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正是龙舟比赛最激烈的时候,围在河边的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少数几个年轻汉子一直盯着林金珠看。可人挤人,哪里看得清?他们的注意力又都在林金珠的脸上,压根不知道她到底是推搡间失足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始作俑者林钱氏此刻大叫着拍起了大腿,好像很紧张担忧地干嚎起来:“哎呀!金珠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河边一时吵作一团,围观看比赛的人也不看了,全都望向在水里扑腾的林金珠。
芦叶河只有少数几处是浅水,那里正是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地方,而其余位置多是深水,村里的大人们从不准小娃儿到河边玩,就是怕出事儿。
此时,只见林金珠在水里一个劲儿的扑腾,两只手臂在水面上拍打着,水浪翻腾着扑在她脸上,娇艳的妆容被冲净,头上的两朵石榴花也掉了下来,被水卷入河中。
“落,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林金珠掉进去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个个也顾不得看赛龙舟了,全朝着林金珠掉落的位置围了上去。
林钱氏扯拽着陈步洲的斗篷,撒泼叫道:“是你!是你把我闺女挤下去的!你要负责!你得负责!”
已经是五月天气,村里很多汉子都换上了薄衫,但陈步洲身子太弱,这河边又时不时袭来发凉的河风,他不敢穿得太单薄,而是在薄衣外又披了一件单层的暗纹斗篷。
元宝见自家少爷被拉扯,连忙上前将人护住,扯着嗓子回怼道:“别碰我家少爷!你少诬赖人了,我家少爷离你家姑娘还有两步的距离呢,哪儿挤得到!”
本来是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林钱氏不是暗中推了一把吗?
因此在看到的人眼中,就是二人趔趄了几步,然后林金珠就掉进了水里。
要说是陈步洲撞下去的?但其实也没人亲眼看到。但要说不是,他好像也确实跌撞了两步。
人太多了,谁也说不清。
林钱氏拍着大腿又嚎了起来,“哎哟!没天理了!这有钱人做了坏事就不想负责了!我家金珠手里还攥着这有钱少爷的香囊呢!不是他撞的是谁撞的!”
陈步洲和元宝下意识看去,果然见水里扑腾的林金珠手里真拿着一只绣有五毒纹样的香囊,看那款式和料子,村里普通人家可用不起,在现场只有这位大少爷才配得上。
又有人窃窃私语了。
“还真是!”
“到底咋回事啊?刚刚人太多了!这也没看清啊!”
“哎哟,还管这些!先救人要紧啊!”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走了过来。
这回林潮生也不和林钱氏假客气了,未曾客套称呼,只说:“这时候还是救人要紧吧?人还泡在水里呢。”
旁边也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
“救人要紧!”
“不然我去吧,我水性好!”
这时,有一个高壮的汉子站了出来,说着就要开始脱衣裳,一副要往水里去的架势。
林钱氏连连摇头摆手,瞪圆了眼睛说道:“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趁机想占我闺女便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到不要想!”
那汉子的动作一顿,脸上突然泛起一阵臊红,本还见义勇为的动作立刻止住,也沉下脸没再继续。
林钱氏不管,她又扭头看向陈步洲,继续干嚎:“谁把我闺女撞下去的谁救!”
周围的人哪还能不明白,虽然不清楚林金珠到底是怎么掉下河的,但林钱氏的算盘大家伙儿可都是门清儿,这是真赖上这位大少爷了。有些瞧热闹的婶子撇撇嘴和人嘀咕,语气全是不屑。
“啧,这个林钱氏,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闺女掉水里也不管!这金珠银珠的,还以为她多宝贝自己这闺女呢!”
“哎哟,那丫头咋没动了,不会沉下去了吧?”
……
一听这话,林钱氏慌得扭头去看,又是急得一通跺脚,伸手就去拽陈步洲的袖子。
这时候,就站在陈步洲身边的叶子突然扯开林钱氏抓上来的手,又伸手把人推开了两步。
林钱氏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得拍腿,张口就要说话。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突然就看见叶子快步走到了河边,纵身跳了下去。
“叶子!”
“叶子!”
几声高呼响起,陈步洲忙一把掀开又扯上来的林钱氏,急走两步到了河边。
林潮生也被叶子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身旁陆云川的胳膊。
只见叶子跳下河,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在水里穿梭游去,扯着水里的林金珠就往岸上游。
林潮生急得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也慌了起来,“川,川哥!”
陈步洲更是已经一脚踩进了水里,一双鞋子全湿了,他惊魂失措的,若不是有元宝在一旁拉着,只怕已经冲进河水里。
“少爷!少爷您冷静点儿,您又不会水!去了也是添乱啊!”
此时,叶子已经揪着半昏半醒的林金珠靠近岸边,陆云川这才松开了林潮生,又叮嘱他离远些,这才大步上前一手扯着一个上了岸。
林金珠被叶子拖上岸,抱着胳膊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浑身都是水。
这时节,村里人大多都穿了单薄的衣裳,林金珠也不例外,一身被水浇透的裙子贴在身躯上,更衬得身段袅娜。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惹了不少汉子往她身上看,这些人方才没一个站出来想要救人的,这时候却目光放肆地往人身上放。
她一边啜泣,一边呛得咳嗽,流着泪抬头去看人。
先见到自己的亲娘林钱氏阴沉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扭头又看到陈步洲,这位大少爷完全没有看她,只板着脸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岑叶子的身上,还沉着声音和人说话。
陈步洲声音有些严厉:“太危险了!”
叶子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帽子也罩在头上,倒衬得湿漉漉的人有些可怜。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我会凫水。”
从前在岑家的日子不好过,叶子为了一口吃的,上山找山货,下水摸鱼,什么没做过?一来二去,这水性也好了。
这时候林潮生也凑了上来,他脸上也有些慌张,也说道:“叶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不可以再冒险了!”
这下水游泳和下水救人可不一样!溺水的人会慌会乱,手会下意识的拖拽拉扯,可能还会连累救他的人。
叶子撇了撇嘴巴,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林钱氏是很讨厌,林金珠他也不喜欢,但叶子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淹死。而且这个讨厌的林钱氏还揪着陈二少爷纠缠,吵得人心烦。
是真的心烦,一想到林钱氏扯着陈步洲的样子就烦,一想到她嚷着要陈步洲负责的声音就更烦。
正烦着的叶子突然被陈步洲握住手,吓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陈步洲将手伸进斗篷里,攥住叶子的手,随后蹙着眉说:“手都凉了,快回去换身衣裳。”
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可碍于性别,哪怕结伴也最多借着那管洞箫,从来没有这样肌肤相贴过。
叶子红着脸想要收回手,但陈步洲攥得很紧,根本没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好半天,他才小声嘟囔道:“你,你的手也很冷。”
陈步洲:“……”
体弱多病的陈步洲自然是常年手脚冰凉的,真说起来,也没比叶子这个刚落了水的小哥儿暖和多少。
陈步洲心虚地咳了一声,但还是没舍得收回手,反倒是拉着叶子挤出了人群。
林潮生和陆云川站在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倒是林钱氏不依不饶地追了前去,还想扯着陈步洲说话,被满脸不悦的林潮生伸手扯了一把。
元宝也立刻气呼呼地挡了前去,挺着胸脯撞开了贴上来的林钱氏,又狠狠地说了好一通话,最后还看了坐在地上的林金珠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掉还被林金珠攥在手里的香囊。
林金珠被扯得朝前一栽,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元宝已经捏着香囊气哼哼地离开了。
见几人走远,林钱氏也晓得这计落空了,气得她叉腰又骂了一通,再看周围好些年轻汉子正嬉皮笑脸往林金珠身上瞅,更是气得冲前去推搡了两把,恶狠狠骂道:“瞎了你们的眼!什么都敢看!几个王八羔子!找不到媳妇就想占别家好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成什么模样了!”
说罢,她又低头凶神恶煞瞪了林金珠一眼。
林金珠被她看得浑身一抖,忍不住哆嗦着嘴皮开了口,“娘,为……”为什么推我下河?
一句话还没说完,林钱氏突然就伸了手一巴掌抽在林金珠的脸上。
她还骂道:“死丫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不要脸了!都被这些下贱东西全看光了!看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林金珠被扇了一巴掌,林钱氏可没留力,半边脸被打得通红。她颤抖着嘴皮看向林钱氏,后半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只眼泪簌簌落下。
而林钱氏此时已经掐着人的胳膊把林金珠攥了起来,随后骂骂咧咧扯着人往前走。
“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看个龙舟还能掉水里去!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话也不会说,咋没淹死你呢!”
……
林金珠一路上没再说话,面无表情被林钱氏扯着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脚上也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踉踉跄跄。她刚泡了水,冻得浑身哆嗦,头发、衣裳全湿透了,脸上的胭脂也没了,白得吓人。
这时候,有两个大娘叹了口气,眼里也带了些怜悯。
也是造孽。
第075章 夫夫游镇
林金珠被林钱氏拉扯着回了家,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当亲娘的林钱氏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扯着人一路走一路教训。
“你说说你!你能成什么事儿!你当时要是把陈家少爷一起扯下水,他还能不救你?!”
“死丫头,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些年的粮食都是白吃了!”
林金珠被念得呆呆愣愣的,好半天才木着脸开了口,“他不会游水,一起掉下河也救不了我。”
林钱氏一怔,随即又掐着林金珠骂了起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理了!不会游水又咋样!你俩一块儿掉下去,铁定抱一块儿啊!那么多人盯着呢,他还能耍赖不成!我清清白白的闺女被他抱了,他必须得娶你啊!”
……那么多人看着。
林金珠忽然想到方才在岸边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有未成亲的年轻汉子,也有早已经有儿有女的已婚汉子,他们狎昵笑着看她,眼神恶心又毫不收敛。这些令人恶寒的眼神化成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恨不得直接扒掉她的衣裳。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对她有好感的汉子,还给她送过花,送过果子,甚至送过鸡蛋和肉。
第一次的时候,林金珠不好意思收,回家后告诉她娘。林钱氏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别人送她吃的还抬什么高架子,就该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把人哄住,下次才又有的送。
林金珠想到这些,她忽然浑身抖了起来,抱着手臂只觉得背脊发寒,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往上涌,冰渣子冻死在血管里,连着血液也一起凝成冰,从手脚到全身都冷得可怕。
好半天,她嗫嚅嘴唇说了一句,“娘……你就不怕我淹死吗?”
两人已经回了林家,院里当然没有人,林田山自从瘸了腿后就整日在屋里躲懒,不是吃喝拉撒绝不出来。林章文也自有他的一番理由借口,说要温书准备下一场考试,也是天天躲在房间里,很少露面,就连春耕农忙都是林钱氏和林金珠忙活的。
当时,林钱氏嫌累,还让林金珠却找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来帮忙,说她是村里顶漂亮的姑娘,那些汉子愿意给她送吃的,自然也都乐意上门帮忙。
不过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林钱氏这算盘自然是打空了。当时还气汹汹骂了林金珠一通,说她没用。
这时候也在骂。
林金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林钱氏压根就没听见,进了院子后还扯着人骂个没完。
“真是个废物!怎么教你都不会!”
“你说说!你要是抓住陈少爷,那以后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这日子多好!你怎么就是不中用呢!”
“你还哭!还敢哭!老娘今天脸都丢尽了,老娘还没哭呢!”
……
正吵闹着,忽然有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林章文面色不善地闯了出来,盯着母女两个阴沉沉地说话。
“吵什么呢!我看书都看不进去了!全是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说完,林章文又看到浑身湿透的林金珠,见她湿淋又单薄的衣裳紧贴着身躯,他“啊呀”了一声,忙错开视线。
继续冒火道:
“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这样从外面回来的?!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亲兄长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林金珠呜咽了一声,忽然猛地推开林钱氏冲进了屋里,反手锁门躲了进去。
林钱氏不设防被推了个趔趄,气得冲前去把房门拍得啪啪响,又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能耐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出来了!还说不得你了!自己没用跌河里,还说不得了!”
林钱氏好像完全忘记是自己将林金珠推下水的,这时候说起来也是振振有词,好像自己很占理一般。
林章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关心要问的意思,只看林金珠捂着脸冲进屋,倒觉得这是在给他甩脸色了。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甩袖又回了屋子,把门啪一声重重关上。
林钱氏被这关门声吓得一抖,这才回神又看向林章文的屋子,叹着气又凑上去,轻敲了两下,似哄小娃儿般哄道:“好了好了,娘不吵了,章文好好看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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