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星抬起眼睛,他眼睛很亮,这会儿微微眯起,说了声谢谢。
秦烟便安心回到卧室里,还关上门,不一会儿,吹风机的声音传了出来。
周朗星再次抬起眼睛,把手机收了起来。来到秦烟家中后,手机便失去了趣味性,任何东西,甚至一件落在电视机顶上的摆件都比他的手机有吸引力。
他扭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想追求秦烟不假,但到底哥哥刚死,急不来,心里还是有些折磨的。
他对哥哥恋人的关心,需要一把尺子衡量,不能越界了。
不过,他相信时间能抚平任何的伤口。
等到周叔容生活过的痕迹渐渐消失……
那时,他将不再有任何顾虑,正式展开追求。
在这之前,他不会假惺惺地说——“哥,你放心去吧。他交给我。”或者“阿烟,我会替哥哥照顾你。”之类的话。
他只会用互相舔舐伤口为借口,跟秦烟一起怀念周叔容。他就是他们交流的纽带,是共同的话题。
活人确实无法跟死人争,但死人也无法跟活人争。
周朗星闭上眼,嘴边的那一丝笑容很怪异。
‘哥,你说得没错。我嫉妒你。’
‘我还想取代你。’
‘祝我成功。’
没多久,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接着,周朗星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
秦烟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吹得半干,蓬蓬松的,有一些自然卷曲的弧度,翘起来,怪嚣张又迷糊的。
周朗星不用猜测,也知道他吹头发时用了热风模式。那么热的天,热得胸口汗湿一片,薄薄的白色布料黏腻着皮肉,没有衣服遮掩的部位更是滑滑的,透着水润的光泽。
秦烟抿着唇,眉间有不易察觉的苦恼,正屈起手臂,看手肘上的擦伤。
周朗星的目光跟着移动。
“找不到药?”
“找到了,但过期了。”秦烟无奈道。
他垂下手臂,慢慢走到单人沙发前。洗过澡后,再静置一段时间,那些原本不以为意的淤青便开始胀痛,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柔柔地说:“不过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不擦药几天也能好了。”
他坐下来,看向茶几上,语调轻缓温柔,“好了,我们开始吃早餐吧。”
“好。”周朗星定定看了眼秦烟,在他疑惑瞥过来时,先一步移开视线。要慢慢来,不能显出自己的侵略性,不能惹得秦烟警惕他。
要克制,不要吓跑了他。
周朗星解开袋子,先拿出两杯豆浆。
秦烟看到推过来的一杯豆浆,纠结了一会儿,指尖碰了碰纸杯壁,轻声道:“我现在好热,就不喝豆浆了,你喝吧。我去倒点凉白开水。”
周朗星愕然,望着他逃避的背影,哪里还不明白,懊恼地咬咬指骨,抓起一杯豆浆,不顾温度,大口灌了下去。
输了。
论贴心程度,输给了周叔容。
对秦烟的了解,也不及他。
如果死去的人有灵,周叔容一定站在他面前嘲笑他,不,还更嚣张,说不定在沙发上翘着腿,斜斜地看过来,嘴角勾起那种看似平静而温和的讨厌弧度。
一杯豆浆喝完,他五指使力,把纸杯揉成团,残留的液体在指缝中生存,黏腻地,让他想起秦烟脖颈上的汗液。
没有擦手,他借酒消愁般,带着一丝无法发泄的愤怒,把另一杯豆浆拿过来,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
秦烟倒完水,刚走到过道拐角,便看到周朗星仰起来的喉结在不断地滚动。那窗外射进来的金黄色的光芒,在他的视野下,与那滚动的喉结叠合了。
那炽热的光,笼罩着沙发上的男人,好像要随光融化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那是周叔容的灵魂在被火灼烧。
“哗啦!”
玻璃杯碎在地上。
周朗星回头,看见秦烟惨白的脸。他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里的惊恐还没褪干净。
周朗星走过去,阴影一寸寸覆盖上来,秦烟由虚幻回到了现实。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秦烟蹲下来收拾玻璃碎片,耳边的碎发垂下。周朗星低着头,只看到他干枯的唇瓣,两片紧紧抿着。
周朗星蹲下来一起收拾。秦烟不知被什么吓破胆,只是那么一个小动作,便将他唬得手腕一颤,一片玻璃渣直接刺进大拇指指腹的皮肉。
秦烟吃疼地嘶了一声。
周朗星立刻抓住他的手。
秦烟更吃惊了,抬起脸,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张,露出一点洁白。
那么近看着他。他的唇纹清晰可见,像摆放在花瓶里好几天的玫瑰,主人健忘,忘了换水,花渐渐枯了,失去鲜艳水润的颜色。
周朗星看呆了。
秦烟把唇抿住,露出不愉之色。
周朗星眉心一跳,目光躲闪,手上的劲一下松了,秦烟的手毫不留情地抽离了。
周朗星留恋着那片温软的肌肤触感,正失落间,突然感到一股冷意,自上而下,仿佛有什么人正冷冷注视着他。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周围,没发现异象,随后对上了秦烟审视的眼。
心中一梗,他猛地站起来,作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说:“既然你家里的药过期了,我就替你跑一趟吧。”
“不。不用了。”秦烟一边捂住伤口,一边不忘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那你总要止血,家里有止血贴吗?”
周朗星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要往秦烟的脸上看,要看手指上的血,被红色的血吸引注意,是人之常情。不要露出怜惜的眼神,要冷,要有那种被多次拒绝后的不耐烦。
秦烟低头看,指腹破开一道口子,血一时止不住,痛意一阵一阵的。
他在心里教训自己魂不守舍,竟引来无妄之灾。
“那好吧,多谢你。”顿了顿:“要不然先吃早餐?”
周朗星闻言,拿过几只小笼包,快速往嘴里塞,那么玲珑的包子,塞了两只,嘴里还有空位。
他又往袋子里面抓。
秦烟欲言又止,到底不够熟,再多的劝慰也说不出口,也不能强硬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囫囵吞枣。
那么美味的小笼包,他好像品不出味道,冷硬着脸,几乎要把神经冻住了。
他一定不适合做吃播行业。
秦烟看着他吃东西,感觉那包子一定很难吃。但,明明就很美味的。
周朗星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余光注意到,秦烟凝着愁绪的眼望了过来,他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晶莹而粉红,像一只白里透红的虾饺,秀色可餐。
他细嚼慢咽,终于品尝出迟到的美味。
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他说:“很好吃的,你记得多吃一点。”
秦烟礼貌地微笑,把警惕按下,点头道:“好吃吧,你——我是这家包子铺的常客,闻到味道就知道是李记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哥经常给我买,他尝过也很喜欢。’这句话。
幸好止住了,在家属面前提伤心事不好,看着周叔容的弟弟露出难过的神情,他也会难过的。
当他难过起来,就难有力气安慰别人了。
周朗星盯住秦烟忽然勉强的笑容,他心知肚明,没有开口询问。就这样,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他交代一声:“先用纸止一下血,我很快就回来。”
秦烟点点头,在门口目送他。
他没有回头。他向走廊深处走去。
听到关门声后,他突然顿住,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周朗星没有多看,走进了电梯。
秦烟送走周朗星后,无助地靠在门口,流血的手自然下垂,他没有再关注地上那堆染血的碎玻璃片。所有的表情都卸下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绿色的长沙发。
他看到一个虚虚的影子,坐在沙发上。
他定定地看着,目不转睛。
那黑色的影子很瘦,面目模糊,没有手脚,轮廓不清晰,飘飘渺渺的,仿佛是打散的烟雾再重组。
他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站在沙发前俯视这道影子。
他抽了一下鼻子,眼角忽地红了。
哦,原来是放在防盗窗上的盆栽投射下来的影子。
还以为……
秦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坐了下去,坐在周朗星刚刚的位置。太阳还没有升到最高点,那金灿灿的光没有爬过来。
于是,他走到窗前。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他身上不知何时黏上来的凉意。他眯起眼睛。
人不能失去阳光,但鬼,在影片中向来对阳光避之不及。
尽管知道那是异想天开,他还是忍不住担忧,如果周叔容就在这里,他会不会感到害怕?
秦烟睁开眼,阳光在他眼中聚拢,浅浅的琥珀色眼瞳顿时大放光彩。他拉上了窗帘,室内瞬间昏暗了下来,他的眼睛也失去璀璨的光。
沙发上,没有了盆栽的影子。
第5章 疏远的决定
秦烟开了客厅的灯,又打开空调。
他忽然看到了那条遗忘在沙发上的领带。
他捡收起来,平铺在小茶几上,手指慢慢抚平……没用的,要用熨斗才行。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他竟把领带缠在受伤的指头上。裹得严严实实,是一根“黑手指”。
他歪头瞧着,怪有趣,自语道:“像是你皱着眉给我绑上的。”
周朗星拎着药品回来,没有钥匙,仍是敲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周朗星查看他伤口出血情况,看见了一根“黑手指”,心中顿时一沉。
秦烟笑笑,举起手,“物尽其用嘛。”
缠上了,便舍不得摘下来。
周朗星已经打开药瓶,一双眼睛静静向他看来,催促之意显而易见。秦烟轻轻捂住“黑手指”,还是笑,漏出推脱之语。
“我知道了,等一下就擦药。”
他的话挤一挤有很多水分。周朗星沉声问:“等一下是多久?”
秦烟微微怔住,想不到他会认真询问。两人的关系并不那般熟稔,他见过太多人,在面对不熟悉的人,被推脱一下,就甩脸放弃了。
他紧接着想到,刚刚手指伤到时,对方表现得很紧张。
他回忆从前,接受周叔容追求的第一天,周叔容要请他吃饭,当时他并不知周叔容的身份,想着节约成本,提议到他家吃,他来做饭。
他预备包芹菜猪肉饺子,周叔容就挤在旁边看。剁芹菜时,也是伤到了手指,出血量不多,只是一阵轻微的刺痛。
他还没反应过来,周叔容便已经捉住他的手,用电视上那种老套肉麻却有用的方法——含住他的手指。
秦烟先是目瞪口呆,接着笑弯了眼,他的手可是拿过鲜肉,碰过蒜,也摸过芹菜的呀!
一时间,忘了羞涩,只想捉弄这个幼稚的男人。
“什么滋味?”他促狭道。
周叔容皱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吐出来,又顾忌脸面。
半响,他薄唇一吐:“啧!”
后来,他问家中有没有创口贴,秦烟摇头,他便皱着眉,掏出自己的口袋巾裹上去。再后来,这顿饭是在外面吃的。
……若不是周朗星及时放手,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不是秦烟非要自恋,以为两兄弟都喜欢上他。只是跟周朗星走得太近,就算不是那种感情,他也会感到愧疚,既对不起周叔容,也对不起周朗星。
这在知情人眼里,到底算什么?
借着那张脸,怀念死去的爱人吗?
他不能保证,天天对着这张脸,不会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们需要拉开距离!
秦烟的目光,带上一点冷淡疏离。周朗星怎会察觉不到。他抑制住想捏眉心的手,用力地捏住药膏的瓶盖,垂下眼,短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显得眼下的黑眼圈更重了。
他淡淡解释道:“你是我哥的男友。”言下之意,关心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吗?”秦烟佯装怅然道:“可是他不在了,我们的关系自动解除了。”
他委婉告知,不要再因为他是周叔容的男友,而对他多加关照。他受不起。
周朗星抬眼。
他没有听懂秦烟的话,或者说,他选择自己理解的那层意思。
突然起风了,窗帘轻轻地荡。
周朗星看着秦烟。
他想,秦烟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经接受周叔容去世的事实,已经打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周朗星喉咙动了动,心情有些激荡,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拿着药膏半响,再次回归主题。
“既然你不想解下领带,那就先涂那些淤青。很新的痕迹,怎么弄的?不方便回答就拒绝吧。”
秦烟却没有看他,只望着对面随风摇摆的窗帘,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你知道吗?你走后,我就把空调开了,窗户现在是关着的。”
周朗星理清了话里的逻辑,忽然毛骨悚然,迅速朝那窗帘看去。
“你说,”耳畔是幽幽的声音,“他是不是在这里?”
秦烟紧紧盯住窗帘,双眼闪着梦幻的光,很轻很轻地说:
“他生气了。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他对我生气了。”
周朗星勉强保持镇定,他不信世上有鬼,然而不能控制那颗忽然跳得飞快的心脏。没办法,他问心有愧。
只是,秦烟那番话,绝不是错误的!
他努力忽视那无风自起的帘子,回过头盯住秦烟,神情那么认真,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的声音具有权威性。
“你没错!任何爱护你的人,都会希望你尽快忘掉前缘,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
秦烟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周朗星的眼睛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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