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点了头,问道:“小公子怎么称呼?”
林潮生还记得上回闹的乌龙,回答道:“我姓林。这是我男人,他姓陆。”
祝清筠微微一愣,随后看向林潮生的目光更欣赏了两分,“二位十分登对。”
她是女子从商,自然知道姑娘、哥儿在这世上的不易,骤然得知培育出银耳的林潮生是个小哥儿,不由更敬佩了。
几人一拍即合,聊起来也很投机。
在丝坊坐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祝清筠才站了起来,说道:“请几位再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处理完家事,在望江楼做东,再请诸位一叙。”
和上次一样,合作的事情仍旧没有定下,至少契书是没签的。
但林潮生几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事儿算是办妥了一半。
第053章 丁家分家
万籁俱寂,丁家。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家正堂内,一个二十来岁衣着富贵的年轻男人指着地上五花大绑的田旺怒道。
主位上还坐着两个老人,那是祝清筠的公婆,此时也是面露疑惑地看向她。
祝清筠轻飘飘瞥了急得跳脚的丁二一眼,又指着地上的田旺问:“二堂弟,这人难道不是你手下的?”
丁二,是丁家二房的孩子,且称他作“丁二”。
丁二的父母早逝,后来是养在祝清筠公婆膝下,虽比不得早逝的独子受疼宠,却也当亲生孩子照顾养大。
丁母面有难色,若说从前,她在儿媳妇面前还能摆一摆婆婆的款儿,可如今家里的生意全仰仗祝清筠,她也就渐渐不敢难为人了。
这时,也只是摊着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丁二还未说话,祝清筠先开了口,“这人偷偷潜入我的丝坊,往丝线里放了虫卵,想要毁我的丝,坏我的生意!堂弟敢说,这事儿不是你吩咐的?!”
“你胡说!血口喷人!”丁二脸上是被戳穿的怒气,羞恼朝祝清筠吼,“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祝清筠挑了眉,扭头看向他,“被我亲自抓获,那虫卵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这还不是证据?也是巧,今天的事情还被外人撞见了,堂弟不认,我只好再请证人。”
祝清筠回了家仍没有穿上锦绣,她的公婆一个穿红一个穿蓝,胸前绣有宝相花纹,尽显富态。那丁二也是一身富贵,领边袖边纹了金线,还学读书人往腰上插了一把纸折扇,垂着翡翠坠子。
祝清筠仍是在五纹丝坊穿的那身素衣,肩上的襻膊已被取下,打扮得如村里的浣纱女。但她眼神凌厉,一字一句说得有力,面容清秀,生得纤柔,却让人不敢轻视。
丁二听了她的话,立刻恶狠狠瞪了趴倒在地上的田旺一眼,一脚就踹了过去,骂道:“贱奴!谁让你去大嫂的铺子里闹事的!”
田旺是丁家的家生奴才,后来给了丁二,是帮着他做事的。
他嘴里堵了抹布,被踹了一脚后也只是呜呜了两声,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祝清筠笑着看丁二,问道:“堂弟是不认?”
丁二讨好笑了两声,哄道:“都是这恶奴自己的主意!可不关弟弟的事啊!大嫂不要冤枉好人!大伯,伯娘您二位也说句话啊!”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丁父没有立刻开口,丁母先犹豫着说道:“清筠啊,这事儿我看是有误会。”
祝清筠没搭话,只说:“我记得弟妹的嫁妆铺子里就有一间布庄吧?前些日子想要在我的丝坊里拿线,被我拒了。这才不到半个月,二堂弟手下的人就到我铺子上闹事,这会不会太巧了?”
丁二支吾了两声才开了口,“这、这……巧是巧了些,可真和我们夫妻无关啊!伯娘,您说说,我怎么会害自家生意!等金宝长大了,家里的铺子不都是他的吗,我怎么会害自家人呢!”
丁金宝是丁二的儿子。祝清筠丈夫早死,膝下只得一女,丁家二老唯恐儿子断了香火,一心想要将丁金宝过继到独子膝下,这两年年纪大了,这念头更深了。
也正是因此,丁二一个侄儿,却敢在丁家一副主人做派。
听了这话,祝清筠立刻就恼了,“你想的倒是挺美!丝坊的生意是我留给绵绵的,这点儿心思,你动都不要动!”
提起独子留下的唯一孩子,丁母也松动了两分,她虽气绵绵不是个能守器承祧的男娃娃,但想起小孙女和独子越长越像的模样,心里也软了。
她道:“这事儿得听清筠的。那丝坊就留给绵绵,之后药局的生意交给金宝。”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丁父也开了口,说道:“选个吉日,把过继的事儿办了,等我两个老的死了,也有人给我儿烧纸上香。”
这话一出,祝清筠没有开口,就连丁二也沉默了。
许久后,祝清筠才开了口,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丁金宝过继给我相公。”
听她如此说,丁父立刻动了两分怒,手里杵着的虎头杖重重磕在地上,训斥道:“放肆!这事有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的份儿?你不能为我儿延续香火,还不准我们做爹娘的给他过继子嗣?!你想他死了也不安生吗!”
祝清筠笑了一声,看向二老道:“爹,您想得好轻松啊。堂弟也只得金宝一个儿子,我相公想要香火,难不成他就不想要吗?您就不怕您二老百年之后,她夫妻二人立刻就把丁金宝认回去吗!”
两个老人被她说得一噎,丁父更是直直看向了侄子,目光里带着些审视。
丁二像个没骨头的,立刻扑通跪了下去,膝行到二老跟前,扶着丁父的脚说道:“大伯,伯娘!您二老养我,我一直将你们当亲生爹娘看待啊!金宝不就是你们的亲孙子吗!过继也可!就认在大哥膝下,这是早就说好的,侄儿不敢不认!”
说到最后,他甚至直接喊起了“爹娘”,倒把丁母喊得红了眼圈。
丁父又被说动,正要说话,祝清筠忽又开口。
“爹娘还在世,他就敢对我的丝坊下手,还盯上了我女儿的铺子!只怕等二老百年后,他容不下我的绵绵!爹、娘,绵绵才是相公的亲生骨肉啊,若二位百年后见了我相公,可要如何与他说起?”
听完这话,丁母刚要夺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这时也动摇地点了点头,似个墙头草般左右晃着。
丁二听到祝清筠的话就急了,立刻想要开口辩驳,却被丁父不冷不淡地扫了一眼。
丁父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祝清筠问道:“那你想如何?”
祝清筠也吸了一口气,她挺直脊背,说话坚定,“儿媳想分家。”
这话可把丁二吓了一跳,这是丁家的家产拿不到,还想把自己赶出去?
他着急忙慌说:“这,这怎么行呢!我可是您二老亲手养大的!要给你们养老的!二老百年后,不得要我为你们摔瓦吗?难不成指着绵绵一个女娃,那可不像话!”
丁父听此也是皱了眉,似乎不太愿意,他注重宗祠礼法,还是想给早死的独子留下一些香火,好叫他们这一脉不至于断了继承。
他摇摇头,又看向丁二,语气冷厉了两分,“你说!你发誓!等我们两老口死了,你也不会认回金宝!那就是我阿泓的儿子!也保证决不苛待绵绵!”
丁二根本没有思考,当即就举起了手,果断道:“我发誓!以后若绵绵所嫁非人,大可以在丁家做一辈子大小姐,我上下绝无一人敢欺负她!金宝过继给大哥,此后就是大哥的儿子,与我叔侄相称!若违背此誓,叫我下辈子做猪做狗,再不为人!”
他誓言起得轻飘飘,半点儿犹豫思考也没有,这过于随便的态度反倒让丁父皱起了眉毛。
丁父没有说话,丁二又赶紧道:“再说了,我和我媳妇都还好好的,以后还能再生呢!”
结果这话一说,丁父丁母的脸色倒是更难看了。
祝清筠却道:“绵绵才十岁,堂弟倒是想起她‘所嫁非人’了,你咒她呢?”
祝清筠略冷漠带刺的话惹得丁二一噎,下意识想要解释。
但他还来不及说话,祝清筠先朝前走了一步,又说道:“绵绵又不是非得嫁人。”
丁二讥笑了一声,“大嫂这是什么话?是想绵绵一辈子不嫁人,做个老姑子吗?”
“又不是非得嫁人才可以成家,我丁家富大,招个婿就不行吗?”
祝清筠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丁母身前,提了裙摆慢慢蹲了下去,手掌扶在老人家的膝盖上,抬着头往她。
她一字一句语重心长道:“娘,绵绵是泓哥的女儿,她才是您的亲孙女啊。二老想要相公的香火有所传承,那也可以让绵绵招个贤婿,将来他们的孩子仍姓丁。”
祝清筠眼明心亮,她知道婆婆没有主见,是跟着她公公说话做事的。自己多说多劝,只要说到她心坎上,那就很容易说动。
丁父则固执,又是个老顽固,三两句话说不通。
丁母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哪能这么办,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老伴。
丁父也面露犹豫,只说:“这,这不是把我丁家的基业给了别人?”
丁母则轻瞪他一眼,说道:“什么别人。到时候孩子跟着绵绵姓,那就是我丁家的人……我看清筠这主意不错。”
眼瞧着二老还真商量上了,丁二又气又急,直接就站了起来,怒吼道:“我不同意!产业是我丁家的,当初我父母也有份,凭什么招婿传给外人!”
祝清筠回了头冷冷盯他一眼,又扫向五花大绑在地上的田旺,不紧不慢道:“那就报官吧。堂弟不认,那就请官府来查了,若是判出个什么名堂,千万别怪嫂子没留情分。”
她明明蹲在地上,扭头仰视着丁二,可神色、语气半点儿不落颓势。
丁二目眦欲裂,伸手指着祝清筠,恨恨道:“你!你!”
祝清筠没有理他,家里下人多,也不怕他闹起来伤人。
她又扭过头看向公婆,继续道:“娘,泓哥去了十年了,您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提起早死的儿子,丁母的眼睛更红了,听了这句话更是抹起了眼泪,就连坐在一旁的丁父也叹了一口气。
祝清筠继续说:“绵绵生得像她父亲,这两年更是越长越像了,尤其眼睛最像。二老想想,若她将来有了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说不定会更像呢。爹娘不像把孩子养在丁家吗?”
丁母似想起儿子幼时的模样,竟直接呜咽着哭了出来,拿了帕子拭泪。
丁父也涨红了眼睛,显然也十分想念早逝的孩子。
他杵着虎头杖,深深看一眼祝清筠,又看一眼已经维持不住好脸色的丁二,长长叹了一口气。
良久才道:“就依你吧。”
丁二气红了眼,咬着牙恨恨看着这老小三人,好半天才咬牙切齿恨恨说:“好啊!好啊!早想到了,你们才是一家人!说什么拿我当亲生孩子,都是假的!”
又是吵吵嚷嚷一通,总之这家还是分了下来。
丁二自然不愿,可他但凡提一个“不”字,祝清筠就立刻喊了下人说着要去报官。
他心虚自然不敢见官,最后还是在分家的文书上签字盖了印,随后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开了。
两老口也累了,分家后摇着头回了房,祝清筠独自站在堂中,手里捏着那份分家的文书,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丁家的管家走了过来,问道:“夫人,田旺该如何处置?”
祝清筠折起文书收进袖中,末了才回头看去一眼,目光冷冰冰的。
许久后,她才冷冷道:“叛主的奴才,就按家里的规矩处置了吧。”
田旺虽是丁二的奴仆,可身契还在丁家,是丁家的人。他接了丁二的命令,去毁丝坊的丝线,可不就是叛主了。
管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然后挥手喊了两个家丁,把那堵着嘴还呜呜个不停的人拖了下去。
祝清筠也没再管后面的事儿,拿着文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色深浓如墨,她定定站在院中,望着院中一棵合欢树。
那是她嫁进丁家那年,和她相公一起种下的。
粉红的绒花已经开过了,只树下残留些毛绒的花儿,被雨水浇打进泥里。
那时候,祝清筠还并不知道,这花还有一个别名,叫“苦情花”。
祝清筠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转去了女儿的房中。小姑娘睡得香甜,似已经忘记了今日在丝坊受的惊吓。
她看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上的一处暗格里取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钥匙是她头上的一支簪子,她取下来打开,里头没有金银,而是一封有些年岁的发黄的信。
祝清筠将分家文书放了进去,没忍住,又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打开后看了起来。
开头就是三个大字——放妻书。
再往下读。
“盖说一日夫妻,求得百年和如琴瑟。
与妻结缘相伴一载,日长似岁,情深如海,某不敢辜负。
奈何天不永年,今朝星离雨散,我心悲怆,感身后娘子可若何?
心晓我妻大才槃槃,巾帼不输儿郎,不忍困塞门中,今立放妻书。
愿娘子脱此芒芒苦海,此后从心所欲。
若有日再觅良缘,傅粉施朱,重梳云鬟,结两姓之好。
今,谨立此书,伏愿娘子长与日俱中。”
……
祝清筠捧纸的手抖了抖,下一刻,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落在了纸上。她连忙去擦,生怕泪水洇花了字迹。
那字迹绵软无力,只勉强称得上一句“工整”。
这是她相公生前最后的笔迹。
和陈步洲说的一样,她是被娘家卖进丁家冲喜的。
进来时也十分害怕,对未来惶惶不安。
但她相公是个极良善温柔的人,对她也很好。
他说自己聪明,所以教她认字、读书,他说读书明理;后来又说她有经商的才能,又教她算账,和她讲起做生意的门道。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先生,是给她提灯引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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