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年:“你改名字了。”
“你叫,谭……”她把手机拿出来,点开群聊,看着对方的备注:“原来你叫谭从命。”
莫惊年将这三个字重新看一遍,轻轻蹙眉,想都没怎么深想,下一秒就抬头,直勾勾对上唐玦双眼,歪一歪脑袋,脱口悠悠道:“恭敬不如从命。”
得,这人秒懂。
唐玦无声顶了顶腮,内心五马奔腾,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输,她不能单方面被痛击,见一面吧一贯以来的传统是——互相伤害!
所以她也打量莫惊年,从上而下,看这人染的栗色头发,九十年代的发型,浓妆下眼线,四十岁职场女性西服套装。
唐玦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不见,你去整容了啊。”
莫惊年咬了咬后槽牙,吸了口气,转头:“阿善!还不开拍?”
作者有话说:
顾少call back 第四十章
75.趁早
这个组要求高,但效率也高,天色转黑,外景的镜头也拍完了。
剧组收工,然后各自回酒店。
海边沙滩有间酒屋,外头摆了两张面朝海岸的沙滩躺椅,唐玦吹海风躺着等莫惊年。
算了算有多久没见呢?五年?快有了吧。
反正这人突然间就不见了,微信什么的也都没了。入群的时候莫惊年换了个号,唐玦用的工作号,两人一个备注了网名一个备注了化名,就奔着到现场认亲。
士别三日,不对,士别五年,再见已是土豪,再见已是四十。
唐玦觉得挺逗,不自觉笑了笑。
来人出声问询:“笑什么?”
唐玦坐起来往旁边看,这里没有灯,勉强靠酒屋边的路灯提亮人影。
她看着在隔壁躺椅坐下的莫惊年,思绪又被颠了一颠。
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穿了件薄卫衣,卫衣帽将栗色老沉的头发遮住,戴了个半框眼镜,不带妆,素净,小脸蛋如往日一般清丽。
满四十减二十了,莫惊年变回了从前在酒吧时候的样子,唐玦白天没有这种感觉,此刻面对这张脸,忽然恍惚。
“嗯?”唐玦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粘得有点久,莫惊年抬一声问她想干嘛。
“没整容啊。”唐玦。
“是。”莫惊年放倒在躺椅,躺下:“以前年纪小,没人听我的,就化个妆,吓死他们,挺管用。”
她又问唐玦:“怎么拍广告了?”
“干不动电影了。”唐玦也躺下:“大学老师叫我拍广告调理调理。”
两人视线朝上,一同看天。
“混得不错啊,当大网红了。”唐玦说。
“这我还真的没办法奉承你,你看起来混得一般。”莫惊年。
“哇哈哈哈哈哈哈……“唐玦转问:“上哪儿了?”这么些年。
“回酒店换了身衣服。”答非所问。
“不想说?”唐玦追。
“不想说。”莫惊年闪。
“行吧。”唐玦。
安静,海的声音。
沉默两分钟。
“那你怎么分手了?”唐玦还没死心,换了个问法,再试探。
“那你怎么分手了?”一模一样的语调语气,莫惊年面不改色驳回。
“你怎么知道的?”唐玦。
“现在知道了。”莫惊年。
听,是心眼子的声音。
唐玦:“你先说。”
莫惊年:“你先说。”
“你说。”
“你说。”
“你先。”
“你先。”
唐玦:“我说了你就会告诉我?”
莫惊年:“不会,再谈要谈崩了。”
……行。
唐玦已经很多年没试过这种和人掏心眼子掏肺眼子的感觉了。
又安静。
两位花了点时间降温。
莫惊年再开口:“喂,要不要和我合作?”
唐玦:“你要我给你打工?过分了吧。”
莫惊年:“合作!我打算开工作室,最近接了很多广告,你不是喜欢吗,给你拍。”
唐玦:“那你呢?”
莫惊年:“我自己的账号要更新啊。”
唐玦:“你做这么多事,你想干什么?”听阿善说,K.L的排期真的很满,手上堆的活多到数不过来,一人拆成两人用都不一定做得完。
莫惊年:“我发钱疯。”
唐玦哑了一下。
莫惊年又说:“你还没回答。”
“嗯……”唐玦干脆一点:“你拍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们圈里有句话,谄媚是艺术家的大忌。”
莫惊年不假思索:“但不好意思,我不是艺术家,我是商人。”
唐玦也没想到莫惊年会这么说,一下子又接不出话。
莫惊年语气平缓告诉她:“我没有你们那种艺术追求。我会兴高采烈地迎合所有人。拍视频不为别的,我都做这么好了,观众看得乐呵顺道看我一条广告,没有关系吧。你得到了快乐我得到了钱,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了解唐玦,她想说你的物质生活非常富足,所以你可以豁出去肆无忌惮地去追求精神世界,但我不行。如果有一天你也体验过一个泡面的面饼掰开来分成两半一半上午吃一半晚上吃的日子,也试过和人争着抢着去干三十块钱的活儿做到双眼酸涩腰酸背痛,那之后就不会再觉得谄媚是一件多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莫惊年没有说。
她对唐玦说的是:“当一个人始终被‘alive’死死纠缠着的时候,是绝没有办法思索‘to be or not to be’这种问题的。”
唐玦尝试解码这句话,又听见莫惊年将话题扯走了说:“我是很认真很深思熟虑地向你提出这个合作意向,你可以不用立即答复我,回去想清楚再说,也行。”
之后又没人说话。
海风吹过来,浪是绵长悠扬的。
唐玦忽然想起了《相爱恨早》,说真她还真挺想知道的。
“说一下吧。”唐玦迂回来。
“不要。”莫惊年:“我也没有非得要知道你的分手原因。”
“这么着,我俩猜拳吧。”唐玦:“你输了你告诉我,我输了我告诉你。那你就只有一半几率能中。”
莫惊年莫名其妙:“我凭什么答应你这种条件?”
唐玦:“你答应了,我就和你合作。”
这下莫惊年动了动眼眸飘了个视线过来,讲真,有被拿捏到。
旁边唐玦没有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反倒喜滋滋地翘起了腿。
莫惊年坐起来:“可以,来吧。”
然后唐玦鲤鱼打挺坐稳面朝对方:“一局定输赢。”
“嗯。”
“三——二——”
·
好笑。
唐玦现在觉得这已经不是点背的问题,她想要再发一个求助帖问一下哪里能报个班学一下怎么石头剪刀布,还是拜哪个佛能更好被赌神眷顾,为什么每次关键的拳都猜不中!
她从酒屋走出来,拿了两个玻璃瓶,给自己拿了瓶啤酒,将瓶装豆奶递给莫惊年。
莫惊年伸手接过,然后这人在说谢谢和不说谢谢之间选择了蹦迪,开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玦走到自己的躺椅边,一路说:“莫惊年,挺厉害的,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
唐玦躺下:“人类真的不一定需要说话。”
“那还是要说的。”莫惊年:“起码唐导分享完故事之前,人类还是需要语言。”
·
这是唐玦第一次鼓起勇气回到她人生中最阴暗的两年,没想到是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面向这个人。
用回忆来触碰,都觉得痛。
唐玦:“我拍过一部电影,叫《天地不容》。”
莫惊年:“看过。”她那时候穷得要死,还是割肉买了张电影票去看。
“是吗?”唐玦:“可我那时候花钱求人看,那人都不愿意。”
莫惊年:“还有这种好事。”早说啊,她赶过来一天看十场。
唐玦:“后来这部电影的编剧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在自己的家里上吊自杀了,我一推开门,看见他双眼瞪着我。”
莫惊年不说话了。
唐玦步入正题:“有一段时间,我出现了挺严重的臆想,时常看见我死去的朋友缠着我。我没办法认得清人,有一次失控,给她咬了一个很狰狞的伤口。”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不算了。”
“我以前信誓旦旦跟她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互相拖累的,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为她不值——”
“为什么要因为爱我而变得伤痕累累。”
“可是她也没有怪我,她没有一句埋怨,她还是握着我的手,给我擦眼泪。和她拥抱的时候我仍然舍不得,我想我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我那么爱她,我不能轻易就说放弃,于是我打消了那个念头。”
唐玦停顿了会儿。
莫惊年低语递话:“然后呢?”
“她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暴力的基因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如果一个人原本就会发疯,那他一定会在某天走向癫狂。后来我一拳又一拳往那个想怂恿我去吸毒的人脑门上砸,看见血溅出来的时候竟然觉得兴奋。我那时候想起那句话,觉得她说得很对,接着忽然意识到我这个人有暴力倾向还神经病,我这种人凭什么和她谈恋爱。”
“我从前喜欢她、追求她,是因为在所有人都觉得楚玊这个人高高在上的时候,我认为我和她是平等的,我有得到她倾慕的资格和条件。”
“可是那一年我感觉自己像一团揉不起来的泥,我什么都做不成,我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被打击到……开始恐惧。那时候每一个人提起唐玦的时候都要嘲一声失败,连营销号都说我泯然众人矣,我觉得只要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就已经失去了能够和她比肩的筹码。如果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就只能够去仰望,然后她不断地迁就,那我们谈什么平等。更何况我是一个会自弃会发疯暴力的精神失常的……失败的人。”
“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碎裂残缺到拼不起来了,可她在我心里的每一秒都完美无缺。”
“我无法接受。”
“我觉得一定要结束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我的人包括感情和想法已经畸形又扭曲,再走下去我和她迟早有一天会一地鸡毛,我这个人最怕不体面。”
“于是我和她说,她应该放下我,去找一个更好更优秀的人,因为手上的东西坏了、没用了,那就丢掉啊!”
莫惊年感觉到唐玦这次的回忆陷得有点深。
她双手搭在身前,看海上星星,想了一会儿,平静地不太留痕地将后者情绪拽了一拽:“一般的戏演到这里可以开始黑幕出演职表了。”
确实,唐玦也这么觉得。
“可楚玊不同意。”她说。
“她谴责我想死的时候都选择和她在一起,想活了,反而退缩了。”
“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我可以对自己没信心,可以瞧不上我自己,但不能平白无故去质疑她的情感,我不能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胡乱作一堆感动自己的决定将她被动地标榜成一个小人。”
“我仍然很爱她,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似乎两个人在一起只需要这两个条件,那我们凭什么还要分开。”
“我想我会继续和她在一起。我想……”
唐玦停住,不知想什么。
故事讲到这里,这下真的把莫惊年整好奇了。
她问:“所以……真正的原因是?”
如果这都没有分开,还能有什么原因。
唐玦咬了咬下唇,再张,呼吸,渐渐闭上了眼睛,黑暗来临。
“你知道龚敬吧。”又想起来:“对,你知道龚敬。”
“你知道吗,这两个人,很像。家境、性格、甚至年龄都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感慨过,怎么会这么巧。”
“哈,如果有一天楚玊知道,我想明白我俩必须得散的那个契机,是有一天龚敬出现在了我的家里。如果她知道,会不会觉得很可笑,或者她早知道的话,以她的性子说不准还会设法拦截。”
“现在想想,回过头来看觉得挺有意思的,如果龚敬不来,我可能就一直那样了,我大概没有办法能真正好起来。但他出现,他来了,我和楚玊就彻底没有可能了。”
“我那时候很疯,像变异了一样。”
“我判定每一个人都是错的,我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
“直到有一天,我对龚敬说——”
“我让他去死。”
莫惊年下意识转头看她,愕然。
唐玦一只手搭在腹上,另一只手握着酒瓶垂在一侧,半躺,轻阖着眼,用最云淡风轻的口吻,陈述她最疼最苦的过往。
“我疯到,连我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我都能嫉妒痛恨到让他去死。”
“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可我仍然歇斯底里地指控,我问他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我才会过得好一点,那我求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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