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还是隐隐有遗憾在的。倒也不算晚,林户又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十一月的阳光很暖和。
放眼望去公园里都是趁着好天气出来锻炼跳舞的老头老太,偶尔也有几个因上班来不及抄近道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在林户跟前跑过,蹭落的几张画纸也顾不上只能远远地听到他们火急火燎地一句“诶呀,不好意思,我上班要迟到了,下次…下次一定给你捡起来”。
林户没在意,放下画笔起身去拾散落在地上的纸,都是一些还未来得及上色的猫猫狗狗,此外还多了周边景色的插画,其中好几张还是粉丝约的稿子。
当然,现在手头上的这张也是。这位粉丝是最早关注他的,是一直带给他温暖的人,也是他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总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评论区,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也时不时地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
即便是陌生人,但他们之间简单话语像是阳光悄悄地消融着林户内心深处的阴郁角落。
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绘画博主。起先林户只是想单纯地记录,就将每日画的内容发布到网上,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收到这么多人的喜欢。
慢慢的,一个月,两个月,到现在快八个月他已经成了坐拥快五万粉丝的小博主。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散落地上的画纸捡得差不多,林户小心地拂去上边的灰夹起来放好,却又发现方才手中那张不见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终于是在花坛对面的另一侧的找到,心想估计是被莫名的一阵风带走了。
压好画纸,他起身绕过几棵银杏树走了过去。
泛黄的银杏叶衬得阳光分外明媚也稍许刺眼,林户下意识地要抬手,然而先一步有个身影挡住树缝间洒下的光落了一片阴影在他跟前。
身影很近,大概隔了一步都不到的距离,林户抬眸看他时顿然觉得不真切。逆光的缘故,他模糊地只嗅到随风散过来的味道,暖融融地将他包裹。而后,就听到对方的声音。
“好久不见,林户。”
柏梵率先开口,将手中的画纸递给他说,“这是你画的吗?很漂亮。”
没缓过神的林户木讷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想起伸手去拿那张画,看起来轻松地说,“谢谢柏总,您是来这儿出差吗?”
“叫我柏梵就行。”柏梵极力克制内心的冲动,试图让自己不显得不那么焦躁不安。
林户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将画纸收回作势要走。
“那个…”柏梵有些急了,他一把拽住林户的手腕,“等一下。”
再一次,他明确了自己对林户的不受控。更何况是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林户,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也不是隔着仅仅数米却又遥远不敢靠近的距离。
将近八个月,他没有一刻不想找到林户。那种渴望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甚至将他撕扯。他想冲到林户面前把所有的思念懊悔不甘和委屈一并宣泄出来,想卑微地挽留他问他是厌倦了吗,想乞求他那些曾被忽视的情感能不能再施舍给他……
什么都想,更想抱他、吻他。
虔诚地、真挚地、纯粹地,不掺杂任何杂念地亲吻。
然而,冲动劲过后他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在看到离开自己林户那些生活的种种后尤为强烈的事实——
他错过太多也失去太多有关林户的一切,五年,他无法设想五年的失望会绝望到何种地步,他更不确定自己无征兆的出现带给林户的会是伤害还是难过。
况且,现在的林户似乎过得很好。
自己也只能像是一个偷窥者,窥视着林户的生活,小心翼翼地参与着他的生活,借以陌生人的名义。
千言万语,柏梵不知从何讲起,只是生硬地说,“你的辞职申请我已经通过了。”
“我看到了,人事已经跟我说了,财务那边也将后续赔偿费用全部打到账户里了。”
一如既往的平淡,“之前的那些钱因为没有合同约束,出于法律责任考虑我就全都还您了,如果您有其他问题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梵打断他,“那些都不重要,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是太过迫切,话说得断断续续也毫无逻辑,“我们不提钱好不好?你饿了吗?附近有一家早餐店我们去吃好不好?”
林户看不明白面前的柏梵,不愿再过多的纠缠,他蹙了蹙眉拒绝说,“我已经吃过了柏总。”
又是疏离的柏总。
“可是我还没吃过。”柏梵攥紧手腕,生怕他走,“你能陪我去吃吗?”
近乎哀求的,他放软语气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面对此刻的柏梵,林户很是陌生,只是说,“您能先松手吗?”
手腕被攥得红透了。
“对不起。”不情不愿地松开,柏梵又说,“那现在可以了吗?你能和我一块过去吗?”
很是搞不明白,林户甚至有点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去把东西收起来。”
“嗯。”
“这些都好漂亮。”柏梵一边帮他整理画板一边说,“这张是不是那颗银杏树?你看它的叶子全都黄了,长得还挺像一颗爱心的。”
“是的。”林户收好东西走过去,“走吧。”
早餐店不远,过个红绿灯就到了。这个点不是上班上学的高峰,位子也空了许多,柏梵找了个偏安静的位置坐下。
相对而坐,柏梵有些紧张,攥着发热出汗的手心直勾勾地盯着林户。
太长时间没见,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老板端上小面才稍微打破这沉默的局面。
“您不用点这么多。”林户看着桌上一下子摆满的面和一些小食说,“吃不下这么多。”
“可…你不喜欢这里的拌面吗?”柏梵端起手边的面,放了一点辣椒和许多的醋拌匀挪到他手边说,“我特地让老板煮久了点。”
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面,林户且听他的话有些疑惑,直言,“您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里的面?”
“……因为你在苏城也喜欢吃。”柏梵牵强地解释,“你还喜欢吃汤包,之前家附近的那家对不对,我们可排了很长的队,好在是吃到了。”
林户的眉头越蹙越紧,一时间难以相信这是柏梵,是记忆错乱?还是出现幻觉?冷漠薄情的他怎会对过去微不足道的事惦念在心,又怎会对一个前床伴念念不忘。
“你还记得吗?当时回去晚了小年还闹脾气了。”
柏梵的话出乎意料的多。
柏梵真的是柏梵吗?吃着面条的林户禁不住地想也忍不住去看他。
视线相撞,他又慌乱地躲闪,闷头吃面,鼓起的两个腮帮子逗笑了柏梵,听到他的笑声才故作正大光明地问,“怎么了?”
“没事。”柏梵笑着问,“好吃吗?”
“嗯。”
“那你多吃点。”
“嗯。”
全程柏梵几乎没怎么动筷,眼睛也根本没离开过林户,他不忍心也不舍得就静静地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待林户放下筷子擦完嘴,他才意犹未尽地收敛目光,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林户。”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每个字都带着掩藏已久的重量。柏梵从未如此郑重地向人道过歉,那不单单是字面的歉意更是他对过去的反思和对林户的认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冷漠、掌控与忽视,给林户带来了多少无声的伤害。
林户没有说话,只抬眸望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却也没有什么波澜。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唯有柏梵的呼吸稍显局促。
“没关系。”良久,柏梵听到了他的声音,若即若离,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落在他一点一点沉入的心上。
不是轻易的原谅,更像是疏离的结束。柏梵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曾经的伤害将两人的距离拉得那么远,远到他如今费尽心思都无法跨越。
“您不需要道歉的。”林户摊开事实说,“您说到此为止,那些事情就早已过去,更没必要感到抱歉。”
话虽如此,是他自己提出的结束,也是他不留情面地将他推开。
可是…柏梵不甘地叹出一口气,胸口似是针扎的刺痛——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敞开心扉不去逃避。
“柏总,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了。”林户起身说。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了好久,柏梵才堪堪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你也要离开我吗?”
可惜,早已走远的林户并没有听到。但他转身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步子沉得像是灌了铅。
林户原本想,自己应该是释然的,不管怎样他照理是不会波动的。但手腕上留下的痕迹,红红的,带着余温的,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难以掩饰的情愫。
柏梵后面回想起来,他好像是太过急切以致搞砸了精心准备的久别重逢。他漏洞百出、急于求成更为致命的是他还忽视了林户的顾虑和担忧。
回苏城他一蹶不振了几天,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也失眠,甚至也想就这样算了永远退缩在自认为的安全地带,就如他这般活了三十多年。
但是他发现他对林户的情感、对他的爱,不再迷茫捉摸不清,它与日俱增,到了难以自拔一心要挣脱的境地——
他爱林户,爱到想要吹散所有的雾霭。
第63章 朋友(31)
最近几日,林户发现首评首赞不再是那个人了,也有几日没再与他分享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连头像框旁边的火花都黯淡了下来。
他有点失落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某些话让对方不舒服想要疏远自己,因为于对方而言自己只是一个互联网上有共同话题的博主,再进一步就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可是,对林户而言,他已经将他归于朋友范畴,可以与他倾诉沟通的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林户总是很贪心,即便也因此受到不少的惩罚,可一旦感知到一点点的好他还是试图去留住甚至想要占为己有。大抵是从小到大不曾拥有过爱,现在就略显病态且贪婪无度。
盯着五天前的聊天内容——互相分享点赞的小动物视频,美食的制作教程,探店分享,旅行分享……甚至他们还会聊对方城市的天气,有没有下雨是晴天还是多云,昨天还在幻想什么时候下雪……
林户很期待下雪,遗憾的是他居住的城市似乎也并怎么下雪。
慢慢往上翻,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点他都会发一些猫猫的表情包和他早安、午安、晚安。他似乎收藏了一个系列的表情包,林户还偷偷保存了不少。
两人的聊天很频繁,林户早已将他置顶,这样一打开就能看到,app也会因此及时提醒对方的消息通知以免错过。
他很珍惜,也很珍视这一位奇妙又来之不易的朋友。
老实说,林户并不抱怨现在平淡的生活状态,只是平淡之余也会有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柏梵回苏城的状态堪比心如死灰,俨然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据顾晟后续讲述,“总觉得下一秒这人就要彻底崩塌了,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空壳”。
他未曾见过柏梵这般模样,新奇之余也有几分心疼,接他回苏城当晚特地清了场子,摆满了一桌昂贵稀有的酒水招待。
“欸,作为兄弟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他撬开一瓶酒斟满,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这杯酒上了。”
生硬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
顾晟懂了点爱一个人的感觉,只是被抛弃的心酸苦楚没受过,因而他是真不知如何安慰面前憔悴的柏梵。
干干巴巴地又接了一句,“大不了就再去呗,老话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嘛,还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吗?”
文化水平受限,顾晟又生猛地饮了一杯,“开心点儿,起码,林户现在过得也是很好啊……”
“是啊,他过得很好,没有我……”声音减弱,柏梵底气全无地说,“我是不是生来就不配拥有爱?不管是谁,人也好猫也罢,他们都会离我而去……我见到了林户,他说过去的就当它过去,可……”
灯光晦暗,他看不清林户;眸色深沉,他看不懂林户。
他喃喃道,“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去找他?”
顾晟打断他,“不是的。”
喝了酒有点头晕,沉思片刻他认真地说,“你只是迟钝了些,也太过执拗偏激,所以才会与他们错过。”顿了顿,他继续道,“如果这一次你就和以前一样,那可能真的永远就错过了。”
“你爱他不是吗?”
“可是…他不爱我了。”酒水顺着下颌线流淌下来,柏梵艰难地从开口说出这一句近乎绝望无助的话。
以前他忽略辜负了林户的真心,顽劣地将他视作交易的商品,给他明码标价。现在…现在他只能遭受无尽的伤痛,甚至连一分一毫弥补的余地也没有了。
顾晟无言以对,看了会儿闷头喝酒的柏梵后自己也跟着与他分担。
到最后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量不差的柏梵只觉步履漂浮踩不实,瘫软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不远处走廊尽头的一格窗子。
好像又下雨了。
埃蒙赶到酒吧时,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昏睡不醒的顾晟,不见柏梵的踪影。
“喝了多少?”蹲下身,埃蒙捏了捏他的脸,“喂,醒醒。”
“嗯……”顾晟哼哼唧唧,没说话倒是艰难地撑开一只眼皮直愣愣地盯着他。
“回家了。”埃蒙柔声说,“来,我抱你。”
顾晟不为所动,碰到手时抵触地反抗了一下说,“你不是在拍戏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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