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些人都不信年乌卿,估计是族中人看他不干实事,又没解决他们的问题,才会当众质疑。
说起来他在魔族也没干什么实事……不对,这根本就不能比。
魔族随心所欲,南疆却不一样。
何况年乌卿明显是受了子民恩惠的,他可没受魔族恩惠。
不然也不至于穿这么破。
“你猜猜这只手是谁的?”年乌卿忽然又看向云栖止,“小云,这是那只骂你最凶的、那些长老们的手!”
云栖止啧了一声,“我说了,小云已经死了,没有魂魄。”
她怀中的女妖难得的开口,“我作证,而且……这位骨架哥,你的那位护卫阿情,我在壁画里见到她经常来这里。”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宣病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为何年乌卿一直坚持小云还活着?
年乌卿腿脚不便,不可能以白骨状态见人,那他得到的消息来源就只能通过旁人——
阿情!
南疆寨中,天光早已大亮,檐下,阿情已经换了一身黑袍,她看着水塘里不断挣扎,最后跳上岸的鱼,眼眸一动。
她身边,放了一些荆棘条。
“阿情?”有族人唤她,“阿情姐姐,你今日不去祭司大人那里了吗?”
阿情笑了笑,抬脚踩上那不断在岸上挣扎的鱼。
“当然要去。”
鱼死了,溅出来的血脏了她的鞋底。
庙中。
“她来这里做什么?”竟然是云栖止开口询问,“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女妖咬了咬唇,瞪了她一眼,“你每天只晓得让我为你办事,为你迷惑人心,哪会听我说什么。”
宣病敏锐察觉这似娇嗔的语气,发现她们之间的情感可能有些不一般。
但这不是他当下该担忧的事,而是看向年乌卿,“小云一定死了。狐妖没有骗你。”
年乌卿脸色从方才就已变得难看了,显然也意识过来自己小看了那女人。
师无治叹息。
他一直很欣赏有野心的人,不论男女。因为和这样的人做对手,才有意思。
若是笨的,一脚就踩死了,哪有玩阴谋刺激。
譬如,阿情,或者,凤情,又或者,谈萧默。
他的那些师兄妹们,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宣病仔细回想了一下阿情的所作所为,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如果年乌卿真的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那他确实德不配位。
不如阿情。
阿情能镇住族人,能保护寨子,年乌卿却像个只知攀比的废物。
还有他的腿……
“你的腿,不是因为年茗舟的蛊虫吧?”宣病脑子转了转,“还有南疆城里那些人……也不全是云栖止所杀吧。”
年乌卿肯定也浑水摸鱼了一部分。
能坐到高位之人,没一个是真傻的。
“你倒是聪明。”年乌卿冷笑,“怕是自己也干过不少这种浑水摸鱼的事吧?”
宣病立刻朝师无治身边一缩,像只无辜的小白羊,而年乌卿是个恶狼。
“他乱说,”他揪了揪师无治的衣角,“哥哥……你看他。”
怎么会浑水摸鱼呢?他都是借刀杀人呀。
宣病垂眸,漫不经心的想。
身为族主,他还真没怎么动过手,都是让别人去杀那些该杀的人。
这也是外人对魔族第九脉印象会如此不同的原因。
第九脉更像是替天行道,杀了那些企图用家中权势逃离监察司惩罚的人。
“一派胡言!”
他狡辩的话语让师无治神色冷漠起来,骂道:“乌卿,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用无辜子民的命来为自己增加修为,这有意义吗?”
事已至此,年乌卿也不再装什么云淡风轻了,嘶吼起来——
“你当然觉得没意义!你根本不懂我付出一切都追赶不上你们的痛苦!根本不懂所有人都在说我德不配位的痛苦!!”
师无治心说,你确实德不配位。
宣病顺势又开口了,在潜意识加强师无治对自己的印象,“哥哥,他说的他们是谁呀?”
——这会证明,他还不知道师无治的身份。
虽然他也确实不知道年乌卿说的那个他们是谁。
“一些蠢货。”令人惊讶的是,师无治却如此说。
他谁也没放过,也骂自己蠢。
“你本就德不配位!”云栖止盯着他,“你早该死的!”
年乌卿瞬间发疯了,怒吼起来,源源不断的血气涌入他的身躯,庙中的墙皮也一块块落下,全是人的皮肉、手掌、眼珠。
太恶心了。
师无治没忍住把扇子一合,微光闪过,那扇子就成了把青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上,绘了一只猫,和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猫躲在花瓣下,蜷缩小憩。
“拿着。”师无治把伞递给宣病,“举好,等会臭了,我可不给你洗尾巴了。”
宣病下意识举住伞,发现那不仅隔住血的气味,还能自动将落到伞上的皮肉化为齑粉,供养那如雪莲花脉络的伞页。
“其实你可以放手。”他感受到师无治在他腰上揽住的手,非常好心的提醒道。
师无治右手执剑,冷笑道:“放手?你做梦去吧,就算碧落黄泉,我都要抱着你。”
他俩挨得近,说话时胸腔里的震动让宣病也感受到了。
话音伴随着心跳,如此执着。
宣病暗暗啧了一声。
仙人之姿,天下第一,连名字都那么张狂,他确实有狂的资格。
比之他们,另外的人就显得狼狈许多。
年茗舟抱着昏迷的宫观棋上蹿下跳的躲那些皮肉和砖瓦,而云栖止刚被雷劈,本就黑黢黢的,但都这种时候了,她竟在护着那那副狐狸壁画。
年乌卿被血咒困在原地,身体上的血气让他的修为在短时间内确实快速大增了不少,咆哮着冲向师无治。
宣病呀了一声,“怎么净冲着我们呀?”
师无治抬手一道冰蓝色的剑光,飞速将面前的空间都斩了下去,被剑光切割掉的不止空间,还有年乌卿那咆哮着、和下半身骨架分离的上半身。
“因为我们的姿态最轻松,最讨他嫌。”师无治淡淡开口。
宣病向下瞅了一眼,发现还真是。
年茗舟已经把宫观棋拽着跑出这破庙了。
而附身在壁画里的女妖回了壁画,云栖止在企图抠出壁画。
也挺爱的嘛。宣病心想。
“你闭嘴!”年乌卿蓦然咆哮,碎掉的血肉忽然在原地聚拢起来,变成个丑陋的血肉巨人,“就你最不配骂我!你也德不配位!!!”
师无治沉默了下,笑了。
“什么意思呀?”宣病依然装不知道。
他估计年乌卿在骂师无治德不配位,连凌霜派都不管,跑到这边陲之地,来坏了他这增加修为的大计。
师无治把脸一凑,“亲一下,哥哥就告诉你。”
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话……宣病觉得自己有点理解年乌卿了。
天生奇才真的很令人生恨啊。
而且,还有人时时刻刻都比较着他们……怪不得年乌卿这么疯。
“不亲算了,”师无治无奈,“抱紧了——我要开始认真咯。”
年乌卿脸色乌黑了。
师无治如此轻松而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一坨随便踩的狗屎。
师无治永远都是这样——从冰镜出来那一刻,从戒律堂都在暗暗鄙夷他的那一刻,师无治一直都这样。
冷淡、疏离。
年乌卿越想越恨,血气也越来越浓厚,恨意在这一刻完全占据心扉,他抬手一挥,血肉巨人的身体里倏然出现一柄以血化为的红剑——
“你、给我、去、死!”
红剑刺向了那撑着伞的两人。
师无治早有察觉,将宣病一放,那伞似乎也有了自主的意识,直接将拿着伞柄的宣病给带到了另一处——
轰!
剑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了,宣病脸色一变,抬起头。
——师无治的剑正正迎上了那把红剑,他的剑生生破开了红剑,身形快得像闪电,直接刺入血肉巨人年乌卿的身体。
“你已经忘了初心。”
师无治居高临下的说。
年乌卿剧痛无比,眼前一阵恍惚,倏然想起他们出冰镜那一年,他们对着天地、跪在草原上,对着天际日月,饮着烈酒,听着风里牧人歌声的模样。
“乌卿,虽然你的天赋有点弱,”那时,一身红衣的云晓如火一般张狂热烈,说,“但只要坚持下去,会和我们一样的。”
“是。”白衣的月傲雪寡言少语,脸色温柔:“一定会的,只要你不入魔。”
年乌卿穿了黑衣,那时还年少,笑了下,“其实如果能得到力量的话,修魔也没什么吧。”
“嗯。但因果有报,”一身青绿色渐变长袍的师无治说,“做出的错事,自己总要还的。至于修魔这事……也看你自己用魔的力量干了什么事,只要是好事,便是不忘初心。”
……他忘了吗?
年乌卿闭了闭眼,眼前却又闪过南疆长老们那些人的话——
“你和他们同为杀器,你怎么会这么弱?”
“这小子,不知道是有瘾还是为何……族中好多姑娘都说他有病。”
“他也太喜欢睡女人了……”
“能不能少想那些欲望的事,把心思用在修炼上!”
“我看也没用,师无治都天下第一人了……哈哈哈,他比得上吗他?”
“再比不上,那他也是祭司!”少女小云的声音倏然出现,反驳了他们,“这是你们能说的吗?都给我闭上嘴!不然放虫咬你!”
年乌卿抬眼,看到了一身白裙袍,头顶银冠的小云。
……身姿曼妙,肌肤雪白,如同神女。
可怕的是,他那时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
好看。
滋味一定很不错。
他确实对不起小云。
年乌卿走马观花一般,生命将逝之际,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爱小云。
……否则,他为何见到她的第一面,想的是怎么行周公之礼,才会舒服呢。
或许……师无治喜欢人的方式,才是对的吧。
只不过……
我也真的很想让小云活过来啊。
没有小云,他的生活一塌糊涂,什么也不好了,也没有人为他调解族内关系。
小云啊,那些长老我都杀了,说你的人我也杀了,你那点魂魄……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让我看看你吧……我只记得你了。
年乌卿挣扎着,看向被雷劈得黑黢黢的云栖止,可他的血都凉了,也没有见到那纯白的魂灵。
大抵那纯白的魂灵早就厌恶极了他,根本不愿留下任何生机。
“你很可怜,”师无治说,“但也可恨。人怎么能对喜欢的人也放那么多心眼子呢?那样,他还是你喜欢的人吗?”
宣病:“……”
他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第59章 别勾了
从入门到爬床,再到现在,他八百个心眼,有八百零一个都用在了师无治身上。
宣病忽然有点害怕。
如果师无治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会怎么样?
辱骂他?还是觉得失望?
师无治真的知道他本性是什么吗?真的会知道他本性以后,还甘愿自降身份也要在他身边么……
但,宣病也有些忍不住想挑战那一点,他也想知道,师无治会不会接纳他的全部?
算了,管他呢,不接纳我就回魔族。
宣病如此想着,尾巴也一摇,或许,他可以等着师无治自己说出身份和隐瞒自己的原因。
等等!
他好像忘了什么!
“华兄!”宣病迅速闪过去,“你把他打死了,龙血草呢?我尾巴怎么收回去?妖毒怎么解?”
师无治一顿,差点忘了这个。
……但人已经打死了。
少见的从他脸上看见一抹类似怔忪的情绪,宣病顿了顿,忍住心中笑意——
原来完美无瑕的师无治也会有忘了东西的时候。
“无碍,我们先回南疆,会有办法的。”但只一瞬,师无治又恢复了从容不迫,“收伞,走吧。”
他抬指一动,想用捆仙锁困住了云栖止,可转眼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半分影子?
早已抱着壁画跑了。
“……那这尸体?”宣病指了指地上,眨眨眼,“华兄,不通知人来看看嘛?”
师无治抬眸扫了眼庙外,“若没猜错,也快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便有几道光芒闪过,出现了七八个老者。
他们穿着南族袍子,头上戴着各类兽样银冠,面容苍老、皮肤间像有着一道道沟壑。
四男四女,每个看起来都有几百岁了。
而地上,年乌卿尸体的上半身,也变成了正常的苍老模样。
他不是仙族,死后自然无法保持生前样貌,只能回到真实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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