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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七
棍子落下的速度太快太狠，以至于都能听到它划破空气的锐利声音，打在皮肉之上，又变成了低沉的钝响。
霍从舟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硬生生挨着父亲的滔天怒火，喉间发出些压抑的闷哼，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丝毫不肯低头与服软。
“你说你爱他，笑话！他爱你吗？人家乐意同你这个强奸犯在一起吗？”霍创峰想起方才霍从舟在餐桌上说的话就觉得十分可笑，喘着粗气，破口大骂道。
他绕到霍从舟身前，见他还是那一脸铁了心的模样，更是气血上涌，直接抄起了桌边的杯子就向他砸了过去。
霍从舟垂着眸子，没闪没躲，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脸。
玻璃撞击在他的额角，旋即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溅起许多大小不一的碎片。
霍从舟蹙了蹙眉，身形摇晃了一下，但并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那诛心的反问，实在真实又残忍。
额头似是破了，鲜红刺目的血顺着皮肤缓缓流下，霍创峰见状顿了顿，扬起的手迟迟没能再落下。
容霞正伺候着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的霍老爷子吃完稳定血压的药，边替他顺气，边安抚着他。
骤然听到清脆响动，她转过头，站直了身向父子俩的方向望来。
看清发生了什么，平日里从容优雅的贵妇人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疲惫无比。
她尖叫了一声，终究还是对孩子的心疼占据了上风，冲过去一把拦住了丈夫的手，含泪呵止道：“够了创峰！你要打死他才满意吗！”
霍创峰看着沉默不语的霍从舟，又看看满眼哀戚的妻子，片刻，愤然挣开手，将棍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木头与地面碰撞发出当啷响，他指着霍从舟，冷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先前不来说你，是想着爷爷年纪大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你居然还敢自己捅到家里，捅到台面上来，也不嫌丢人！”
容霞蹲下了身，想揽住霍从舟，可他背上一条条的全是伤，手根本都无处安放。
她用帕子捂住儿子流血的额角，闻言，忍不住扭头观察了眼霍老爷子的神情，又默默垂下眼帘，泪水簌簌地滚落而下。
“是我没教好小舟，是我把他宠坏了，都是我的错……”她说道。
霍从舟犟得如铁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些波动。
他偏过来看向自己的母亲，嘴唇微动，半晌，哑着嗓子开口道：“对不起，妈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也许是因为以前，也许是因为现在。
他向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坏孩子。
霍从舟抬手握了一下母亲的肩，然后艰难地撑着自己的腿，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略显摇晃与不稳。
“父亲，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像你的人。”他笑了一声，慢慢说道，“当初你排除万难也要娶妈妈进门，怎么能要求我，就这么轻易放弃我爱的人呢……我也一样改不了的。”
霍创峰怒视着他，道：“你妈妈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我知道啊，他不爱我，是我的问题。”霍从舟眼底一片猩红，握紧拳头，踉跄着向外走去，低声自语着，“他会爱我的，他会心甘情愿的……”
“站住！”“小舟！”
夫妻俩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一秒，却被另一道更有威压的声音给打断了。
霍老爷子从沙发上缓缓站起，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说：“让他去。”
他语调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喜怒，更像是在下命令，说完，拄着拐杖，让霍创峰同自己来茶室一趟。
霍创峰从霍从舟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心情复杂，应了声好，甩袖走了。
容霞看着他俩，还是放心不下，转身跟着往外走了几步。
她招来司机老韩，嘱咐他赶紧先送少爷去医院，踱了两步，又拿起手机联系了景裴，才拧着秀眉，千万般舍不得地回了别墅里，看顾着点这爷俩的情绪状况，不想事情再有恶化了。
景裴和贺今到医院的时候，霍从舟背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缠着一圈圈纱布，额角也进行了清创缝合。
他趴在私人病房的床上，手上输着消炎的药水，脸色苍白。
虽然没拒绝韩叔的恳请与劝说，来了医院处理伤势，但他并没想到景裴会赶过来，突然出现在这里，猜是母亲私下知会拜托的。
看见俩人，霍从舟苦笑了一声，别过了头，说：“抱歉啊阿景，打扰你约会了。和我当朋友，好像确实是件很怨种的事。”
景裴听了，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回他：“你人都这样了，还说这些。”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景裴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和你家里提了钟许的事？还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语气亦带上了些歉疚，说：“抱歉，从舟，是不是我昨天在公司——”
“和你没有关系，阿景。”景裴还没说完，霍从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叹息一声，解释，“我只是，想扫清了所有后顾之忧，再心无旁骛地、堂堂正正地把钟许追回来……”
景裴看着一点一点、真的由衷改变着的发小，目光深深，最后，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只说：“我知道了。好好养伤，从舟，医院这边我会安排好的。”
“谢谢。”霍从舟也扯了扯嘴角，而后也和贺今交代道，“这几日公司的事就交给你了，一些项目，你直接拿主意就好。”
贺今的脸上从进门见到霍从舟的模样开始，就尽是担忧之色，闻言，抿了下唇，如往常工作时那样，强撑起得体的表情，回着他：“好的，我明白的，您注意身体。”
俩人出了病房，见贺今脸上还是覆着一层沉重的情绪，眉心轻蹙，愁云惨淡，景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停下脚步，仿佛看穿了贺今在忧虑和担心什么。
霍家是这般态度立场，那……景家呢？
也许，可能，并无不同。
心绪正纷乱之际，贺今被景裴一把拉进了怀里。
景裴环抱着他，声音轻轻的，却很有安全感，在耳畔响起。
“我会处理好的。宝宝，别担心。”他说，“只要你爱我。只要你，还爱我。”
那便什么都不是问题。
第39章 三十八
贺今侧过脸，把头靠在了景裴的肩上，然后抬起手，也搂住了他的腰。
他闭上眼睛，闻着景裴身上熟悉的淡香，呼吸间，一颗躁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好。”贺今听见自己缓缓地应答道，柔软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也许他之前确实被恋爱的喜悦与甜蜜短暂冲昏了理智头脑，以至于忘记了一些存在于他们俩人之外的、现实的客观因素，但他从来不害怕面对问题。
景裴会处理好的，他也会处理好的。
只要他还爱着景裴。
只要景裴也还爱他。
出了这么个意外的插曲，俩人也没有了继续回海洋馆或者去别的地方约会的兴致。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景裴揉了揉贺今的头发，说道：“别想太多了，宝宝，我送你回家吧？”
“嗯。”贺今应着，冲他浅浅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稍作停顿，又问，“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吗？”
“我回老宅一趟。”景裴神色平淡自若，说完，目光落在贺今身上，多了几分动容与柔和，调节气氛般笑着说，“舍不得我呀？”
贺今嘴角略微向下撇了撇，没有和他玩笑的心思，担心地开口道：“你可不要也——”
“我知道分寸的，而且我们家的情况，和从舟也不一样。”景裴捏了捏贺今的脸颊，眸色如水沉静，说，“相信我。”
贺今轻轻拍了下景裴作乱的手，瞪了他一眼，半晌，应答道：“知道了。”
车子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在宽阔的路面上平稳行驶，回到公寓的时候，景家的司机已经在A栋楼下等着了。
景裴将贺今送到了楼上，看着他进门，又同他亲吻作别，才重新折返下楼。
“走吧，冯叔。”景裴落了座，淡淡吩咐着。
老冯哎了一声，熟练地驾车驶离。
回去的路上，景裴也没闲着，先是给医院护理部的主任打去了电话，交代了些关于霍从舟的事，然后又把相机里的照片和视频逐一传到了手机上，再给贺今发了过去。
景裴：【你好，客人，这是今日的成果，共计需要支付1374个亲亲。】
贺今正在喝水，眼眸半垂着，若有所思。
手机提示音跟放鞭炮似的响起，他回过神，解锁看到那一连串图，又看到那句话和那数字，呛着了，咳嗽了两声。
贺今：【师傅，你这怎么计算的？黑店哦？】
视频转了半天，终于也发了出来。
景裴：【视频按帧。】
贺今：【………】
贺今：【你把嘴用502粘我嘴上得了。】
贺今虽如是吐槽着，人却失笑，心情亦舒缓了许多。
他把自己拍的景裴也给他发了过去。
贺今：【可以抵扣一部分吗？】
景裴：【不可以呢。】
景裴：【你亲你的，我亲我的。】
贺今：【？】
景裴：【^ ^】
玩笑间，库里南已穿过缓缓打开的大门，开进了庄园内。司机将车停稳，提醒道：“少爷，到了。”
景裴嗯了一声，和贺今说明了情况，收到回复后，便收起了手机。
管家过来替他打开了车门，后头的佣人则微微躬身，整齐地说着少爷好。
“宋伯，爷爷在哪儿？”景裴迈步下车，目标明确，边往里走着，边偏过脸询问管家。
宋管家眼睛弯起，眼角的皱纹透着慈祥，做了个指引的手势，回他：“景老在东苑里，前些日子他叫工匠在那儿移植了一片新的花，如今每天都要去看看呢。”
“好。”景裴颔首，礼貌客气地朝他笑笑，说，“您忙吧，我陪爷爷说说话，自个过去就行。”
宋管家了然，点了下头，有眼力见地驻足，目送景裴走远，然后转回身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景裴款步走着，还未踏入东苑，清风徐徐，送着一阵熟悉的花香迎面拂来。
他闻着那味道，脚步凝滞了一下，片刻，才理了心绪，继续前行。
苑里，大片的茉莉扎根土地之中，开得正好，生机盎然。几株品相特别优越的，则被种在了盆里，放在架子上。
景老爷子穿着身香云纱做的玄色唐装，正拿着把小剪子，在修剪着茉莉的枝叶。
虽已是快八十的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但他的精神十分地好，腰板也依旧直挺，整个人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爷爷。”景裴向他走近，乖巧地出声问候道。
景老爷子闻声向他看来，微微笑了笑，说：“小裴回来了。”
景裴嗯了一声，见他搁下剪子，便自然地把一旁备着净手用的毛巾递了过去。
景老爷子接过，悠闲从容地擦了手。
他抬眸瞥了景裴一眼，问：“为了小舟的事来的？”
景裴顿了顿，唇角弯起，扶着他在一旁乘凉的椅上坐下，口吻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道：“您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想您了？”
景老爷子脸上笑意更甚，表情意味深长的，充满了对小辈的逗弄。
到底是亲祖孙，连那白切黑的狐狸样都分毫不差。
他只是眯了眯眼睛，尾音上挑着嗯了一声，景裴便换了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投降般念叨说：“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景老爷子见他那样，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啜一口。
“所以，你是想帮帮小舟，还是……替自己探探口风？”他问。
第40章 三十九
景裴眼神倏地紧了一瞬，顷刻，又恢复了平静自若的模样。
家里人知道贺今的存在，他并不奇怪，自己光明正大追的人，也没想过要刻意遮掩，更何况告白那天的阵仗那么大，留心想查自然就能查得到。
只不过爷爷会在他坦白之前主动提及，甚至可以说是，挑明了这事，倒确实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裴看着老爷子松弛闲适的态度，垂下眸子，目光流转，心里大概有了底。
他替他添上茶，放低姿态，和顺地轻声说道：“爷爷若是不嫌麻烦，就请都指点我一二吧。”
景老爷子听他这卖乖的奉承，哼笑一声，转而看向不远处那绿油油一片的纯白茉莉，反问了景裴一个问题：“你觉得，你霍爷爷今天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什么？”
景裴思索沉吟片刻，感觉爷爷明里暗里更像在点着自己。
他不愿贸然开口猜测定论，所以，索性装作糊涂般摇了摇头。
景老爷子也不戳穿，声音淡淡悠悠的：“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罢，但更多的，是气那个小朋友一开始就是被小舟用钱权强求来的，他并不情愿啊。”
“你霍爷爷刚正了一辈子，嫉恶如仇，老虎般的胆魄与性格，怎么能接受孙子瞒着他，做出这种败坏风纪、堪称荒唐的事儿呢。”他说。
景裴默然，许久都没有出声，心下却不禁微微诧异着。
感觉长辈们所在意的，和他们这些小辈顾虑的，好像并不一样。
“那如果两个人是互相喜欢，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呢？”景裴问着，稍顿，缓缓继续道，“在世俗的传统观念看来，这可能依旧是会让家里‘失了面子’的荒唐事。”
景老爷子听前半句话时还带有些揶揄，待景裴说完后半句，他眉头轻微皱了皱，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别家怎么看待，我不知道。对景家来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水到渠成的相知相许，便没什么可荒唐丢面的，轮得到外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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