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第十天,云绥看完了书架上所有的书。
翻完最后一本《瓦尔登湖》时, 云绥把书随手丢在地上,栽进被褥间, 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那个声音消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听到房间里另一个声音叫他,“小绥”
每次他将要入睡时,就会听到一句“对不起”
困意便散的一干二净。
他只好挑了一本传闻中十分无聊的书,没想到睁眼看到了天亮。
云绥闭上眼,囫囵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一片丛林中修了个木屋,惬意地生活着,等待外出的同伴回来。
那个同伴从未出现,但直觉告诉他,就是迟阙。
等待的不知第几天,他听到了敲门声。
脚被绊在床边,他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却怎么都过不去。
这阵敲门声变得越来越响亮,云绥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房间外真的有人在敲门。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开门。
“屋里没有管制刀具也没有药,他能出什么事?”
云绥扶着门愣在原地。
林薇也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凑巧,脸色一僵。
管家自觉退到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母子俩。
“呵。”云绥笑了一声,偏过头不看她,“确实没出什么事。”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早餐,平静地笑笑:“麻烦了。”
门被砰一声关上。
当晚,云野带着一个文件夹走进来。
“你是不是觉得跟一个男的鬼混很有理?”他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将一叠文件甩在桌上,点个根烟:“你自己看看。”
云绥接过文件。
那是一份股份赠予协议书。
“那小子把百分之二的股份无偿赠送给你,作为道歉礼。”云野弹了弹烟灰,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云绥翻着文件,面无表情:“你们会答应?”
语调毫无波澜,分明是笃定了他们会阻拦。
“我们能不答应吗!”云野突然怒起,把文件夹甩在桌面上,“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就不走,把所有股份无偿捐赠给国家!谁能不答应!”
云绥无声地翘了下嘴角。
“你还笑!”云野抄起文件砸在他脸上,“你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其他人会怎么看你吗?你也笑得出来!”
云绥抹了抹嘴角,古怪地咳嗽一声。
“签字!”云野虎着脸把笔拍在桌面上,“如果你不打算认错的话,就不要张嘴浪费我的时间。”
云绥抿了抿唇,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合同内容和迟阙的签名。
“怎么?你爹妈还能害你?”云野冷笑。
云绥没回话,抬笔签了名字。
文件被人十分不客气地抢走。
“好好反省。”云野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房间又回到了原样。
云绥躺在床上,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后来的五天变得更加痛苦。
读完所有书后,云绥唯一的消遣方式也消失了。
没有任何沟通和接触外界的渠道,他像一座孤岛一样独自漂浮在汪洋之上。
第十二天的时候,云绥被迫拿出已经写完的练习册。
人无聊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学习都是一种快乐。
云绥百无聊赖地翻开化学练习册,一个小东西从夹页里掉了出来。
是一张布满折痕的便签。
云绥百无聊赖地沿着折痕叠了回去,叠到一半时,手指突然顿住。
那是一个千纸鹤。
他连忙把纸鹤展开翻到背面,一行清隽的字出现在他眼前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个嗓音再次响起,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清晰,更加熟悉。
被他刻意遗忘的下午叫嚣着冲进脑海,好像有谁扶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怀里按了一下。
云绥后知后觉,那人当时拉他是想留一个拥抱。
可惜他太迟钝。
可惜行动太苍促。
可惜时间没来得及。
淡黄色的便签纸被成串的眼泪打湿,云绥狼狈地擦干眼泪想把纸鹤叠回去,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间里第一次想起声音
“怎么……这么难啊……”
第十五天的夜里,林薇来了。
地毯上散落了成千上百只纸鹤,她没怎么留意,抬腿要往进走,被云绥抓住手臂。
林薇愣了一下,只当他还在闹脾气,避开纸鹤走到床边坐下问:“还犟吗?”
云绥坐在椅子上,手中慢条斯理地折着纸,摇了摇头。
林薇刚想松一口气,却听见那道因为许久未发声而干涩沙哑的嗓音说:“我没觉得我在犟。”
云绥娴熟地折好纸鹤随手丢在地毯上,漠然道:“抱歉,刚才没发出声,让您误会了。”
林薇倏然冷脸。
她冷笑一声,大步走到落地窗前解开锁,一把推开窗户。
“他今晚的飞机。”她冲云绥指了指窗外,“有本事你去追啊!你从这里跳下去追他啊!”
云绥坐在椅子上看了她半晌,突然问:“起飞了吗?”
林薇被他问懵了。
“吱呀”
挪椅子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云绥大步流星上前,握住阳台的栏杆往外翻。
他的速度太快,林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探出大半个身子。
“云绥!”
她大叫一声,云绥手一松,差点从阳台直接摔下去。
林薇几乎不敢往前,只能小步小步往前挪着,低声恳求:“你先回来,行吗?”
云绥没说话。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空旷的夜色,突然有点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出了声。
阳台栏杆外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空域区域,栏杆冷的刺痛掌心,脚下是一片情况不明的黑,他伏在栏杆上低声笑起来,笑到肩膀止不住颤抖。
笑得泪眼模糊时,他看到林薇面色惨白,满眼惊惧,焦急又害怕地停滞在原地。
云野冲进屋,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来,想打他一耳光却没敢下手。
圈禁了他半个月的房间门终于打开,元宵节的礼花炸得震天响,听不清屋子里到底是谁在哭。
云绥靠在重新锁上的落地窗边看着对面沙发上神色不明的林薇和云野,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就像拿刀剜掉伤口的腐肉,彻骨的疼伴随着决绝和畅快。
紧接着,就是漫长而无法故作轻松的阵痛。
他们终于不必再用这扇隔音门关着他了,也永远没办法再打开了。
咖啡桌另一边的女孩沉默了足有五分钟才开口说:“对不起。”
云绥缓慢地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勺,摇了摇头。
苏听雪默默喝了一口奶茶,将手边的甜品推给他:“其实我来问你的时候,没想到你会愿意告诉我这么多。”
云绥把蛋糕平分成两份分给她,淡淡道:“没办法。”
苏听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唯一的知情者。
“我该说我很荣幸吗?”她玩笑似的眨了眨眼,“你怎么突然这么犀利了?”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料到云绥倏然沉默了。
“可能当时被关久了吧。”他笑了笑,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麻薯,“不是都说,人的成长是一瞬间的事吗?”
苏听雪盯着他的叉子,意味不明道:“那你变化还挺大。”
连口味都变了。
“我马上就要回音乐班上课了。”她突然说。
云绥愣了愣,莞尔:“恭喜。”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心。”苏听雪背着包站起身,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需要帮你把麻薯带走吗?”
云绥呆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它是巧克力和抹茶口味的。”他又拿起一个捏在手里,冲女生挥手,“新学期顺利。”
“新学期顺利。”苏听雪笑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小声对他道:“将来和他在一起一定要给我发喜糖哦。”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只剩云绥呆呆地和一盘口感像棉花的难吃麻薯相对而坐。
第105章 钝痛
迟阙突然转学引来了不少关注。
作为曾经和他最亲密的人, 云绥成了被询问的人。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转学的很突然, 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吧。”
他对每一个来询问的人都微笑着说这句话。
每当他这样说时, 周扬都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即使不问也能猜个大概, 所以始终善良地保持着沉默。
高二下半学期平平淡淡地过去, 云绥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一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上学, 回家,的单调生活。
应届高三的高考结束后,他们正式进入总复习,学习压力骤然增大。
云绥倒不觉得很累,被学习填满的生活会让他带着锁链的心脏得到一丝喘息。
就像拿铁锤敲打镣铐, 即使砸不开,松动的那几秒也会有饮鸩止渴的“自由”
只是偶尔,他会站在高二荣誉榜下面看一看那个高悬在榜首的照片。
学校拍照总是能找到各种死亡的角度和光线,但榜上的前两张脸还是帅的。
有时候盯久了,他会恍惚自己看到了照片上的人冲他笑。每当这时,云绥就会立刻回班。
杵在原地的腿其实不想动,但大脑会命令他拎清现实。
放暑假的前一天,学校组织了一次大扫除。
云绥拿着抹布途径荣誉墙时, 忽然发现几个学生在更换荣誉墙照片。
榜首的人成了他自己。
“那张照片没用了吧?”他拍了拍一种一个的肩膀, “可以给我吗?”
几个学生愣了好一会儿, 一叠声地说着“给你给你!”
云绥离开时还能听到他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大扫除结束后,宋栀年叫住了他:“你和迟阙, 是真的谈过恋爱么?”
咣当一声,后门的清扫工具倒了个七七八八, 周一惟顶着一张呐喊脸举着双手出现在后门。
宋栀年没理他,只看着云绥:“你要照片那个事,被发到论坛了。”
云绥恍惚片刻,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的CP粉死灰复燃了啊。
迟阙走后云绥就不怎么看论坛了,猛一看到那批嗑他们上瘾的人再次活跃,突然十分感慨。
他随手一翻,刚好看到帖子下的第一热评:
【走了半年,突然要照片,不会是谈了又分了吧?】
云绥猛然怔住。
阳台栏杆的坚冰仿佛再次蔓延上指尖,冻得他一激灵。
原来半年前的寒冬只是躲藏进了时光里,从未融化的风雪依旧正中眉心。
“是啊。”他关掉手机,云淡风轻地笑笑,“我们谈了。”
“因为你们……嗷!”周一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栀年踩了一脚强行闭麦。
云绥并没有给他们继续延续尴尬的机会,摆了摆手从容道:“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身后,重新拿回嘴的周一惟自以为很小声地说:“绥哥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像迟哥啊。”
不轻不重的一句正好追上云绥逃离的脚步。
他终于承认,他根本听不得旁人口中的“你们分手了”
谎话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相,自欺欺人久了也是如此。
不是谈过,没有分手,只是暂时见不到而已。
这个暑假不长,只有二十天,云绥除了学习什么都没干。
十一月的时候,他参加了数学和物理竞赛。
林薇和云野虽然更希望他走正统高考,但对他的竞赛也表示了很大的支持。
最终成果意外的不错。
他的物理只拿了一个二等奖,数学却得了一等,为他争来了一个保送京大的机会。
保送通知下来后,云绥本想就此离校,却被周一惟哭爹喊娘地,连死带活的威胁了一通,最终决定留下来当场外助教。
十二月的时候,南城一中和光华中学进行了一次招生交流会。
云绥作为南城一中的瑰宝,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一中的宣讲者。
他在宣讲会的现场见到了迟熠。
初三年级组的第一名给外校代表献花。迟熠把花束递到他面前时,云绥愣了一下。
原来迟熠张开后眼睛和他这么相似吗?
“谢谢。”他接过花,没再多看迟熠一眼。
宣讲结束后的中午,云绥和老师吃完午餐,在食堂门口见到了守株待兔的迟熠。
他冲云绥比了个手势,指了指教学楼天台。
“云绥哥,我一直联系不到你,今天总算见到了。”小孩像是了了一桩心愿,非常激动。
“嗯,手机和号码都被换了一遍。”云绥重新加上他的联系方式,也难得露出一点微笑,“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哥临走前留给我的。”他手里抱着一个很漂亮的铁盒子,“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交给你。”
云绥一愣。
那人离开到现在,周围的朋友都陆陆续续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所以全都心照不宣地避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迟阙的任何事了。
也或许正是因此,他才没有失态。
云绥接过来,手被铁盒冷的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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