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距离极近,却没人想推开对方。远远看去如同交颈的鸳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个人我在几年前见过,当初我就认出了他。他是我故国的皇子,叫彦涟对吧。他那时候太小,大抵不会记得太多事情了,可是我知道,在我幼时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
关无雪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在他看见站在黑厂门口探头探脑的彦涟那一刻,心中所想是杀了这个没有眼力的小老鼠。
可是他认出来了,那是和他从一个故国逃出来的孩子,而且与他在故国就有一面之缘。
关无雪是那亡国的皇商之子,他见过彦涟。
“所以彦涟做我的走卒这件事和你有关吗?”想起抉择时彦涟曾提过“走卒”这件事,柏红袖一直很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如今看来必然和关无雪有关了。
“没错,是我引导的。但是每一步都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
不管他是谁,关无雪只想保护好自己能保护的人,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留下故国的独苗去重振那里。
从未。
彦涟和关无雪一样,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保护自己所珍视之人。既然自愿,那就去做好了,无论是作为一个棋子还是所为“走卒”,都是为了心中的目标。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存了这样的心思……”柏红袖低下头,撞上了关无雪的胸膛:“他给我留下的只有一盒骨灰了。”
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关无雪抚上他的发顶:“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具体都是谁,不过我知道,他们是为了让你活着。造成如今局面的从来不是你。”
他当然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情都是让这一切结束。那个人必须付出代价,所有人的悲剧终将得到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要走,这个你拿着吧。”
掌心中被放入一个小小的麻醉针,似成相似的暗器。
“这是……我在连国刺杀尤靖那次季春晚给我的暗器。”
柏红袖记得很清晰,因为这种东西不常见,尤其是这么小又这么精致的。那次季春晚突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小玩意,问他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嗯,上次也是我给的。”关无雪终于学会了坦诚一点,没再是那副柏红袖讨厌的模样。
他笑了。
柏红袖很少见关无雪笑,但是不可否认,他笑起来很好看。意识到自己脑中想了什么,柏红袖有些恼羞成怒,砸了关无雪一拳。
“是我不让季春晚说的,毕竟我们那时刚吵过架,我担心你不收。”
“这次不担心了?”
李溪鹃从山里采了草药回来,她本打算去搓麻绳将柏红袖替下来。刚走到院子,入目便是雪儿哥握着摆子哥的手,笑的如同暖了冬日寒意的阳光。
“怕,但是我不会再伪装自己了。”
这句话说的似远似近,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人,能够明白对方的心思。
“我不会再推开你了,你也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关无雪这样说着,便听身后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李溪鹃一时惊诧,不小心将背篓掉在了地上。她捂着嘴,她是一个正处懵懂青春期的少女,刚刚那些话怎会听不出端倪。
雪儿哥根本不喜欢她,那她这段时间的想象都是什么?臆想?
她只觉面颊发热,太丢人了!
李溪鹃转身就跑,匆匆钻入了木屋,关上了房门。
看着散落一地的草药,柏红袖错过身,走过去开始一棵棵捡。
他后悔给李溪鹃那个荷包了,是他没考虑全面,估计小姑娘现在伤心透了。
想着该如何安抚李溪鹃,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不留神,指尖被刺蒺藜表面的尖刺扎出一个血珠,落进土地里消失不见。
“我去吧。”关无雪也蹲下身,他知道柏红袖在想什么。他将那根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舌尖贴了贴,尝到细微的铁锈味。
这一幕眼熟,那是在柏红袖刚到黑厂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候柏红袖四岁,他刚进入黑厂还拿不动什么武器。没人管他,轩辕子给他扔下就去忙了,而老大他们都在训练,只有柏红袖一个小家伙是闲着的。
于是他爬到高台上,举起了唯一能拿起来的东西,是一个颜色奇怪的飞针。原本的铁面变为青紫色,彼时的小孩只感到有趣。于是他作势甩出飞针,没想无意的脱手,那暗器到正中偷懒的关无雪眉心。
关无雪额头瞬间出现一个小小的血点,然后慢悠悠地往下倒。
由于这个关无雪是在偷懒,所以这里只有他和柏红袖两个人在。
看着躺在地上的关无雪把柏红袖吓坏了,他以为自己杀人了。满脸泪痕连滚带爬到了少年身边,他意识到那针上有毒,于是开始给关无雪吸毒。
待关无雪悠悠转醒便感到眉心湿热湿热的,睁眼就是柏红袖又要倾身朝他来,撅着嘴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一爪子拎起小孩,恶狠狠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你在做什么?”
“啊!”看到关无雪没死,柏红袖松了口气,随后很兴奋地破涕而笑:“太好了,你没死!我在给你吸毒止血!”
他不记得关无雪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了,不过柏红袖此刻的表情不是很好。
他抽出手指,轻轻一掌甩在对面的面颊,不似责罚般:“你快去找她吧。”
指尖湿热的温度不见,被风吹过是刺骨的冷,柏红袖用衣服蹭了蹭关无雪刚刚舔舐那处。
他们都认为李溪鹃是生气了,可是她并没气,或者说是懊悔。懊悔自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还有,为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想象感到羞愧。
她将脑袋埋入软被,直到呼吸不上来,一张脸憋的通红才罢休。
房间的木门发出响动,随即是那常萦绕在心头的声音,时时引起她心神的萌动,可是此刻那乱跳的心脏竟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李姑娘,你在里面吗,我还是想和你解释一下……”
面前的门猛地被打开,然后关无雪就看见了李溪鹃通红的面庞。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了,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状态的!这件事情雪儿哥你没有错,摆子哥更没有错。当然了,我也不认为我有错,一个错误的感情消失掉就好了,就这样!”
小姑娘一口气说完,手掌搭在门边的手指也不知觉地用力,指尖泛白。
她会很快消磨掉那那份不该存在的感情的,她不再看关无雪,眼睛弯的似月牙,她笑着:“我要做刺绣了,你和摆子哥去搓麻绳吧。记得叫他不要做太久了,好好养伤。”
“好。”关无雪感觉出李溪鹃的情绪并没有语气里的高昂,只好让她自己安静一段时间了。
随着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李溪鹃掏出藏在心口位置的荷包,上面的针脚密密麻麻,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错误的东西就该消失掉。”她转身走进火炉旁,状似轻松地将它扔了进去,“还能取暖,挺好的。”
还是想想待会的午饭要做点什么吧,做点什么……果然还是好难过。李溪鹃看着一滴滴泪珠滴在地面,她还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呢。
午饭时,李溪鹃开始忍不住打量柏红袖。
长得真好看,李溪鹃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她又看到了摆在身旁一堆已经搓好的麻绳。
看来还很能干活。
“唉。”她叹了口气,连筷子也没动几下,他们两个人真的很般配。而且李溪鹃和关无雪相处这么久了,多少也猜到了,关无雪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的事情只能算是彻底断掉她的念想,总归是好的。
深夜,柏红袖与关无雪相对而立。
“我送你出去。”
因为今天的事情,柏红袖不愿再叨扰下去。而且他也担心曾己不会找自己太久,若是耽搁了时间导致去晚了,那么一切都白费了。
关无雪提出要送他的时候,柏红袖并不惊讶。这里悬崖峭壁,确实不易行路。
寒风凛冽,枯木立在土道两侧,在黑夜的渲染下如同鬼魅可怖。这里没有耕种,野草攒足了养分疯长,每一寸都能到达人的膝盖高度,摩擦着皮肤如同虫蚊叮咬瘙痒。
这个村落很是偏远,走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点。
关无雪绕着这家客栈转了两圈,回来的时候冲着柏红袖点了点头。
这是有马的意思。
“店家。”柏红袖招呼了一声,睡梦中的小二惊醒,看着二人换上笑脸。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这里荒凉的很,店小二在这里待了三年,来的客人屈指可数,他甚至连脸都能记住。
“买马。”
店小二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相互摩擦的双手动作慢了下来。
不是别的,但是这荒郊野岭的,他这里只靠这一匹马来回跑,若是没了马,他去城里也是个麻烦事。
“啪。”
看出了对面人的犹豫,柏红袖从腰间掏了掏。
一抹金光闪过,重物敲击在桌面的声响惊了店小二一瞬,随即他看清了那物。
是一锭金子!
……
马驹是最劣等的那种,但好在是温顺。柏红袖握着缰绳朝着关无雪挥了挥手,他没回头。
关无雪只是望着他,望着他慢慢离去的身影。
明明柏红袖身边有那么多人,到头来却好似他依旧是孤身一人。从失去第一个人开始,他就是形单影只了。
(此段段评独响小剧场)
第101章 故人_
流云缓动,余晖渐散,风沙摧残岩壁。
苏县,是到达前线的必经之路。这里并不繁华,却是治安在这些年出了名的地方。
小小的一块土地生长了这个小城,没有打家劫舍的恐慌,也没有烧杀抢掠的风波,有的只是冬季的一口热水和燃烧的火苗。
柏红袖进城时留了名,报了身份,没想到就被这里的县令迎接了去。刚开始不知道这人是何身份,如今见了面才知竟是熟识。
“早就听闻你的名号了,如今见了真的是你!”
那人呲着牙,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并不宽松。似一座小山的身板,不是那被招安的山匪大当家是谁。他如今早就更名改姓,被这里安居的百姓称上一句“张老爷。”
秦观士当初给他改名为张不语。
不语不语,他的官话说的不好,那就少讲话罢。
这次相遇实属巧妙,可惜了柏红袖没有耽搁叙旧的想法,而这么久过去,张不语也能看出几分眼色来。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张不语知道留不住人,但是所谓“两肋插刀”的兄弟义气,还是让他开口为柏红袖做些什么。
柏红袖扯着身边的马,将缰绳塞入张不语手中,没客气道:“换马。”
马肯定是要换好的,可惜整个苏县也没什么好马,最后挑挑拣拣好歹是选了个看得过去的。
黑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油光,柏红袖骑上去试了试,还是比较容易操纵的。
“下次请你喝酒啊!再来!”
张不语送柏红袖到城门口,挥着膀子,他那副样子和当初在山里别一无二。原来人是可以不会改变的,只是真的能够不改变的人又有多少呢。
不过雁过人散罢了。
曾己带领大军在运城待了两日了,他这些日子和身边的军师为这场仗争斗的你死我活。
军师的观点是要以稳为上,不可贪功冒进。但是曾己内心的焦急是旁人不能懂的,他一定要一举溃军。两人本是好友,第一次因为一场战吵的如此阵仗。
曾己坐在城头,俯瞰过几日就要抛洒热血的土地。那里寸草不生,遍地黄沙卷着轻尘,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长眠于此。
他曾经砍过无数人的项上人头,无一例外都是为了邀功,而秦抚光恰好最喜欢他这一点。
所以,那连国老儿的人头他要定了。
巡逻的士兵远远绕开了将军,他们也发觉这輕Tuan几日曾己的心情不好,他们可没有触人霉头的习惯。
“将军!报!将军!”
一个士兵语无伦次地跑来,顾不得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俯身跪在地面。
“何事大吵大嚷?有没有军规在了!”曾己转过头,面上略带不善。
“太子,太子殿下找到了!”
……
曾己承认,他第一次这么期待见到柏红袖。直到见到那熟悉的令人憎恶的面孔,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歹是保住了脑袋。
好险,自己吓自己。
见到曾己劫后余生的样子,柏红袖感到可笑。甚至那厮的额头都流了冷汗,还下意识抚上了脖颈,真是可怜。
他噙着笑,上前几步,布满茧子的手掌拍了拍曾己的胸口:“将军怎么一副安心了的样子,怎知孤是不是鬼魂来索命的。”
那手掌从胸口移到了喉间,如同一把利刃,随时准备破喉饮血。
“孤可以是鬼魂,也可以是和出城前一样完整的太子。”
柏红袖笑容消散,眸中略显凌厉。他拂袖,将曾己腰间的挂牌扯下攥在手心。
那是象征着将军令牌的物品,代表了一种地位,更是一种权利。
但曾己不敢去夺,他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也许这种态度取悦了少年,柏红袖开心地抛着挂牌:“曾将军,孤今夜不会要与天地同宿吧?”
“……给太子搭帐!”
“是!”
“不用。”柏红袖摆了摆手,叫停了想要跑去干活的士兵。“孤住将军帐,委屈将军搬出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曾己看着满面嘲笑的柏红袖,终究不敢打下去了。
他咬碎一口银牙:“好。”
这是曾己最委屈但不敢说话的一夜,他不能赶走自己的兵让他们睡在外面,只能一起挤了一个帐篷。
就连他老婆骂他的时候都没这么委屈,将军被赶出了将军帐,简直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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