堆出足足有三分之一手掌厚的积雪层,举目望去辽阔天地间一片雪色如银。
穿着藕粉色衣裳的季铃在雪地上小跑起来,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也没打伞,只将右手放在头顶挡了挡,就这么顶着风雪进了屋。
萧子衿皱起眉,上前两步拍落了季铃头上、肩上的雪花:“怎么这么急?”
季铃气都没喘匀,视线飞快扫遍了他全身上下,最后落在了季远之正放在他腰侧的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朝着季远之怒目而视,一双杏眼睁得尤为大。
“哥哥,”季铃甜蜜蜜地娇俏仰头看着站在萧子衿后头的季远之,指尖薄如蝉翼的袖刀刷啦亮出了刀锋,她笑着说,“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吗?”
收到季远之速来的消息的那会儿她正在给一个下颚骨错位的伤兵正骨,还以为出了急事二话没说
捏住对方的下巴就是“咔”一声。
她离开前那士兵还正抱着下颚骨在止不住地流口水,疼得眼泪飞飙。
季远之在她逼视下一脸坦然,不带半分心虚,仿佛方才晃动装在盒中的蛊虫的全然不是自己。
“阿楠寻你帮个小忙。”
裹在鹅黄色袄裙里的季铃哼了一声,这才乖巧地唤了一声“阿楠哥哥”,又仰着头问他:“是要我做什么吗?”
萧子衿用指腹在她左脸脸颊处一揩。
季远之眼睛警告地眯起,灼灼盯着自己妹妹。
季铃下意识抬手用手背一抹自己脸侧,莫名其妙:“?”
“沾了点血,现在干净了。”萧子衿一侧头,朝着云清的方向微抬下巴,“那边那个交给你了,阿铃。对了,也帮秦筝看看,我瞧着她面色似乎也不大好。”
季铃“哦”了一声,看着哥哥吃味的表情眼珠子一转,有些委屈地可怜兮兮和萧子衿告状,大眼睛扑闪扑闪,古灵精怪中又带着娇俏可人:“阿楠哥哥,你看哥哥,他在后面凶我。”
“……”季远之。
她说这话的时候凄凄切切的,要不是袖口一圈白绒上还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割伤口粘上了的碎肉的话,确实很有可信度。
萧子衿睨季远之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季远之半垂下眼睑,黯然神伤:“你信阿铃都不信我吗,阿楠?”
季铃牙疼地嘶了一声,感觉眼睛要瞎。
萧子衿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抚:“阿楠哥哥知道了,晚上让他自己睡书房。”
季远之放在萧子衿腰侧的手一僵,正对上季铃冲他挑了下眉,表情得瑟。
……十几年前乖巧可人的妹妹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
季铃有萧子衿当后盾,并不虚自己哥哥,把带来的头骨放到了桌子上,就伸手去给秦筝把脉。
还没等她椅子坐热乎,方诗那头派了亲卫来找萧子衿过去,说是要谈反攻穗州一事。
兹事体大,即便是萧子衿不放心也只得先行离开。
季远之替他拢了拢衣服:“不必担心,有我在。”他松开手,款款一笑,“去吧,殿下。”
萧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心便转身走了,方诗的亲卫打着伞追在他身后,两人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
只须臾,那道身影就在季远之的目送下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再不见踪影。
季远之收回目光,转身提醒季铃:“你阿楠哥哥方才看到你袖口上沾着的肉块了。”
“……”季铃脸色大变,立马去看自己的袖口,果不其然在一圈蓬蓬的白绒上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肉块,这会儿都冻硬了,她气鼓鼓地盯着季远之背影,磨着牙,“哥你提醒得真及时,再过一会儿都要风干了。”
兄妹俩互相损了对方两句,顾及着有外人在场,季铃即便是有话想说也不大方便。
她扣着秦筝的手,过了会儿问:“秦姐姐,你以前落下过旧伤?”
秦筝一点头,鼻子这会儿都还是红的,说话却还是非常和气:“七八年前吧。”
“难怪。”季铃歪着头嘱咐,“等晚间吃过饭后我去你房里一趟替你扎扎针,再配些药吃着,十天半个月后会好许多。只是到底年久,还是切忌大悲大喜。”
秦筝初得知当年真相,心底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同云清算不上亲厚,只是偶尔,她有事去找阿哥的时候会匆匆同对方见上一面。
女子心思更为细腻,阿哥不清楚对方的心思,她却是知道的。她本以为对方同她一样,是决计不会伤害阿哥的,却没想到对方隐瞒诸多。
到头来唯一一个一心报恩的竟只有她。
秦筝勉强笑着谢过了季铃的好意,又以还需照顾伤患为借口匆匆告辞,只在转过拐角,谁也看不见的时候实在没忍住低头擦了擦眼泪。
看完秦筝,季铃伸手就要去替云清把脉,谁知云清豁然起身反掐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季铃瞬间变了脸色。
“阿舟呢?!”
云清的目光散乱没有焦距,说不清到底在看哪,只哑着声音喃喃。
季远之脸色一凝一掌拍开云清掐住季铃手腕的手,把妹妹护在身后。
季铃丝毫不畏惧地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哥,他看着有点急血攻心。”
云清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再一次喃喃:“阿舟呢?”
他好像把他的阿舟弄丢了。
明明上一瞬,他们还坐在客栈的窗边,他缠着对方要学官话,要听他说岭东的事情,这会儿回了神,却不见了对方的影子,只留下他孤身一人。
他茫然抬头望向门外不见尽头的纯白雪地,自顾自地说:“我要去找他。”随即便要离开。
——可季远之不让他走。
沧州如今形势紧张,云清若是这副模样走了,萧子衿少不得要去分神留意他的去向,这是季远之不愿意看到的。
他不希望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占据萧子衿的注意力,萧子衿心里眼里,只有他就够了。
季远之掌风一扫,那开着的砖红色大门轰然关上,议事厅里暗了下去,只有镂空的两侧木窗透了点光进来。
“云公子,”季远之温和有礼道,“等雪停后再走吧。”
然而云清并不理会,像是全然没听到,只径直往前走,伸手要去拉门。
季铃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耐心:“打晕吧。”
季远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然而下一刻,一道身影就从季铃眼前倏然闪了过去。
未等季远之的手碰到云清,云清已然敏锐回头,脚尖一挪,侧身避开了季远之的一掌。他看着季远之,缓缓眯起眼,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舌嘶嘶吐着蛇信:“别耽误我找阿舟,否则要你死。”
季远之垂眸看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云公子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本周五更(超大声!!!
第79章
季远之同云清具是近身搏斗的好手,瞬息之间交手数招仍是难分伯仲。
云清的短刺数次险险擦过季远之的脸侧,甚至从他的鬓角处削下了一缕乌发。
不同于云清毫无顾忌的屡下狠手,每一招一式都直接朝着季远之的眼、喉、心口处,季远之碍于萧子衿,别说是狠手,连武器都没用,只以身法纠缠,挡住了云清的去路。
——他在等云清显露疲态。
云清越发恼怒,一脚冲着季远之下盘横扫过去。
季远之一个后空翻避过他的飞踢,余光处有冷色划过。
他方一落地,云清眨眼欺身而上,左手以臂为盾压住他的右手手臂,泛着银光的短刺刺尖直冲他的心口扎下!
千钧一发——
只见季铃食指中指一并,在空中留下了道残影,直抓着这会儿的机会点在了云清的五大穴上。
等云清觉察出季远之是故意露出的破绽已经迟了,他回身欲挡,却连对方的脸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上的内力就一散。
云清脚下一软,左膝跪地,勉强用左手撑着地面,眼前却因为喷涌而出的内力被骤然封住而一阵阵地泛黑,连周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余下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在极快地侵蚀着他的神智。
他努力试图爬起来,却还是没挡住身体的本能,左膝刚抬起一点,就侧头倒地,彻底落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季铃用带了一个毛绒圆球的鞋尖踢了踢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云清,伏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啊,那就好。”说罢从人事不省的云清身上跨了过去,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足足喝了三大盏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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