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底下开了一间老宅药馆子的消息沿着河流一路向下,听闻用米用菜就能换上一包预防风寒的药,柳萂生在富贵之家,自然不清楚这大部分的穷苦村民是看不起病的,冬日的风寒八成都是奔着命来的。
红纸告示一贴上,很快就有人提着米袋上门求药了。药和信一起出了院门,第二日,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宅子中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她们便和村子里的人开始热络起来,药馆也不只是卖药了。一开始是半夜抱来的小孩,后来是摔下山的老人,慢慢的,就有了许多请柳萂把脉治病的村民。
屋子里不缺吃食了。村民们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只求能摆脱沉疴旧疾。
谢钰跟着柳萂,见过溃烂的腿,见过心口上的乳岩,颈部的石疽,好似花蕊的翻花疮,如白茧的唇部,小儿舌疮烂唇,女人带下、产后胎衣不下.....
柳萂一日比一日忙,学过的没学过的,柳萂从不说不能医,她只说,“让我研究研究法子。”
“让我想想....”
只一句话,柳萂就连夜翻完了书架上所有的医书,一味一味药的试,时常跑去附近山里收药,去镇上买,再寻不到的,就跑去医书里的地方挖。
一去就是一月半月的,家里不能无人照顾柳椿,谢钰就常常坐在院子的槐树下,卖药等人。
这样的柳萂没道理无人不敬仰,谁人都配不上她,但谁都想来碰碰运气。
每当有妇人领着青年来求亲柳萂的时候,谢钰便默不作声地站在柳萂身后,用手指紧紧卷着柳萂的袖子,不叫她动。
“你很高兴?”
柳萂回了人,脸上还有没收完的笑,“那是自然,今日赚了不少钱。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华州,寻一些药材,这一次,要多收一些丹参.....”
柳萂自顾自的继续说,“这段日子来的姑娘总是肚子疼,怕是淤血凝滞,这可是大事。”
“什么大事?”谢钰一听柳萂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忍不住迁怒:“她们月事为何总是要说与你听?”
柳萂一顿,带着笑问:“你这是醋了?”
谢钰转过头,“我没有醋。”
柳萂学着谢钰的样子,卷着她的衣袖,好声好气地解释:“晚明地界雨水多,湿气入身,容易小腹疼痛,腰腿酸痛。我看她们来看病时,每每唇色泛白,头冒虚汗.....为医者,哪里能看得过去....阿玉这么善良,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同我生气吧?”
柳萂两手搭在谢钰的肩上,垫着脚,顺势趴上她的背,“好阿钰,别生我的气了,要不要同我去华州啊?”
谢钰不是生姑娘们的气,柳萂再怎么解释也不解气,可一听到同柳萂一起出门就忍不住意动,可看了看西厢房,还是说道:“柳椿要人照顾,我不好离开的。”
“也是。”柳萂叹了一声,蹭蹭谢钰的肩胛骨,“柳椿这两年倒是听话许多,旁人同她说话也能应两声……我这一次去,一路多收些药材回来,今年就不出去了,等到明年,收个小仆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门了。”
柳萂总是安排的很好、很周到,谢钰忍不住高兴,一转头看到桌上媒婆送来的礼盒,又板下脸来。
“这两年你可有在外面遇到心仪的人?”
谢钰走到一边整理草药,余光偷偷瞄着柳萂,只见柳萂‘哎呦’一声,躺倒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手指拨了下桌上的礼盒。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算起来,我也是桃李年华了,这个年岁确实该成亲了。”
谢钰手一顿,她回头去看柳萂,似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要是成亲了,我怎么办?”
柳萂睁着一眼,另一只眼被太阳迷得眯了起来,她笑说:“你今年也有碧玉,不如一起成亲?”
第79章 回忆篇5
“你说什么混账话。”谢钰气恼,把手里的草药甩在柳萂身上,弱声弱气地威胁:“你要是去成亲了,我就搬走。”
“你要搬去哪里?”柳萂“霍”一声坐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提醒她:“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我不就是成个亲,你就不要我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
谢钰就不想柳萂成亲,她早就忍不了那些个多嘴的媒婆了,每次来配药,她都少给一些,怎的还这么没眼力见,还往柳萂眼前领人。
“既是有人陪着你了,还要我做什么?今晚我就把铺子被子拿走,你自己睡去吧..…冬天就到了,叫鬼给你暖脚吧……”
谢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诶,怎么还真哭了啊。”
柳萂招招手,谢钰手指绕着干草药不愿意动,柳萂只能自己走过去,捏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我说和你一起成亲,是你说不要的,怎么?不和我成亲,还不让我和别人成亲?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真是对你太好了,才叫你动不动就和我甩脸子...憋回去,不然我可要骂你了...”
柳萂平日里只吓唬她,从没有骂过她。要真犯了错事,就让她跪下,打手心。然后一边上药一边讲道理,谢钰抽抽嗒嗒地认了错,最后就轮到柳萂哄人了。
谢钰要是不犯错,是不怕柳萂的。她瘪瘪嘴,好半天没理解柳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抬了几次眼睛,最终还是委委屈屈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和我成亲?女子和女子怎么成亲?”
柳萂理所当然道:“拜一拜天地,拜一拜娘亲,和别家成亲一样。”
谢钰犹疑地问道:“就可以了?”
柳萂肯定道:“就可以了。”
谢钰心里犹疑柳萂是不是在哄她,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柳萂就凑到她眼下,认认真真同她说。
“阿钰,你知道成亲了,我们要做什么吗?我会抱你,亲你,和别家一样,说不准还要和你翻云覆雨,你懂吗?医书里画的那样,我同你说过的,你真的愿意吗?”
谢钰蓦地红了脸,她和柳萂一同长大,看柳萂看过的景色,吃和柳萂一样的糕点,读柳萂读过的书,但凡是柳萂碰过的东西,她都要碰一遍。
怎么会不知道柳萂说的是什么。
那医书画得很仔细,柳萂同她说过,告诉她该如何如何清理看护。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谢钰回得很轻,柳萂像是没听清,又问,“阿钰,可是早喜欢我了?”
谢钰抬头,看见柳萂亮亮的眼睛,她脸热,语气也颤,“不记得了,大概是……”
大概是以往的一次梦中。她不敢说,她以为自己是奇怪的,但若是柳萂也这么想,那便不奇怪了。
想说的还有很多,柳萂抱住了她,谢钰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柳萂好像也不需要她那么准确的回答。
她抬手回抱柳萂,将脸靠在她的肩上。
柳萂身上总是有药草气味,起先谢钰是闻不惯的,不过那也是八岁的时候了,后来习惯了,再后来就喜欢上了,最后她发现自己身上也全是药草味。
就像她和柳萂,不知不觉早已情逾骨肉。
“……我这里挂上红灯笼,贴上大喜字,诚邀街上邻居来恭贺我们百年好合……”
柳萂的笑容映着清明天光,璀璨而夺目,独占了谢钰全部的视野,一如前十年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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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明州到华州,脚程快的话,不过十日便到,可是如今入了冬,北方时常落雪下雨,路途上得耽搁不少时间。
柳萂沿途还打算上曲周药王山寻药,晚明到曲周不用三日脚程,柳萂一人带不回这么多药,二来有些草药要尽早烘晒,就让谢钰先跟着走一趟,等曲周采买好,两人再分别。
两人商量好后,请了隔壁热心的阿婆照看柳椿,就趁着南方还未下雪,抓紧往曲周去了。
“山路不好走,附近也没个好客栈,就这么睡下吧……”柳萂摊坐在客栈的床板上,仰躺着抻背,“……明天再去收药。”
两人戌时才赶到曲周,谢钰整理好药材箱子,去到门口交代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就抱了床被褥来。
柳萂翻动身子,坐起来帮谢钰整理床铺,含糊埋怨着:“一床被子也要银子……”
“这床板硬,怕你睡不惯。”谢钰将床单塞好,任由柳萂拉着坐到床上,“这点钱还是要舍得的,平日不买什么衣裳首饰,睡得舒服些也是应当的,今日休息不好,明日更累。”
“好好好,都听阿钰的。”
柳萂环抱着谢钰,揽着一起往后倒去,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冬日里的山路不好走,我们明日早点去,早点回,万万不可在里面过夜,明日往西走,后日往东走.....今日好好休息……”
说着说着,柳萂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就困得闭上了眼,谢钰躺在柳萂旁边,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去看柳萂。
柳萂眼下那层浅浅的青黑似乎好久未曾消散了,夜里翻看医书试药几乎成了常态,以前那个看医书都喊累的小姐,现在越来越有柳医师的样子了。
谢钰轻轻仰下巴,轻着呼吸慢慢靠近柳萂,攥着衣裙的手跟着收紧,就在快要碰上柳萂时,对面的眼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阿钰。”
柳萂含糊一声,眼里还沾染着突然醒过来的迷蒙,她抬了抬身子,将谢钰正枕着的手臂往上拢了拢,轻轻拍拍她的背,哄道:“快睡吧…以后赚了银子,给你买衣裳首饰……”
谁要衣裳首饰,明明柳萂才是那个千金之体。
谢钰面红耳赤地把脸埋进柳萂怀里,闷声‘恩’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透亮,柳萂突然被惊醒,谢钰睡意朦胧地去拍她的心口,却被柳萂抓住了手。
“阿钰,我做噩梦了。”
谢钰闭着眼,将柳萂抱紧,轻轻问:“什么噩梦?”
“娘亲。”
柳萂的声音很轻,还带着颤。
谢钰睁开眼,窗外的月色洒在柳萂半边身上,像是淋了一层雪,她神情懵懂,似乎还未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她怪我没照顾好柳椿....”
柳萂深深吸气,谢钰坐起身,埋进她的怀里,搂紧柳萂的腰,“不会,你照顾的柳椿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柳萂从没放弃过柳椿,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回新药方,满是慎重和期待地同她说,“再试一次。”
柳萂没有再说话了,她重新躺下来,将脸埋进谢钰的肩颈,轻轻嗅闻,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二日,柳萂精神不佳,谢钰劝她留在客栈休息,柳萂打着哈欠摇头拒绝。谢钰了解柳萂的性子,其他事情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只有医药上的事,柳萂一句劝都不会听。
“就是困,今日早些回来睡觉就是了。”柳萂笑着宽慰谢钰。
谢钰知道劝不动柳萂,只能说,“你少动些,看到了指给我就是。”
“阿钰真心疼我。”柳萂拉上谢钰的手,揉揉困乏的眼,振了振身子,吐出一口气,换上了神清气爽的语气,说:“山里路不好走,你拉好我,可别离我太远。”
“我小时候常走这样路,你还是别担心我了。”谢钰嘟囔道:“不如我拉着你走。”
柳萂脚步一顿,回头说:“那你拉着我走。”
谢钰便听话地往前走去。
森林经过一夜的清露,坠挂水珠,在阳光普照下,像是承载了夜间掉落的流星,闪动迷幻光芒,披霜的草接连碧绿的缓坡,与枯木堆积后的深绿沼泽连接,鼻息间溢满了青苔草被的湿寒气息。
南方的冬日里,能生长的草木有许多,若不是脚下成堆落叶和干木,很难看出这片山林已经进入岁暮天寒的时候了。
“阿钰,你有多喜欢我啊?”
柳萂在身后突然问道。
谢钰微微攥紧手,柳萂轻笑一声,又打趣似的问,“你紧张什么?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同我还有什么害羞的?”
谢钰:“那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谢钰没回头,仔仔细细看着脚下的路。
“我啊——”
柳萂的音调拉得老长,等到谢钰实在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往后一扯谢钰,谢钰没稳住身子,踉跄一下。
两人鼻尖碰在一起,柳萂抬着下巴,柔软的唇点在谢钰冻红的鼻尖上。
“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日,就突然看不得你了。你一哭一笑,我就心慌,不哭不笑,我也心慌,我还以为是生病了,查了许多医书。”
谢钰脸热,柳萂又亲在她的唇上,一触即分,然后她就看着柳萂那张亲她的嘴一张一合。
“......我才明白过来,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谢钰脑子空空的,只听到了四个字,‘啊’了一声,惊道:“不治之症?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柳萂故作遗憾地摇头,拉着谢钰的手附在自己脸颊上,悠悠叹气,“此病无医,唤作,相思阿钰。”
谢钰反应过来了,羞恼地轻拍了一下柳萂,“柳萂,你作弄我!”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作弄你。”柳萂喜笑盈腮,追问:“我说了,你何时才肯同我说?”
谢钰回过头去,眼尖瞧见枯木中的石莲,此药归肺、肾经,抗惊败,正好可安眠。
“等成亲了,再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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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周采药的两日过得很快,谢钰将寻来的草药都安置在马车上后,回头叮嘱柳萂,“寻药不要着急,听沿途回乡人说,这几日华州连日下雨,你要当心,不着急赶着回来,家中有我,你可安心。”
柳萂颔首,也同样叮嘱回去:“记得了,你路上小心,柳椿的药记得看顾点,要是不够,提前三日给我书信,往华州的驿站送就是了,我收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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