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爬起来,呆坐原地,把镜片摘下,傻傻看着蓝文心在斜坡上滚了两米,五米远,离悬崖越来越近……
“喂!蓝文心!”轮到范凯文大喊。
蓝文心感觉翻滚几周,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忍痛稳住身形,斜歪着身子试图站起,颤颤巍巍地控制雪板,尝试走大弯降速。但坡度太垂直,新雪又太软,无法提供支撑。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在范凯文的呼声中冲出了悬崖——
五米,十米,十五米。
蓝文心感觉心脏悬空了,血液凝住。他睁大眼,看着崖底离自己越来越近,世界仿佛按下静音,耳畔唯剩扑通扑通的脉搏声,响亮得可以震碎一座雪山。
蓝文心抬头一看——
身后是他制造的一场雪崩,无数粒雪粉漫布天际,纷纷扬扬地和他一起下坠,散射出夺目的亮光。
美丽但脆弱的冰晶,纵使只有那么一霎动人的瞬间,很快就会消失殆尽,蓝文心还是因为这一刹那看花了眼,直到降落了快二十米,才匆匆打开伞包。
啪嗒——
巨大的降落伞瞬间打开,蓝文心降落的速度开始变慢。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自己可以安全降落后,心情才逐渐平静。
蓝文心将刚刚的胆战心惊抛之脑后,欣赏起高山雪景,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悬崖、转瞬即逝的雪崩,在茫茫白雪里,蓝文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回想这一路,虽然遇上诸多困难,但都恰好碰上起死回生的转机。果然,人品好的人,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他。
蓝文心忽然心怀慈悲,摆出母亲奉神时虔诚的表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之后便以飘在空中的姿势,开始感恩山川河海、飞禽走兽、阿猫阿狗——
首先要感谢的是自己妈妈,本身有病痛缠身,双脚瘫痪,仍好好拉扯自己长大。谅在母亲的面上,蓝文心也感激了一下待他不太好的父亲。
接着要感激的是小鸡,在至暗时刻陪在他身边,明明洁癖爱干净,仍为他暖脚,很抱歉之前因为个人情绪不佳,折磨了它的耳朵。
再就是认识不久的朋友:陶欢虽傻,胜在善良且崇拜他;范凯文虽烦,胜在技术不敌他;程朗虽怪,胜在不敢得罪他。
最后要感谢的,是这段时间让他受尽屈辱的韩以恪,如果不是遇上他,蓝文心不知道世上有这般品德败坏的人,竟然会有人打着崇拜他的旗号囚禁他,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蓝文心承认,自己的确有些人气,但如果每个仰慕他的人都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接近他,需要他烦恼的事儿可太多了。
飘了五分钟,蓝文心顺利落地,心情舒畅,人有时候就是得冒着将死之心面对一切,才会体验到还活着的喜悦。
他坐在山底休息一会儿,等腿脚不软了,准备回营地,刚走两步,就看见远处出现一道黑色人影,滑行动作流畅熟练,像在雪地上滑翔的飞鸟,蓝文心认出那是韩以恪。
韩以恪身后跟着一辆救援车,车里的救援人员看见蓝文心,探出头向他挥挥手。范凯文坐在后排,脸色苍白,没有下车,只远远看了一眼蓝文心,似乎惊魂未定。
陶欢从车里下来,满面担忧,他见到蓝文心相安无事,长舒一口气,比划了一长串动作。
程朗随意扫蓝文心两眼,面无表情地翻译:“他说,真是万幸你没事,有没有受伤。”
教练很不满他们擅自行动,但碍于情面,忍着不发作,不满地自言自语:“说了天气不好别去道外,你们总以为自己技术好,就自作主张……”
蓝文心只听进后半句,拍拍胸,也松出一口气,幸好自己技术高超,应急能力不错,换作别人,准得费两条腿和一个脑袋。
现在他救了范凯文的命,范凯文不得不承认他比他厉害。蓝文心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赢了,不得不收下那个并不讨喜的赌注——
他看向沉默的韩以恪,思索如何婉拒他。
一直没说话的韩以恪抬起雪镜,鞋跟“咔哒”一抬,走下滑雪板,缓步朝蓝文心走去,程朗等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蓝文心。
蓝文心挺直身板,等着接受在场各位的表扬。
韩以恪在他面前停下,语气冷淡:“想死就提早说。”
蓝文心表情一僵,怔愣半晌,讷讷道:“我没——”
“ 把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改改。”韩以恪言辞犀利。
蓝文心当众受到批评,脑袋空了,耳朵红了,感觉心脏被揉碎成雪花的形状,轰隆一声,雪崩了。
他别过脸躲避众人目光,往营地方向滑行,踉跄几步,定了定身,然后迅速滑出众人的视野里。
深夜,蓝文心抱着小鸡静坐在房间窗台发呆,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有小鸡给他暖手,蓝文心的内心稍稍熨帖了些。
有人敲了敲门进来,是叶书书,他拎着一个小药箱,问:“在想什么?”
蓝文心继续看着窗外的雪景,没吭声。
“伤到哪儿了?”叶书书在他对面坐下,小鸡耳朵一抖,跳到地毯上,甩着尾巴走了。
蓝文心依旧不语。
叶书书只好上手,抓住他右臂,把袖子往上一撩,看见他摔得手肘淤紫红肿。
叶书书大吃一惊,觑蓝文心一眼:“你还挺能忍的。”
蓝文心忍着不说话,又听叶书书说:“小范被吓傻了,小韩送他回家,应该会晚点回来。”
叶书书涂药手法老辣,给蓝文心推开淤肿的地方,半点儿手劲不收。他一边涂,一边瞄手表——已经晚上11点半了,他猜想韩以恪不会在外留宿。
但他试探性地问蓝文心:“要不要我给小韩打个电话?”
“为什么问我。”蓝文心疼得眯起一只眼睛。
叶书书轻笑,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样:“要不然等小韩回来了,我通知你?”
蓝文心最恨被人误会,白天被人误会他大意,晚上被人误会他多情。
他甩开叶书书的手,整理好衣袖,冷淡道:“不需要。”
蓝文心翻下窗台,熄灭床头灯,趴到床上与所有地球人斩断关系。
第24章
早上八点,蓝文心走出房间,与斜对角卧室出来的韩以恪碰个正着。
两人睨了彼此一眼,无言地下楼,分别坐到餐桌头尾吃早餐,没任何交流。
韩以恪似乎很疲累,头发都没打理好,后脑勺有几戳头发翘得颇有存在感。蓝文心盯着他的头发,右手勺碗中的燕麦果干,扯到手肘的伤,默默将右手垂下,换左手用餐,吃完看见韩以恪隔着两米远观察自己,便擦净嘴说:“我妈说我1岁半就能左手用筷,比较聪明。”
门铃突然响了,韩以恪去开门,几位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工人与他交谈几句,出示一张单子让他签名,随后雷厉风行地搬入大小物件。
蓝文心站在壁炉边,看他们进进出出,把十几个大纸箱摆满客厅,他随口问:“买什么东西?”
韩以恪淡声说:“范凯文会搬进来。”
蓝文心神情一怔,沉默片刻,扬扬眉道:“既然有人自愿被你关起来,可以放我走了吗。难道你要做皇帝,让我们轮流侍寝?”
“养多一个人,吃不穷我,”韩以恪穿戴好大衣和冷帽,平静地望他,“但我最近改变了想法,如果你要走,无所谓,不过你路费应该没存够,自己想办法解决。”
蓝文心冷笑:“当初是我求你绑我过来的?”
“你不是一向很有本事吗,现在也可以求我给你多点钱。”韩以恪凝着他,瞳孔里似有墨点。
蓝文心抿紧嘴,余光瞥见壁炉柜面的动物摆件,中间的蓝蝶被支架高高立起,这么脆弱无力的小虫,连高飞也需借助外力。蓝文心觉得好讽刺,抄起那只蓝蝶扔进壁炉,任它被火灼烧。
韩以恪凝望火中的蓝蝶,说:“要走就尽快。”
他转身离开家。
开车半小时后,韩以恪在曼哈顿东64街的宅邸大门停下,按响门铃。
过了大约五分钟,门才被打开。
关海稍稍拉开一道门缝,他似乎刚睡醒,随意套着一件黑色法兰绒睡袍,领口大开,脸脖和胸膛泛现饮酒后的酡色,头发凌乱,胡茬像很久没剃,绕着唇周呈淡青色一圈。
关海疑惑道:“怎么突然过来?”
“有事找你。”
关海皱起眉看他片刻,放他进屋。
客厅走道散乱着各种贴身衣裤,男男女女的款式皆有,关海面无表情地捡起,堆到沙发椅背,随后大喇喇地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问:“最近怎么样?”
“一般。”
关海倒了半杯威士忌提神,闭着眼感受味道,说:“我们很久没有单独聊聊了。”
韩以恪在他对面坐下,看见玻璃桌面上摆着一个摊开的扁盒,里面有几支卷起的烟纸,卷烟底下铺着少许白色粉末。他收回目光,皱起眉看关海。
关海耸耸肩,拿一支卷烟对着粉末闻了闻,笑道:“最近在作曲,偶尔需要醒脑。”
“不是非作不可。”
关海面色一冷,合上铁盒问:“究竟有什么事?”
韩以恪的右食指颇有节奏地敲左拇指关节,“上次说的慈善基金是怎么回事,陶欢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想做做好事,也是真心喜欢那个小孩,想教他,你把我想成什么?”
韩以恪盯着他说:“不要乱来。”
关海换一条腿继续翘,“我平时很乱来?他的眼睛很有意思,一看便知心思很纯粹。我喜欢心思简单的学生,对弹琴比较专注。”
“这几年你收过的学生也不少,但都没什么声音。”
关海听罢,脸色不虞,韩以恪却没有转移话题,连续发问:
“最出名的只有上次那位拆台的,和你关系不好?
“叫蓝文心?我之前应该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关海烦躁地搓脸,韩以恪仍然不依不饶:“他后来为什么不跟你学琴?”
“我记得,他很久以前钢琴就弹得不错。
“不过他名声不太好,这一点你们师徒二人挺像。”
关海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站起身道:“阿恪,如果你是一大早专门来这儿找我不痛快,慢走不送。”
韩以恪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他,“他那天弹的是你的曲,临场改编,不是挺有自己风格,你想找的不就是那种苗子,为什么要弃掉?”
关海神情烦躁,手指反复摩挲眉骨。
“——嗯?有人在?”
走廊忽然出现一男一女,女人身材纤细,脸型窄长,她见到外人,系紧白色浴袍。男人金发碧眼,只穿着一条黑色五分裤,露出赤裸的上身,皮肤黝黑。
韩以恪留意到他们的手臂和小腿有几道深色红痕。
关海心情不悦,赶女人回房,让男人过来,生气地甩了他一巴掌,“谁叫你们出来的?”
男人捂着脸说:“抱歉,关老师,我见你太久没进来,以为有什么事。”
“自作主张。”
关海在钢琴前坐好,摸了摸琴键听音,对男人说:“过来趴下。”
男人恭恭敬敬地爬到钢琴底,平直地趴好,下腹和胯部正好对准三个钢琴踏板。
关海的脚放在男人腰上,手指按一个琴键,脚便用力踩了踩男人的臀部——延音踏板的位置,感觉人身与踏板的位置完美适配了,便开始弹奏自作曲。
他扬起下巴看韩以恪,讥讽道:“你说他那天怎么弹的?”
关海闭眼低哼,似在回忆那天蓝文心临场发挥的变奏,左手在琴键上大跳:“这样?”
他又猛踩几下,听见脚底传来低低的呻吟,不似痛叫,听起来乐在其中。关海目光发狠,加快了踩板的速度。
“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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