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没有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样子,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没有回头,房门被打开,短暂地漏进来一段狂烈的风雨,又合上。这间房子里,除了风雨,仿佛没人来过。
。
麦冬走到玄关口按灭了灯光,又绕到小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在雨声滴答中,回到了二楼。他发现浴室的灯还开着,水也没关,一直在哗啦啦地响着。
身上的浴袍已经被汗水浸湿,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就解开了腰间的带子,脱掉衣服,然后上前,用手掌把雾蒙蒙的镜子擦亮了。
白的皮肤,瘦的肢体,没有肌肉,肋骨一根根的分明。这具身体……看上去是那样的孱弱病态,就像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几乎没有能招人喜欢的地方。
恶心的感觉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抽搐从胃到喉咙,他抓住水池的边缘,用力地开始干呕。
过了很久,他虚弱地抬起头,一颗水珠顺着他的脸缓缓地滑下。
麦冬抬手擦了擦脸,发现自己并没有哭,那只是镜子上凝结的水滴。
他擦了两把,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举起花洒,对着镜子一直冲。
那张苍白的面孔在水幕里模糊、拉伸、变形,渐渐地,生出两颗獠牙……
他呆呆地看了片刻,就猛地抬起手,用手里的花洒将镜子狠狠地砸成稀烂。?
第57章 你们没联系?
胃出血手术,按理说不用休养那么久,事实上,麦冬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得也差不多,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吃不下东西。
所以也就没去上班,杨总师关照他,会让秘书每天送一些材料过来,让他在家里也可以做一点工作,跟上进度,免得同事们会说闲话。
时间久了,爷爷的气渐渐消了一些,再加上最近犯了高血压,没空管他,所谓的“软禁”也就似有实无,没什么效力,这两天,人们陆陆续续地来,麦冬天天会客,几乎都有点不耐烦了。
韩恩铭和郭一然出去度假,拍婚纱照。
其实,麦冬还挺想看看照片的,但是发现郭一然把微信朋友圈设置成了对他不可见,不仅郭一然,他身边其他人都对这件事小心翼翼,从来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弄得他反而很不好意思,于是也就算了。
然而在翻朋友圈的过程中,他意外发现了另外一件大事。
开始时,电话没有打通,两个小时后赵家乐再拨过来的时候,麦冬刚从电梯里挤下来,他推开单元门,望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我刚才去你家,听说房子已经退租了,你什么时候搬走的?”
赵家乐那边的环境很嘈杂,“早就走了……你有事吗?”
“你人在哪啊。”
“我?在外面玩,暑假一过我就去学校报道,不回广市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打电话给我。”
“没事。”
麦冬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看公寓大门,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和陈星复合了?”
赵家乐那边一阵沉默。
“我看你朋友圈发了合影。”
麦冬走下台阶,在街道上走着,远远地看见学校大门,进进出出的学生们有说有笑,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怀旧的伤感。他毕竟曾经介入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当中,而且介入地还算深入,因此觉得自己有一些过问此事的资格。
“你怎么又原谅他了?他家里人同意了吗?”
“麦冬,我结婚了。”
“你结……啊?!”
麦冬站在炸串摊子面前,一动不动地愣住了。
“要什么。”摊主以为他要光顾,“这个两块钱一串,那个四块钱一串。”
震惊之际,麦冬怀疑自己手机是不是坏了,怎么听筒里还能传出来胡话。他还真的对着屏幕检视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摊主说:
“呃……要……两串香菇,不放辣。”
扫码付完钱,他重新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和陈星结婚了。”
“你……这……”麦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结局,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表达什么,语无伦次地乱说了几句,弄得赵家乐都不耐烦了,“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麦冬从摊主手里接过了自己的两串蘑菇,他一脸懵逼、匪夷所思地咬了一口,“你哥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听语气,都能想像出赵家乐开心又得意的样子,“他没告诉你吗,怎么,你们最近没联系?”
。
赵继伟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麦冬正和陆诚信他们玩游戏。郑坤坤“卧槽”连天地操作了一顿后,死得最早,趴在地毯上,歪着脖子去看手机,然后大声地朗读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侄儿小赵’……这人谁啊,你嫂子不还没生呢么……”
“什么什么我接让我接!”陆诚信立马把手柄扔了,可惜麦冬快他一步,已经劈手夺过来手机,并且对着他们几个人统一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不玩了,都给我走!”
“我服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孙闻远尚且痛心于刚刚输掉的那把游戏,“你可真行,男朋友越交辈份儿越小啊——”
他话没说完就停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麦冬脸色一变,郑坤坤已经一胳膊肘子捅进了孙闻远肚子里,“闭嘴吧你,别放屁了!”
“快滚滚滚……”麦冬懒得和他们计较。
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也就从善如流地迅速滚了,等家里终于清净下来,麦冬坐在沙发上,给赵继伟回了个电话。
这小子怎么会来到广市了呢?麦冬觉得奇怪,难道他爸爸的病……这么一想,他紧张起来,原本平静的一颗心变得七上八下。
“姑父!出来陪我吃饭啊!”
电话接通,少年那愉快又粗犷的大嗓门响起来,混杂着极其喧闹聒噪的背景音,一起堆到了他耳朵边。
“姑父”这称呼过时了,再叫下去很不合适,麦冬认真地纠正他这一点,然而那边只反反复复地传来一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快来快来,我告诉你位置!”
麦冬耳朵都要聋了,还来不及拒绝,电话已经被挂掉。
半小时后,麦冬站在乱糟糟的小吃街入口,紧皱着眉头。
。
他出现厌恶食物的症状,其实在刚出院的时候就有点儿征兆,只能喝得下去粥,当时以为只是肠胃功能弱,没有引起注意。前天,仅仅是吃了串香菇,就整整吐了一个晚上,偏巧各种检查指标还都正常,母亲非常着急,甚至替他预约了一个心理医生,要给他诊察心理问题。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左右两排底商店面以烧烤火锅大排档居多,店门外的塑料桌椅都坐满了。夏夜,天气本来就闷热,无处不在的炭火的呛味儿、混合垃圾的酸味儿、烤肉的香味儿都揉杂在一起,让空气变得粘糊糊油腻腻的。
麦冬几乎无法呼吸,他被人群推挤着,身不由己地前行,同时尽量避免让目光接触到身边那一个个贩卖油乎乎肉类食品的小摊位,否则就要反胃。
赵继伟一看见他就从凳子上弹起来,“姑父!我在这里!”
麦冬没搭理他,而是快步跑到不远处一个大垃圾桶边上,干呕了好几下,然后才拖着两腿走到赵继伟那桌,拉开一把椅子,慢悠悠地坐下。
赵继伟盯着他看,他满嘴的油光,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咕咚咚”地灌下几大口冰镇啤酒,才痛痛快快地把话说出来,“你怎么了?又生病了?”?
第58章 二叔派我来的
麦冬拿纸巾擦了擦汗,无力地摆摆手,“先吃你的,我缓一会儿。”
他怕晚上天气凉,出来时特意加了件薄外套,此时把外套一脱,他发现自己后背竟然全湿了——出了一身的虚汗。
赵继伟也发现了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惴惴不安地放下了筷子,“我……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晚叫你出来?你不舒服吗这是?”
“没有。”
麦冬调整好呼吸,又拿纸抹了下额头,这才开始好好地端详赵继伟。他穿着简单的短裤,T恤衫,白球鞋,头发长长了,扎成个小丸子头顶在后脑勺上,脸侧还垂下了几缕碎发,看上去流里流气的。
和半年前的他相比,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脸上的青春痘好像是变多了,而且还胖了一点儿。
“你怎么突然来广市。”
“放暑假了。”赵继伟一笑,龇出一口亮眼的白牙,“来看看我爸。”
麦冬端了个塑料杯刚送到嘴边,听到这句话,水洒出来一半。
不是说死也不会看他一眼的么?这下换麦冬小心惴惴了,他就从来都没听过“爸”这个字从赵继伟嘴里出来过,怎么现在变了样,叫的这么自然?
他不禁再次抬头打量对方,仍旧没从他的外在找出什么剧烈的变动之处,那份傻乎乎大咧咧的笑容如假包换,是赵继伟没错。
“咳……”麦冬收回目光,“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赵继伟继续大嚼特嚼,像几百年没有吃过饭一样,“你怎么不吃啊,这味道真的不错。”
“不饿,最近不太有食欲。”
“哦。啧啧,可惜了。”
他吃得那么香,看得麦冬也很受感染,可是刚有点想法,那串香菇制造的阴影又迅速笼罩了心头,几乎让他的胃有些要抽搐的趋势,他连忙用手按紧了腹部。
“怎么了。”赵继伟立刻警觉。
麦冬觉得他很奇怪,他平时粗枝大叶的,可不是会主动关心人的类型。
“我没事,小毛病而已。”他拿起放桌上的水杯,“你住在哪里呢?”
“和我二叔住在一起。”
杯沿再次停留在唇边,麦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被定住了似的,连心脏都骤然跳快了。
心中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慌张,不安地抬起头,他看见赵继伟摇头晃脑地大口吃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哦。”他把水喝完,又貌似淡定地提问,“我听说之前他租的房子退掉了,新的住处在哪啊。”
赵继伟停下咀嚼,抬头看了一眼他。
“你不知道哦。”
“我应该知道么……”
“哦。”
赵继伟并不作答,而是垂下脑袋,专心吃着一串鱿鱼。
麦冬盯着他唇角的酱汁,等了很久,忍不住干咳一声。
“咳……”
“真好吃。但是蛤蜊有点不新鲜了。”
“嗯……是在医院附近吗。”
“不是。”赵继伟摇头晃脑,一边吞咽,眼神一直聚集在桌面的食物上,像是在积极思考接下来要吃哪一个,“你最近在干啥呢,怎么朋友圈都不见你发动态了。”
麦冬苦笑,“你慢点……也太能吃了。”
“姑父你不吃?”
麦冬很严肃地纠正他的错误,“赵继伟,你记住,可千万不能再这么叫我了。”
“人家赵家乐结婚了。这事你知道吧,她竟然和陈星——”
“等会儿。”麦冬看着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你刚说什么?你看我朋友圈?”
麦冬疑惑地掏出手机,“我记错了吗,我没加你微信吧。”
“唔……”赵继伟抬头望天,作思索状,过了两秒,他不好意思地用筷尾挠了挠头,“说漏嘴了。”
“什么?”
麦冬先是疑惑,过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
“这么说吧。”赵继伟索性也摊牌,“我二叔派我来的。”
。
这个住宅区挺偏僻的,只有五六栋破旧小楼,看上去离拆迁不远了。
街道不算窄,但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偏巧还坏了不少,路边的灌木丛黑乎乎的,一个大垃圾桶旁边卧着个醉汉,手里捏着酒瓶。
导航语音提示已到达目的地,赵家荣停下车子,远光灯遥遥地照亮了前方小区门口生锈的铁栅栏上。
“慢点。”他看向后视镜。
“谢谢师傅。”年轻女孩的语气戒备而紧张,迅速打开车门下了车,随即就拎着包往小区口跑去。赵家荣就着车灯看她的身影,一直等到某栋楼一楼的楼道灯亮起,才也松了口气。
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十分。
深夜和一个陌生女孩在密封空间里共处二十分钟,对他来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紧张的情绪会互相传染。每当这时候他都想起赵家乐。
他打开手机,关掉了网约车平台的接单界面。
最近赵家齐的情况稳定下来,医院建议可以搬回家住一阵子,等需要化疗的时候再来。赵家荣觉得把哥哥送回老家费时又费力,权衡了一下,在老城区租了一个简单便宜的小一居。
赵家乐搬走了,工地上的工程也快完工,再加上不用去医院陪床,他时间一下子宽裕出许多,就想着见缝插针地赚点外快出来。他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网约车司机,账号还有效,重新上手很容易。因为白天还要工作,他一般晚上九点之后才开始跑,有时工单多,一直到凌晨的五六点钟,他就干脆不回家,只在车里迷糊一会儿,然后洗把脸赶到工地。
今天乘客不多,正好,赵家荣也有点累了。
他关掉空调,降下车窗,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然后就调转车头。这地方确实太偏了,不仅没有照明,路面还坑洼的厉害,汽车摇晃起来,赵家荣在剧烈的颠簸中放松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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