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后......好像是被当作俘虏带回大楚的吧?
她身后,梧桐伸出来的一叉枝桠被大雪折断,一声脆响落在地上,从十数丈的高空跌落在地,彻底摔了个香销玉殒。
她心里一惊。
桑晴是被窗外雪断残枝的声音惊醒的。
朝汐彻夜未归,桑晴在京郊大营的帅帐里等了半宿,靠在榻上迷糊了片刻,可竟是些光怪陆离的噩梦,闹得她心里更不安稳了。
桑晴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冰冷的恐惧,像是被人用一团雪球猛地塞住了胸腔。
帐外天光渺渺,透过帐帘闪开的缝隙,满地的积雪映得光亮一片,巡逻的士兵脚下步踏在雪地上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鼓膜上,桑晴等不下去了,从榻上起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72.疑心
刚出帅帐,就见朝云一脑门官司的样子冲自己跑过来。
“朝云慢点。”桑晴喊她,“怎么了?”
深冬的冷风里,小丫头跑出了满头的热汗:“殿下不好了,宫里传出消息来,说昨个夜里将军和皇上不知怎么吵起来了,皇上龙颜震怒......”
桑晴的瞳孔蓦地一缩。
不过片刻,属于朝汐的那匹宝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郊大营,顶着风雪往护国寺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一早桑檀就起来了,今日并不是朝会之期他原本不必起得这么早,不知道是不是肝火烧得太旺,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刘筑全撩开幔帐的时候还在他的嘴角看到了个大火泡。
觉没睡好又起得太早,导致胃口也不怎么样,胡乱应付了几口就叫人撤了下去,这下子闹得桑檀整个人都是晕的,头重脚轻,还没走几步便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刘筑全不愧是御前的人,眼头活得很,见状连忙赶了过来给桑檀揉按,手上边揉着,嘴里也没耽误:“陛下可是头晕了?上回观静大师送来的凝蔚香还有呢,一会奴才就去取来给陛下点上,听大师说,这香凝神清心的功效极佳,陛下上回用了不也说好吗?”
桑檀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后又默了片刻,问道:“今儿个是十五了吧?宝华殿那边的法事怎么样了?”
桑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老爹天宁皇帝的影响,对于神佛一类极其迷信,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总要去护国寺请了观静大师前来做法,既可以为大楚祈福,又能给桑檀讲经。
刘筑全忙道:“陛下放心,观静大师那边一早就准备好了,想来再有半个时辰也就结束了,奴才看陛下眼底有些微微地发红,不如等法事结束后将大师喊来,为陛下诵一诵经文,也好静静心。”
桑檀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笑骂道:“差点被你搞糊涂了,大师是什么身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当是南曲戏班子?”
“老奴失言,老奴失言了。”刘筑全陪着笑,又道,“只不过观静大师的佛法诵得确实是好,就连老奴这样不懂经文的人听了,都觉得心里甚是轻松。”
不提倒也算了,只是他这么一提起来,桑檀的心里竟也有些微动,想了想也就应了下来。
刘筑全见他点头,连忙吩咐人去安排,随后默不作声地伺候着,约莫过了半晌,桑檀突然问道:“朝汐呢?”
桑檀不问,刘筑全一直也不敢提,生怕再碰了小皇帝的逆鳞,现下听到他问起来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赶忙回道:“回皇上,大将军在外头跪着呢。”
闻言,桑檀也不做声,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在意一般,继续翻着手里的奏折,刘筑全刚送回肚子的那口气又被提了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只盼着那个脖子上顶着夜明珠的大和尚能管点用。
他这把老骨头,怕是真的要被殿外跪着的那个狼祖宗给折腾散架了。
四九城里,戚戚皑皑的白雪还在下着,观静大师满面慈悲地从御政殿前的长廊上走过,仿佛根本没看到门口雪地里扎着的那根白萝卜,佛光万丈,目不斜视,只不过空气中好像飘过一阵似有似无的八宝散香气。
朝汐有些晃神。
刘筑全没想到,这个自带夜明珠的大和尚还真能起到些作用,也不知道他给小皇帝灌了什么阿弥陀佛的汤,进来不过小半个时辰,自己就被桑檀派出去传旨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朝汐听旨——朝汐御前失仪,目无君上,暂扣虎符帅印,罚俸半年,责令其回府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府,一干政务皆由兵部尚书暂代。”
朝汐有点被冻木了。
刘筑全连忙冲他使眼色,本就皱纹堆垒的脸上,如此一来更是沟壑纵横。
朝汐俯身叩首:“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
刘筑全那口已经吊到嗓子眼里的气总算咽回去了,一拍大腿就窜了出去,嘴上还忙唏嘘:“哎呦我的祖宗哎,你可小心着点起来,仔细着——慢点,慢点。”
朝汐在她刘姐姐“咿咿呀呀”的搀扶声里踉跄站了起来,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宿,四肢针扎一般的酸疼,霜雪在她的盔甲上结了冰又化了水,然后再落了雪,如此反复一夜,雪水早已经将她的全身都侵透了,寒意肆无忌惮地往她的骨头里钻,可她的胸膛里火烧一般的灼热卷着带刺的藤蔓袭进脑海里——悲愤交加地跪了一夜,她身体里的憬魇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朝汐轻轻拍了拍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任由他搀出御政殿的院子,随后冲着刘筑全一拱手,心事重重地往宫外走去。
有一些雪花飘进她的眼睛里,又化成雨水漫出来,海啸一般的酸涩冲击着她仅存的理智。
果然,当晚朝汐就不负众望的病了——刘筑全看她跪在雪里,担心她的腿,桑檀罚她出去冷静,担心她的身子,桑晴在府里急的跳脚,担心她的憬魇。
她的身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所有人都默认为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了?
朝汐醒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感觉像是被人攥住,果不其然,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桑晴。
“醒了?”桑晴从昨天夜里就没睡,又强撑了一天,刚靠在床边眯了一会,还没睡实在就她这么一动给惊醒了,“哪儿不舒服?”
朝汐摇了摇头,见她眼睛红得似要滴血,忍不住笑道:“小姑姑可别哭,不然我罪过大了。”
才一张口,咽喉间就泛起一阵腥甜,她的声音嘶哑得好像是两片生锈的陈年旧铁来回刮蹭,久未开口惹得喉咙又被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料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桑晴见后,眼底红得更厉害了。
她当然不是要哭,只是强压着心里的愧疚和愤恨,整个人快要炸了。
避免让朝汐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赶忙从起身去给朝汐倒了杯温水,床边有她一早备下的热水和绢布,淘了一把后又替朝汐擦去嘴边的血迹,桑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就坐在一旁低垂着眉目,一遍又一遍地扶摸着她的手背。
朝汐像是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抬眸向她看去,柔声道:“是我不好,我没听你的话,不该争一时之快跟桑檀吵架,到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受苦的还是我。”
“没有,我没怪你。”桑晴收起自己满腔的心乱如麻,轻轻抽泣了一下,“我都听说了,不是你的错,是瑾瑜,他不该就这么把疆土让出去。”
“他这个侄子做的,可比我这个侄女不省心多了。”朝汐勾了一下唇角,有些虚弱地笑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跟桑檀吵起来了?”
桑晴微微舒了口气,虽然脸色依旧很难看,却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是刘筑全,他差人到京郊大营里给朝云拖了口信。”
朝汐点了点头,看来她刘姐姐还真是挺靠谱的,虽然自己当时说了不让刘筑全去找桑晴,但事情总归要有人出面解决,总不好让堂堂的大将军一直跪在雪地里,既然不能直接将消息传到大长公主府上,那么他就把消息传给朝云,朝云在京成里能想到的人除了穆桦以外自然就是桑晴,如此一来,人也有得救,消息也不是直接传过去的,一举两得。
失神的这会儿功夫里,房门被敲响了,桑晴听得出来是周伯:“殿下,将军的药可能快好了,您去看一眼吧。”
桑晴应了一声。
这半个月来朝汐所有的药都是桑晴看着煎的,就连朝云都被她赶出了厨房,今日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朝汐,这才将厨房交给了朝云,自己跑到朝汐房里看看。
“你好好躺着,我去去就回,别乱动。”一听说那边的药快好了,桑晴又嘱咐了两句,起身出了门。
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门,朝汐双眸中强撑着的笑意尽数褪去,面上是一派清冷的神色,显出一种无欲无求的衰颓感。
第四天了。
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只盼着韩雪飞能送来她想要的信息。
而那头的桑晴,也在出了门的瞬间神色骤变,变得晦暗不明,她将所有的苦涩深深藏在瞳孔之中,手心似乎还沾着一些似有似无的血迹,脸色竟然比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了朝汐还要苍白、憔悴些。
月亮不声不响地爬到了上房屋,桑晴拿来药后给朝汐服下,随后又替她施了一套针,两人心里各自藏着事,直到最后一根针都拔出来放回针包里了,也没人说过一句话。
“这算什么?”朝汐心想,“冷战吗?”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静谧感快把朝汐的天灵盖掀开了。
虽说昨天她跟桑檀吵了一架,可远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即使他们两人真出了什么矛盾,那也不该是桑晴夹在中间。
但是……
桑檀即位之初人心浮动,小皇帝镇不住场子自然要由家里大人出面,这个出面解决问题的“大人”毋庸置疑就是大长公主,朝堂之上一切奏章皆由大长公主过目后再呈给皇上,朝中大小事务都逃不过桑晴这一关,就连上朝时都留有一席之地给她,说是垂帘听政也并不过分,如此一来,桑檀联合楼兰血洗朝家军一事,桑晴是不是也知道?
有那么一刻,她明知道桑晴是不可能参与进这种事情里来的,可是这种古怪的念头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蔓延,它们像是淬了毒的藤蔓,缠绕住她仅存的理智。
一个声音在朝汐的耳畔悄然响起:“皇宫里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刺杀西北防务统领那么大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
思付之际,桑晴已经将针灸的东西都收拾好准备离开了,眼中人影闪动,朝汐心下一急,下意识地抓住了桑晴的手腕。
桑晴停下了动作,抬眼向她看去,四目相对,朝汐顿时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桑晴问她。
那双眼睛里透着的清明与坦荡,以及……心疼,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这道澄澈的目光看得朝汐的心脏一阵刺痛。
她在想什么?
她曾经亲口告诉韩雪飞,桑晴是桑晴,桑檀是桑檀,她不会因为桑檀做的那些混账事而迁怒到她小姑姑身上,她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住桑檀的江山,可是现如今,她竟然对桑晴起了疑心。
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不是她就要变成心中无爱无恨的嗜血怪物了?
朝汐微微阂上了眼,眉心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心道:“我这是想到哪去了,疯了不成?”
桑晴曾是她的慰藉,是她心里筑起的堡垒,可如今看来,这慰藉早已至于她们两个人情愫泛滥的时候,就在桑晴决定回握住她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了。
无情时可以是慰藉,是堡垒,是盔甲,是铜墙铁壁,可有情时却是魔障,是梦魇,是毒药。
心中有情,有欲,有妒恨,有离愁,有忧怖,有失而复得, 有患得患失,有日复一日的索求无度。
五毒、六欲、七情,八苦,神魂颠倒,红尘倾覆,不辩是非,不分虚实,心怀恨意,冷血无情——憬魇毒发。
朝汐的手抓得更紧了,她甚至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微的颤抖中还带着几分仓惶,好像只有这样牢牢握在手里,她的心里才会踏实。
窗外的雪花还在纷纷地往下落,而她却感觉自己的周遭瞬间安静得像是大雪初停后的庞然森林,所有的声响和温度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带走了,只剩下满片的白光四处泛滥,像是要刺瞎人的眼睛。
她知道,这是憬魇在一步一步地把她吞噬掉,吞噬着她的理智,她的情感,她最后的人性。
桑晴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朝汐摇摇头,勉强一笑,问道,“小姑姑去哪?方才还说不生我的气,难道这么快就不要我了吗?”
桑晴一愣:“胡说什么呢?我去把针灸的东西放好,你难不成还想再当一次刺猬吗?快放手,乖乖躺好。”
朝汐没放手,有些无赖道:“那你不许走,好不好?”
桑晴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我去哪?我连忘淮都带过来了,我还能去哪?快躺好,本来就病着,还胡闹。”
“不要。”朝汐摇摇头,“那你答应我,你不走。”
她不敢放手。
她打心里的害怕,因为她怕放了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好好好,我不走。”桑晴被她磨得实在是无可奈何,“我答应你,好不好?我不走,你快躺下,听话,我把东西放好就来陪你。”
说罢,她还弯下腰,轻轻吻了一下朝汐的额头。
朝汐面上的神色终于缓了些,她这次虽然松了手,可眼神却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粘在了桑晴身上,桑晴走到哪她的眼神就跟到哪,甩也甩不掉。
桑晴无奈极了,手下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东西,然后褪去外衣躺在朝汐身边。
朝汐比她高出不少,在床上的时候朝汐也总喜欢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抵在桑晴的肩上,脸颊来回蹭着桑晴的脖颈,总是惹的她一阵阵地发痒,今日也不例外,她刚躺上去,朝汐就欺/身压了过来,一下一下急切地亲吻着她的脖颈,她的肩头,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带着连绵不绝的吻,环顾在桑晴腰身处的那双手臂也逐渐缩紧,力气大的惊人,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情至深时,朝汐竟还腾出一只手来扭过桑晴的侧脸,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她便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嘴唇咬住桑晴的下唇,含吮舔舐,将桑晴强忍着细碎呻/吟全部吞进肚子里,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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