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牵起蓝文心的手,“带你见一个你的熟人。”
叶书书开车搭载两人出行,他今天的穿着正式得体,头发抹胶往后梳,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叶叔眼窝深,鼻梁高,年老以后五官更深邃,仔细一打扮,仍能窥见年轻时的风貌。
他从后视镜瞄一眼蓝文心,感觉对方最近安静得不对劲,不和他斗嘴了,弄得叶书书在家无聊发闷,耳朵是清净了,嘴巴却闲得慌。
叶叔语重心长地说:“小文,你年纪轻轻怎么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是有心事,你不要问了。”蓝文心侧着头看街景。
“哎哟,和叔叔生分了。”
叶叔和后排的韩以恪对视一眼,韩以恪拉过蓝文心的手,摩挲他光滑圆润的指甲,忽然从口袋掏出一把磨甲小刀,给他细致地磨。蓝文心扭头望去,那把磨甲刀正是他拿过的那把,韩以恪简直是在刺激他回想自己的蠢事,但蓝文心没有生气,只淡淡地投去一眼,把脑袋扭回去,一声不吭地看街景。
韩以恪把磨甲刀收起,看起另一侧的风景。
小车开了半小时,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侧门停下。
程朗和陶欢也刚到,站在装潢典雅的廊道里等他们。韩以恪牵着蓝文心缓步走来,蓝文心表情冷淡,看上去在闹脾气。程朗想起上次他在画展闹的大戏就头痛,侧身对陶欢比手语:欢欢,你不要和蓝文心走太近。
陶欢不解,歪着头:为什么?
程朗一看他大而剔透的黑眼珠就忍不住担惊受怕,怕他近墨者黑,学到一身臭毛病,他快速比划手势:他脾气不好,我怕他欺负你。
陶欢:我觉得不会呀。
程朗捏了捏他手指头,目光一凝:听话。
陶欢扁嘴,偷偷地瞄蓝文心。
韩以恪注意到他的眼神,领着蓝文心来到他们面前,“说什么?”
“没什么,”程朗把一副包装好的画布交给两人身后的叶叔,对韩以恪说,“你们看中的画,陶欢说送给你们。”
叶叔不太想听这场音乐会,揽着画布走了,和韩以恪约定好晚点来接人,打算在附近看场电影。
陶欢对蓝文心笑笑,大拇指向上:你好吗?
“一般般。”蓝文心如实回答。
陶欢面露讶异:差在哪里?
蓝文心抿嘴不答。
程朗尽量不让他俩独处,拉陶欢走开:“进去了。”
廊道里挂着英文海报,蓝文心无意瞥到上面的图片,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反复看海报内容。
果然是他的熟人,尽管照片修得与真人判若两人,蓝文心依然一眼认出——他尊敬的、遐迩闻名的老师。
韩以恪发现他没跟上,回头看他。蓝文心脸色不好看,低声对他说:“我想回去。”
“怎么了?”
音乐会即将开始,入口处来来回回都是人,程朗见他们站在涌动的人流里岿然不动,像棋盘里对立的统帅,各自坐镇一方。
程朗刚带着陶欢绕到他们身边,就听见蓝文心说:“我心脏不舒服。”
“又来?”程朗脱口而出。
陶欢听过一回蓝文心拉琴,仿佛就此被他下了蛊,无条件关心偶像,担忧地指指他口袋,大概问他有没有备药。
“蓝文心,不要闹。”韩以恪厉声警告。他瞳色深,一瞬不瞬地盯着蓝文心,站在原地就将他一军。
过了半晌,韩以恪伸出手:“过来。”
程朗耸耸肩:“快开始了,可以进去没?陶欢一直很想听关海的现场,他一首都不想错过。”
蓝文心不满地咬紧牙关,久久凝望地面,最终迈开腿往入口走,抱怨道:“有什么好听的,弹得还不如我。”
程朗闻言,忍不住小声嗤笑。韩以恪跟在蓝文心身后,觑了程朗一眼。
音乐厅内座无虚席。
自从几年前传出丑闻,关海将近三年没有公开演奏,此次高调出关,同行关注他的琴技有无退步,普通听众好奇他经历风波后的状态,多是站在看八卦的立场。
然而关海还是凭借精湛的琴技,打了众人响亮的一巴掌,虽然弹的几乎为肖邦遗作,总体基调悲伤似流水。但是在不长也不短的120分钟里,琴声比呼吸还要流畅,抑扬顿挫婉转悠扬,每一个和弦丝滑地在金色大厅里衔接。
果然大师弹琴,自手指放在琴键那一刻,琴就自动活了。
关海留有一手,在音乐会尾声,用五年前的自作曲《天鹅的绝叫》做返场曲目,让听众享受了一场淋漓尽致的听觉盛宴。
经此一奏,师父和徒弟的天鹅已有云泥之别,关海的天鹅死在天空中,凄美地坠落;蓝文心的天鹅则卧在泥潭里,临死前发现天鹅不是天鹅,仍是那只丑小鸭。
陶欢眼前似乎掠过天鹅临死前的惨状,听着乐曲潸然泪下,程朗的口袋不一会儿便塞满湿纸团。
韩以恪侧过脸,看见蓝文心低垂着头,双目紧闭,捂着腹部,不大舒服的模样。
关海谢幕离场后,大厅内掌声不绝于耳,韩以恪把手覆在蓝文心的手背,见他终于睁开眼,便问:“有弹错?”
蓝文心怔愣半刻,摇摇头,“我不舒服,听不出来。”
韩以恪端详他憔悴的脸色,淡声说:“实在不舒服就回去吧。”
后台休息室,关海被粉丝簇拥,大捧大捧的鲜花堆满休息间,让人无处落脚,男女乐迷堵在门口要合影签名。
程朗打通关系进入休息室,被满屋子花粉呛到,猛打了一连串喷嚏,捂着鼻子介绍陶欢:“关叔叔,这是陶欢,听力有障碍,但他平时经常找你的演奏视频听,非常崇拜你,这幅画是他特意画给你的。”
关海接过画,真挚地同陶欢握手:“我的荣幸。”
陶欢脸颊通红,紧张地抓着程朗的手腕,眼睛弯弯的。
关海扫过他的助听器,又看他两眼,温声说:“可以交换联系方式,我未来半年应该有大大小小的演奏会,如果你们来,我给你们安排位置。”
程朗点头,“好的,有空一定捧场。其实今天不止我来了。”他往后看,关海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韩以恪西装笔挺地走进来。
“阿恪。”关海朝他和蔼地笑,他目光一移,看见他身后的蓝文心,有点意外,但很快收住表情说,“文心也在,这么人齐,你们一起来的?”
蓝文心看向韩以恪,从不知道他和关海有交情。韩以恪没有当众讲明他们的关系,只对关海说:“碰巧遇上。”
作为关海的弟子,蓝文心不但两手空空来见恩师,而且连招呼也没有打,像根木头杵着,实在没有礼貌。
但关海毫不在意,一屋子对他吹捧的人,他反而对没法说话的陶欢最感兴趣,频频和他对话,让程朗做翻译。
“其实听力障碍也可以学琴,你对音乐感兴趣吗?”
陶欢点头如捣蒜。
“我这个月还有两场演奏会,如果你要听,我可以给你免票,演出只是一回事,能让你们爱上音乐会让我更有成就感。”关海注意到陶欢揉了揉程朗的手指,便邀请道,“小朗也来吧。”
程朗还在犹豫,沉默许久的蓝文心却替他作答:“关老师人真好,但陶欢平时还要画画,恐怕没什么时间。”
程朗噎住,倒是没出声反驳。
韩以恪紧盯着蓝文心,又看了看关海,陷入沉思。
有位工作人员替关海收下门外粉丝的礼物,进门发现气氛不对,打哈哈道:“这么多人?关老师,您都认识?”
关海点头,“都是我认识的小辈。”
工作人员眼力足,瞟了几眼屋里的人,指指蓝文心,觉得眼熟:“咦,这位不是……”
“是我的学生,”关海一顿,看着蓝文心,倏地笑了,“曾经的学生,他现在跑去玩大提琴,可能觉得钢琴对他没难度。”
工作人员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不敢多问,他听闻关海这些年收了好几位关门弟子,这是流言蜚语最多的那位,传闻早早被关海抛弃。
现在看关海对这位“曾经的徒弟”的态度,恐怕传言是真的……
工作人员干笑道:“技多不压身,关老师的弟子都是人才……这位,怎么称呼呢?”
蓝文心扫视一圈众人的表情,最后看着关海,讥笑道:“蓝文心,文明的文,心情的心。”
第17章
关海对上蓝文心讥诮的眼神,只勾唇笑道:“既然人这么齐,不如一起吃顿饭。”
“我不舒服,先走了。关老师,祝你接下来的演出顺利。”蓝文心说完,绕过一屋子的人离开休息室,关门声不大,但听得出脾气不小。
韩以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关海根本没看蓝文心,对程朗和陶欢摆摆手,作无奈状,“我也不明白他,自从我收了其他学生,文心就和我怄气,可是他想玩大提琴,我不可能左右他的选择,也不可能一辈子只教他一个。有人真心实意找我学琴,我求之不得,弹琴这件事上,天赋只能决定起点,态度决定终点,我接触过太多幼时天赋高的钢琴手,越长大越普通。”
他望向陶欢,“陶……陶欢,对吗?”关海拆开包装画布的硬纸盒,扫两眼画作的色调,眼里满是欣赏与惊喜,“你很有灵气。”
陶欢抬眼看程朗,竭力不让微笑的弧度太夸张。
“小朗,等会儿一起吃顿饭吗?我有点好奇小陶听到乐声会有什么想法。”
程朗本不愿多加逗留,但在长辈以及陶欢的大眼睛相逼之下,点头说:“好。”
“阿恪呢?”关海看向不声不响站在角落的韩以恪。
“我还有事,改天再约。”韩以恪打开门,最后与关海对视一眼,走出了房间。
叶叔把小车停在音乐厅侧门,韩以恪坐进后排,没有看旁边的蓝文心,蓝文心也没有搭理他,两人各自把脸别向一边看风景。
回程的半小时里,只有叶书书的眼神不安定,频频瞟向后视镜,忍不住说:“怎么了这是,难道关海弹得太难听?我就知道,回去我给你们露一手,高手在民间,关海早就被他那些粉丝的瞎吹捧吹昏头了。”
依旧无人应答,这次连韩以恪也没有给他面子,后座两人的脖子像打着石膏,拗不过来。
叶书书开回宅邸门口,忽然猛打方向盘,小车拐了个90°的弯,在雪地留下两道飘逸的车辙。
蓝文心不受控制往韩以恪的方向歪,拉着扶手固定身体,车一停稳,他甩上车门扬长而去。
韩以恪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进到家,也甩上大门。
他伸手勾住蓝文心后领,手腕一转,轻易将他压在门板上。韩以恪擒住蓝文心的下颌,捏得很紧,不知是否未开灯的缘故,蓝文心觉得他的眼睛缀着幽暗的蓝光,像夜间嗜血行凶的幽灵。
韩以恪紧盯他的眼睛:“蓝文心,你听好,我不在乎你之前和谁玩过,反正你从此以后和谁都没机会。但如果你和关海有过师徒以外的交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很复杂。如果你仍对他抱有什么感情,从现在开始就清空,你玩归玩,最好不要挑战我底线。”
蓝文心仰着脸,感觉下颌骨快被捏碎,韩以恪捏得他没法开口说话,痛感一点一滴地顺着血管输送全身。蓝文心闭起眼沉默了很久,再睁眼,眼瞳好像被灰色的雾蒙住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心绪。
半晌,他低声说:“你算哪位?”
韩以恪放开手,凝视他的嘴唇。
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不太动听的话:“怎么,你关我之前没有调查过我?我还以为你对我一清二楚。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人人都能上的贱货,多一个关海不多,少一个你也不少,你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我把心掏给你?”
客厅寂静无声,蓝文心只可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两个人决裂的时候,连喘息的音调都在互斗,蓝文心有时候真想割掉耳朵。
过了很久,韩以恪放开他:“洗干净在床上等我。”
蓝文心极快地勾了勾嘴角,绕过他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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