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回到家里,炸鸡冷了不脆了,汽水也早就没了气,被融化的冰冲淡了味道。
偌大的房子静悄悄一片,他忽然觉得烦躁,没了胃口,将东西收拾了,回了卧室睡觉。
与此同时,Nix的氛围却是正到高潮,景裴喝了几轮,依旧面不改色的。
他被醉醺醺又闲不住的秦途拉着去了包厢一侧的球桌上玩,结果开局就一杆清台,把人刚提的超跑钥匙都给赢走了。
霍从舟在一旁不客气地嘲笑秦途:“你说你惹阿景干什么?”
“谁惹他了?”秦途还嘴,而后嘀嘀咕咕的,疑惑地自我反省,“我惹他了?没有吧。”
景裴慢条斯理地给杆擦着粉,闻言,笑笑,也说:“没有吧。”
霍从舟看得来了兴致,有些技痒,起身拿了自己的球杆,轻踹了秦途一脚,说:“打不了滚去狗那桌。”
他朝景裴扬了扬下巴示意:“陪我玩两局。”
景裴无所谓,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球与球相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俩人有来有往打了几回合,霍从舟原本郁结的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他转头,瞧见钟许默不作声地倚在旁边的墙上,灯光打在他墨黑的发间,显出一丝柔软,氛围感颇足。
他确乎是看着球桌方向,看着自己的,但又好像在出神,眸光虚散,并没有聚焦。
不过这足以让霍从舟消火当作台阶下了。
霍从舟看了眼腕表的时间,把球杆一扔,擦了擦手。
“累了,回去了,记我账上。”他随意说着,迈步走向钟许,握着他手腕就向外去。
钟许下意识动了动挣扎,腕上的力道倒是真的松了。
霍从舟直接改为圈住了他的腰,强硬得不容反抗。
见主心骨走了,其他人也嬉笑着陆续散了。
景裴瞥了眼霍从舟落在桌上的袋子,想来这就来贺今特意送一趟的东西。
他指尖轻挑开袋口,垂眸,看到了两盒安全套。
还真是黑色幽默。
景裴拿上那纸袋,也出了包厢。
车停在地下,司机已经在车上等候着了。
霍从舟的宾利停在不远处,景裴抬脚走了过去,屈指悠悠地敲了敲后车窗。
玻璃降下,霍从舟看了他一眼,问:“干嘛?”
景裴抬手把袋子扔到了他脸上。
放眼整个圈子,大概也只有他敢对霍从舟这么干了。
“内射不利于伴侣身体健康。”
景医生笑眯眯的,一本正经科普道。
第4章 三
景裴的爷爷是军医,和霍从舟的爷爷霍老将军有着过命的交情,两家也因此关系匪浅。
从一线退下来后,他当了几年军医大的校长,而后又被授予新衔,调入了卫生部任职。
景裴的父母从商,在医疗和制药产业都稳占一席之地,景家的资产也是从这一代开始,陡然累积起来的。
和父辈祖辈不同,景裴性子淡,没什么争权夺利的欲望和野心,从国外留学回来后,他进入了自家的私立医院工作,日常就做做手术,带带新人。
所以他确实也没有怕霍从舟的必要,别人眼中叱咤风云的太子爷,在他瞧着不过缺心眼的怨种发小。
实在是有种看熟人装x的出戏和无助感。
霍从舟被景裴迎面砸得一懵,低头看向落在怀里的东西,听着他说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他轻嗤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升上车窗,让司机可以走了。
景裴看着他驶出,目光泰然,然后回了自己的车上。
他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也同司机吩咐说:“走吧。”
暂时应该是个“平安夜”了。
翌日上午,贺今拿着冰美式,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总裁办的时候,吓了其他几个秘书一跳。
他本就生得白,便显得那痕迹越发惹眼,看着怨气重极了。
“圣上昨个半夜又传召了啊?”柳原凑过来,弯着眼睛,缺德地打趣他。
贺今睨了他一眼,麻木地呵呵笑了一声,面无表情,说:“你很闲的话去把知识产权体系再认证要的所有资料弄好,吃午饭前给我。”
说完,他长腿一迈,在自己单独的工位上坐下,喝了一口咖啡,被苦得皱了皱眉,感觉命更苦了。
柳原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螃蟹似的横着一步一步挪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挪了回来,给贺今递了个芋泥乳酪贝果,笑嘻嘻的:“垫垫肚子吧,小心胃病。”
贺今从文件堆里抬眸,接了过来,说道:“谢谢。”
柳原:“客气什么。”
摆在桌上的香薰散发着浅浅的茶味,清心又醒神,贺今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将本周的行程安排确认好,发给了霍从舟过目。
霍从舟并没有回复,想来是还和钟许在一起,没有空。
这实属正常,贺今也没多想什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刚想着去随意转转,巡查情况,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景裴,心下奇怪,抬手接了起来,问:“你好,景医生,有什么事吗?”
他说着,脑子里猛地想起了昨晚送的那两盒套。
该死,他亲爱的、没有心的、不喜欢当人的、今天没来上班的老板不会真把那两盒套都用完了然后又把人搞进医院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景裴平静地开口,声音从听筒传来,却说出了更天崩地裂的情况。
“钟许外公病危了,在抢救,不一定挺得过去。”他简明扼要地说道。
贺今好悬在办公室发出失态的尖叫。
早在当初霍从舟以顶尖治疗和高级护理为条件威逼利诱钟许陪在自己身边时,贺今就斗胆劝过,这种不平等的方式迟早会因为这唯一牵挂的离去而到达无可挽回的地步。
结果,只得了霍从舟冷冰冰的一句:“贺助,管好自己,少看小说。”
之后贺今就闭嘴了。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总裁命运。
不听NPC言,吃亏在眼前。
现在好了,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等着拿着爱的号码牌后悔去吧。
贺今一脚油门赶到医院的时候,霍从舟和钟许已经等候在手术室外面了。
钟许穿着身单薄的衬衫,蹲靠着墙面,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抽泣。
他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痛苦极了。
而霍从舟看着他,脸上难得展露着几分无措,以及,还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贺今往景裴身边迈了一步,了解情况,才知道医院最开始联系钟许的时候,电话好几遍都没有接通。
打给霍从舟,一样没有回应。
他们那时在做什么,钟许脖子上的紫红已经说明了一切。
贺今无语了许久,视线重新落在霍从舟的脸上,忍无可忍地小声评价:“该的。”
景裴闻言,偏眸瞧他,看他那公事公办遇事自若的漂亮假面下,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实又丰富的内心。
“确实。”他淡淡附和着。
第5章 四
像是没料到景裴会接话并顺着自己说,贺今抿了抿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在这帮二代三代里他对景裴的印象还不错,但毕竟家世背景摆在那里,在他心里,本质上还是把他和霍从舟归为了一类人。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该沾染的人。
景裴见贺今那敬而远之的反应,没再说什么,只是礼貌地朝他弯了弯唇角,一副温和客气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说是刚刚从别的医院转来一个心脏肿瘤的四岁小孩,请他过去做多科室会诊。
景裴应了好,和霍从舟打了声招呼,又跟一旁待命的护士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她注意这里的情况,随后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贺今望着他穿着白大褂、步履如风却依旧沉稳的背影,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收回视线,眼眸低垂流转,眉心不自觉轻蹙了一下。
钟许外公的抢救还在继续,手术中的灯持续地亮着,泛着让人紧张的红光。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半小时后,机械门终于缓缓打开,副手在里面完成最后的缝合工作,主刀的陈主任先出来和几人说明情况。
钟许听到动静抬起头,蹲久了的腿因为骤然站起而有些酸软。
他趔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扑到陈主任面前,抓着他的手臂,颤抖着问道:“我外公怎么样了?”
虽然这次的突发病情让大家颇为意外,但万幸的是,干预及时,手术是成功的。
“患者目前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考虑到他的一些基础性疾病,进一步的治疗方案,还要看术后的效果来定。”陈主任看了霍从舟一眼,拍拍钟许的肩,耐心地宽慰他道。
钟许像是一下子卸了力气,身躯不稳,被霍从舟从身后及时扶住了。
他回过神来,挣扎着甩开他,红透了的眼里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愤恨,苦痛,纠结,交织不清。
钟许深深地看着霍从舟,哽咽着,片刻,移开了目光。
贺今听了陈主任的话,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他真的觉得老板应该狠狠烧高香,感谢医护人员的付出,要是方才出来的是另一个结果,今天错过的就不只是几通电话了,更是最后一面。
那大概这辈子都释怀不了了。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枯瘦的老人没什么血色,闭目躺在床上,被小心地推了出来。
钟许忙上前去,想伸出手,却又好像是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一般,中途蜷缩回了指节。
眼泪从他脸颊上簌簌滚落,把原本已经半干的泪痕重新浸湿,继而冲刷得支离破碎。
病人要转入特护病房观察,贺今看自家老板目前也不像是能清醒着脑子处理事情的样儿,叹了口气,跟着景裴留下的护士去走相关手续,安排事宜去了。
钟许跟着陈主任到了接待室进行术后谈话。
虽然他刚刚给了钟许一颗定心丸,但该说明的预设,还是需要交代清楚的。
从医几十年做了几千台类似手术的陈主任客观地向钟许阐述着各种术后的可能性,每说一句,钟许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
他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握着陈主任的手,拜托着他。
回到特护病房时,外公已经醒了,医护刚给他做完检查,记录数值。
他见到钟许的第一句话,是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努力扯着笑问他:“乖乖,你是不是好辛苦?”
“外公想回家了……”他眼睛浑浊,却沁出了一滴澄澈的泪,失神地说。
钟许和霍从舟又吵架了。
僻静的楼梯间里,钟许抓着霍从舟的手臂,绝望又无助地求他:“霍从舟,你放过我吧……让我带他走……”
霍从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理解先前还恳请陈主任无论如何也要救救自己外公的人,探视完出来,怎么就突然来了个态度大转弯。
“钟许,你疯了?”他皱着眉说,“以外公的情况,离开医院他还能坚持几天?你为了逃离我,要送他去死吗?”
钟许闻言,崩溃地闭了闭眼,外公的心愿犹在耳畔,割得他心如刀绞。
他豁出去地喊着:“是!我是疯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的,我恨不得现在躺在那儿的人是我!”
钟许激动得双手都在不自觉地剧烈发颤,又哭又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说他痛啊,他想去看村里的油菜花,他不想这辈子最后的日子都住在医院里,他想回家……”
说着,钟许一把推开了霍从舟,直视着他的眼睛,质问:“霍从舟,你真的是为了他好吗!还是你怕,你知道没了外公,你就没了能胁迫我的东西,所以宁可让他吊着命,苟延残喘,熬也要活着!”
霍从舟听着他疾言厉色地指责控诉,忍不住气极反笑。
他钳着钟许的下巴,眼里满是怒火:“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行,随你怎么想。”他说,“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贺今从总台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如平地炸雷般的台词,轰得他脑袋嗡嗡响。
说得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思索和作出反应,楼梯间的门就嘭的一声响,霍从舟扯着钟许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放开我!霍从舟!霍从舟——”钟许抗拒着,却一点都挣脱不开手上的束缚。
霍从舟充耳不闻,不理会他,转而对贺今说道:“把你的联系方式也留一个在这儿,还有,告诉景裴,Dr. Alan的事情拜托他了。”
贺今一愣,旋即颔首,回答:“好的。”
第6章 五
霍从舟连拉带拽的,几乎是绑架般地带着钟许走了。
贺今看着纠缠远去的俩人,头痛不已,抬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算先去找陈主任了解清楚情况。
明亮的办公室里泛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陈主任看着钟许外公的超声影像,半晌,放下手,唉了一声。
“本来如果不出今天这变数,仔细照顾着,一两年也还是有的。”
“现在,就算术后稳定,恢复良好,选择保守治疗的话,病人最多最多——”他比了个数字,“还有两个月左右的生存期。”
贺今闻言沉默着,觉得实在是个残忍的数字。
他想起当初去调查钟许身世时,看到的那一张张祖孙相依的照片,内心愈发不忍。
他也经历过亲人的逝去,那种难受的窒息感不会一刹便将人打击溺毙,但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就此消散。
它更像阴魂不散的蛇,始终缠绕脖颈之间,吐着信子,不知何时何地会莫名地收紧一下尾巴,让你猛然回忆起曾经,然后不可控地绵密作痛。
更何况,除了外公,钟许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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