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村里人因着他年轻,又是个小哥儿,不肯来这儿治病,可时日久了人总有个小病小痛,村里没别的大夫,镇上看病又贵,只好接着来,来得多了才发现这小哥儿的医术也还不赖。
白敛兄妹住在村西头,那边家户屋舍多,好多邻居。
人还没到就听到白敛家传出一股苦涩的药香,还有几声闷闷的咳嗽,想来是白敛的妹妹白莺莺。
兄妹俩住在一间不大的茅草院子里,门虚掩着,陆云川没贸然闯进去,而是站院门外把大门拍得啪啪响。
没一会儿白敛就迎了出来,他手里捏着一把小蒲扇,脸上还有熬药蒸出来的汗水。
白敛还没见着人,先问道:“谁呀?看病的么?诶,这……这不是生哥儿吗?”
陆云川点头,说道:“他醒了。我带他再来看看。”
白敛:“?”
白敛变白脸,吓得面无血色,抖着两条腿儿要开始打摆子了。
之前给林潮生看病的就是他,说人不行的也是他,把不出脉搏、摸不到心跳、探不出呼吸的还是他。他是个大夫,这人死没死,他还能不知道吗?
可现在陆云川把“死人”扛了过来,“死人”还时不时在他肩上抽两下,好半天又拍了拍肩头小声说话,“哥,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陆云川不说话,反手将扛在肩头的人放了下来。
白敛看到林潮生被陆云川扶着站在地上,眼睛也睁着,显然还有气儿。
白敛:“……”
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了。
白敛吓了一跳,两条腿儿都哆嗦起来,抖如筛糠。
瞧他表情,一时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害怕。
好半天,白敛才哆嗦着将门大大推开,“进、先进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一眼天空。
初春季节仍还有些冷,但太阳暂还悬在半山腰,没坠下去。
白敛放心了些。
院子不大,左右摆着好些木架子,三四层都架着竹簸箕,里头晒了各种药材。中间摆着两把凳子和一张小桌子,白敛领着人走过去坐下。
他到底是个小哥儿,一般给人看病都在自家院子里,敞着门,左邻右舍也都瞧得清。
屋里虽然没有大人照应,但因着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也没有那些不长眼的混子上门闹事占便宜。
扶着林潮生坐下,伸手给人把了脉。
摸到温热的手腕和有规律跳动的脉搏,白敛这才冷静了两分,手也抖得没那么厉害。
真是活人?
难不成是自己之前误诊了?
不对,不对。
误诊有可能,但把活人把成死人没可能啊!明明就是没了脉搏,没了心跳的!
刚冷静没一会儿,白敛又抖了起来。
“没、没事儿了。就是身子弱,后面慢慢补吧。”白敛抖着嗓音说道。
陆云川挤了挤眉毛,又问:“他之前落水高烧,昏迷了好些天,连稀粥都灌不进去,现在都没事儿了?要不要再喝药?”
这还是林潮生醒来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不由稀奇地偏头看了好几眼。
白敛仍旧有些害怕,但常久当大夫的习惯还是让他继续答道:“还是之前开的药,一天三碗先继续喝着,喝完了再来看看。”
陆云川点点头,冷硬着吐出一个字,“成。”
说罢,他点了点林潮生的肩膀,扶着人站了起来,又从腰带下摸出几个铜板拍在了桌子上,“诊费。”
白敛将钱收起来,目送着两人离开,等着人出门后立刻跟上去哐当把门关了,最后还上了门栓,似乎这才放心一二。
两人在门口站了站,陆云川盯了林潮生好几眼,伸手又想扛人。
林潮生连忙后退,急得忙摆手,“别别别,我好了!我能自己走!”
陆云川也不勉强,立即就收回了手,简洁说道:“那走吧。”
林潮生揣着袖子朝前走,他有原主的记忆,记得回家的方向。
只是记忆归记忆,这时候亲眼见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才觉得稀奇。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西边一团红云烧得正旺,日光渐渐淡了下去,青山、白云和田埂外的一片片绿油菜地都染上一层暖暖的桔红色。
春意生机勃勃,田埂下好些分成一块一块的油菜田,正巧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全都黄灿灿地生着。
另一侧还有几块水田,虽已至黄昏,但地里还有村民在插秧,他们高高挽着裤脚,踩在浑浊发黄的水田里,手里捏着绿油油的苗儿。
“嘿!陆家小子!”
水田里有人注意到他们了,撑着腿直起腰,朝这边喊了一声,“诶哟,这不是你家新夫郎唛?人好了哦?”
陆云川并没有答话,只朝人点头。
林潮生却是个社牛,立刻冲着人喊道:“周二叔!还没回家吃饭呢?嘿嘿,我的病好啦!”
被喊作“周二叔”的中年汉子露出一丝憨厚的笑,点着头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嚯!那边是谁家的死伢子!不许扯俺家的菜花!”
刚笑了没两声,又瞅见油菜地里混进两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玩闹着去掐梢尖的嫩花儿,一个没注意被俩小混蛋掐了满满一把,大捧金灿灿的花两只手都握不住。恼得周二叔立刻叉腰叫喊起来,吓得俩娃子赶紧爬上田埂往家里跑去。
“嘿!小王八蛋!”
林潮生被逗得笑了好一会儿。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还真没见过这春晴早耕的田园画卷,乍一看还真是洗眼睛。
“回家吧,天快黑了。”
陆云川淡淡说了一句。
林潮生忙冲着他点头,又对着地里的周二叔挥了挥手,喊道:“叔!我们先回了!您忙!”
周二叔:“好好好!”
两人又前后朝家走去,身后隐隐传出些说话的声音。
“生哥儿真是好了?刚才听我婆娘说,我还不信呢!”
“嘿,这哥儿病一遭,性子倒是大变了啊!以前见了咱都耷着脑袋不答话的!”
“我瞅着这样就挺好!年轻哥儿,就该这样才对!”
“那倒也是!谁不晓得林家的磋磨人,指不定就是出了门子这小哥儿才敢露真性情!”
……
身后七嘴八舌说着,没听着不好听的话,林潮生也就没搭理,跟着陆云川回了家。
嘿嘿,他现在也是有对象的人了!
谁能想到,这穿越还包分配对象呢!
林潮生看着走在前头半步的陆云川的背影,那宽肩窄腰,健壮的体格,挺拔坚实的脊背,光看着就心跳加速啊。
起了色心的林潮生又忘记自己穿成了一个小哥儿,会生孩子的那种,只色眯眯地盯着人背板瞧。
目光灼灼,就是陆云川像忽视都忽视不了,他仿佛叹了一口气,无奈扭头看去,正好对上林潮生那鬼迷日眼的目光。
陆云川:“……”
果然,他果然还是觉得他的新夫郎脑袋被烧坏了。
陆云川叹着气问:“是不是走累了?”
男人不能说累!
林潮生立刻挺了挺背,忙道:“不累!”
陆云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牵住林潮生,拉着他继续朝前走。许是照顾林潮生的身子,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很小。
陆云川是猎户,手大且粗,手指、掌心好多老茧。
林潮生被牵了手,人还愣了一会儿。
诶,瞧他五大三粗的,其实还是挺细心的!
林潮生心里琢磨着,然后被拉着回了家。
趴在院里的大黑、二黑吠了两声,见是家里人又立刻消了声,摇着尾巴往人脚边转圈,二黑甚至跳着想往人身上扑。
陆云川瞪了它一眼,沉声训道:“二黑!”
二黑又嗷呜了一声,委屈巴巴缩回即将作乱的爪子。
陆云川拉着林潮生坐在竹椅上,说道:“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林潮生忙要起身,说道:“我帮你吧!”
陆云川动作强势地将人摁回椅子上,沉默一阵才说道:“等你好了再帮我。”
嗯,也是,自己现在走路都头重脚轻的乱晃悠,这时候还是别帮倒忙了。
林潮生也没坚持,点着头应了。
陆云川最后看了林潮生两眼,转身钻进了灶房。
瞧凶巴巴的主人走了,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二黑转了转眼珠子,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蹭蹭贴到林潮生脚边,往人身上挤。
林潮生撸了两把狗耳朵,伸手道:“握手!”
二黑“汪”了一声,将白爪子塞进林潮生怀里。
第003章 夜半梦话
“吃饭。”
逗狗的林潮生听到灶房里传出陆云川的声音,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然后揉了两把二黑的毛乎狗脸,嘎嘎笑道:“吃饭去了!你饿着吧,傻狗!”
罢了,他如一阵旋风般冲进了灶房,徒留二黑歪着脑袋傻愣愣望着他跑远的背影。
陆云川真是粗犷又贤惠,只见他已经收拾出桌子凳子,桌上放着两碗清汤面条,也摆好了筷子。
他解了腰上的围布,又把手里盛了漆黑苦汤汁的大碗递过去,“先把药喝了。今天时间太紧,只做了面条,明天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林潮生龇牙咧嘴喝了药,然后两眼放光地看向碗里的面条。
两碗清汤面颇有卖相,手擀的面条盛在清亮的汤里,上头再点缀几颗青嫩嫩的葱子和几片绿油油的烫水小菜,瞧起来很是可口。
林潮生洗了手,笑着坐下去捧碗尝了一大口,然后很给面子地夸赞道:“川哥,你手艺真好!”
这真是出乎意料了。
以林潮生博览群书,阅遍百图的经验,这猎户都是不擅长做饭的。完全没料到陆云川是个看着粗莽的性格,但实则粗活细活他都能干,还干得很好。
陆云川握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头也没抬淡淡说道:“吃。”
林潮生夸完立刻又挑着面吃了一口,味道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好,汤清味鲜,面条劲道。哦豁,下面还藏着一个荷包蛋,是溏心的,煮得并不太生,内里澄黄漂亮,鲜嫩爽滑。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吃完了各自碗里的面条。
吃完饭林潮生想要洗碗,毕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该分担一些家务的。
结果他刚拿起挡油的围布,还没动手就被陆云川赶了出去,连围布都被他抢了。
“你出去歇着。”
陆云川简言说道,一边说一边抢过围布往腰上系。
嗯,别的不说。这粗野硬汉系着围布做饭洗碗的画面,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看得林潮生心痒痒的。
他刚被推出门就又往屋里挤,说道:“哥,我不洗,我陪你一块儿总成吧,我就坐这儿。”
陆云川捡碗的动作滞了一瞬,但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像是默许了林潮生的动作。
他干活也麻溜,三两下就把碗筷洗干净,又擦了灶台、案板和桌子,还顺手扫了地。
见他洗完,林潮生正打算站起来和他一块儿出去,结果又见陆云川往洗干净的大锅里掺满了水。
林潮生问道:“烧水做什么?”
陆云川头也没抬,答道:“给你洗澡的。”
……哦。
林潮生又坐了回去,看着陆云川往炉膛里生火添柴,他眉目英气,在红通通的火光映衬下也不见柔软两分,但眉眼却更清晰了。林潮生这才发现,陆云川左边眉毛侧有一道寸长的疤痕,横在脸上,将人显得更凶。
不过……还是好看。
眉毛、眼睛、嘴巴都好看,完全生在林潮生的审美点上。
林潮生抹一把并不存在的口水,继续盯着人发呆。
陆云川又添了几把柴,然后起身出门。也不知在外头捣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手上搭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里衣。
林潮生坐得都困了,大晚上也没个娱乐活动,坐得实在无聊,已经脑袋点地开始打瞌睡。
陆云川往他脸上戳了两下,把人给戳醒后才将手里的衣裳塞进他怀里,“你的衣裳又旧又破,先穿我的,过段时间再去镇上买。”
陆云川手劲儿大,偏他自个儿毫无意识,林潮生被他戳得差点栽地上,抱着衣裳懵懵地看着陆云川,两只眼睛都冒着傻气。
陆云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想笑未笑的奇怪表情。
林潮生没看到,他抱着衣裳又开始耷拉眼皮了。
陆云川看他几眼,最后也没再说话,扭过头将烧好的水一瓢一瓢舀进木桶里,提着往外走。
他进进出出好几趟,东西都准备好了才拎着一张小板凳走到林潮生跟前,又伸手把人戳醒。
林潮生:“……啊?”
陆云川:“洗澡。”
林潮生:“哦,对!”
林潮生一拍脑门,立刻抱着衣裳站了起来,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陆云川出了门。
洗澡咋还出门洗?诶,不会要在院子里幕天席地地洗吧?
林潮生心里一通乱琢磨。
但陆云川并没有把他带到院子,而是领着人绕到灶房后面,那后头有一个木板搭的简易棚子,大概两步宽的空间。里面摆着一个足有人高的木质衣架,角落放着满满一桶热水,蒸气上涌,小棚子里全是热气。
陆云川把手里的小板凳放下,然后将林潮生怀里的衣裳抽出挂到了衣架上。
“洗吧,别耽搁久了,怕病。”
“这桶是热水,小心烫。那边架的竹管里流的是冷水,这儿有个空桶,自己兑。”
“皂荚在衣架板子上,擦身的布巾也搭在衣架上,自己用。”
陆云川说了很多话,似乎将每一桩小事都掰碎了细细说,林潮生盯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忽然就不困了,脑子都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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