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荷尖从绿琉璃中生出,使得绿琉璃蔓延开大片龟裂。
她只能看着,看着那种蓬勃到骇人的荷尖扭动着腰肢将那一轮绿琉璃撑破,碎开——
荷尖在聚拢,抓着绿色的碎片贪婪地凝聚成一尊似佛又不似神佛的怪异像尊。
她看得呆愣,看着那尊神情似悲悯又似狰狞,眉目间似人又似妖魔鬼怪的四不像逐渐在自己瞳孔中放大。
它缓缓地捻起一节细长的荷,半睁开半阖合的细长眼眸中似乎也有方才的一轮明月。
江知缇猛然觉着,它似曾相识。
相似的气息。
一样的气息。
野狗。
她猛然回想起那日,她在雪地里对视上的那一条野狗。
但不是那条在雪地里啖着周长锦心头肉的野狗,而是那一条站在她前方不远处,回过头来似是人姿态,为她指引了方向的那条野狗。
陡然间,她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
夜半,邬大小姐院毫无征兆地走水。
静谧的夜晚霎时间乱做一锅粥,惊呼声,泼水声,以及火苗席卷嚼食院中干燥陈设的嘎吱嘎吱,呜呜泣泣交织在一起。
邬大小姐院离邬二小姐院不算很近,但也不远,邬二小姐已经被江知缇扶着走出到空旷范围内。
江知缇抬头,望向那一边被火光染红的天。
与那日茶楼被烧毁的景象是何其地相似。
她恍然间想。
第029章 又闻野犬,傀儡求救
“你在想什么?”
邬二小姐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江知缇回神,抬眼看向那被火光染红的天边——到底没有那日茶楼被烧毁时那般赤红。
她们离起火的院子远,江知缇陡然生出想去看看的心思;邬二小姐看出她的意图,也没说什么,放由了她去。
火势肯定会被管家以及下人们控制的,她也没担忧江知缇安危。
江知缇在院墙附近拾得一寸巴掌大小的木块。
平平无奇的木头,但有些迥异——它不似院内被火苗燎烧过的木头那般留有烈焰的辙迹亦或是被吞噬殆尽,它的外表光洁,连一丝火苗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有些反常。
江知缇摩挲着,借着有些微弱的火光端详木块,但看了好一会也没能够看出所以然来。
她便先将木块收入自己袖笼中,折返回去到邬二小姐身边。
“你看见什么了?”邬二小姐颇有些百无聊赖地问她。
江知缇没有避讳,从袖笼中掏出方才捡到的木块给她看:“没看见什么,倒是发现这么个小物什。”
“物什?”
邬二小姐有些疑惑,伸出手去打算接过,却不料手指还未触及木头表面,便感到指尖一片火烧火燎地疼——
她惊呼出声,收回手的同时恍惚间江知缇见她指尖一闪而过一抹木色。
“怎的回事?”邬二小姐惊呼道。
江知缇手里还握着木块安然无恙,她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你这……”邬二小姐看着她没有任何感觉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被灼伤的指尖。
这倒奇怪……莫非是非玄门弟子触碰不可?
江知缇看着手里的木块,还未回过神,便见邬二小姐抓着一个小婢女的手过来,一把推来!
江知缇心下一惊,登时扶住了那突然被邬二小姐推过来的小婢女!不可避免地,手里的木块也被小婢女碰到——
呵斥的言语尚未出口,便被小婢女那余惊未定的神情怔了一下。
小婢女碰到了木块但是没有丝毫被灼伤的痛苦神色,一双眼眸里有的只是方才被邬二小姐拉过来又推过去的余恐。
而邬二小姐还没碰到就被灼伤了指尖。
江知缇眯了眯眼眸,想起来方才一瞥而过的,邬二小姐指尖上那一点木色。
“你这简直是胡闹。”将小婢女送走,江知缇冷着脸对邬二小姐道。
邬二小姐不以为然:“这不也安然无恙吗?”
说着,她举起自己被灼伤的手,颇有些委屈地道:“况且这被伤到的是我,你担心那个小丫头作甚?对我是不闻不问的?”
“如果你没有将方才那丫头往我这边推过来的话。”江知缇冷冷地道。
先不说是否会伤到那丫鬟,单单是邬二小姐将丫鬟推过来的那个动作,假使她没能够接住人,必然是会往地上摔。此时地面粗糙,轻则擦出血痕,重则留疤。
还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家,倘若就这般落个疤痕……江知缇皱紧了眉。
邬二小姐:“……”
在江知缇的神色中她有些悻悻然,片刻才道:“是我鲁莽了。”
对于邬二小姐这番,是真的知错还是只迫于自己的脸色之下,江知缇无兴探究。她捏着木块,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周遭——
她在远处隐隐火光的某个不起眼角落中窥得一抹人影。
形似……邬二小姐的人影。
江知缇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迅速回头看一眼——邬二小姐还在自己不远处,此刻注意到她的目光,正有些疑惑地看她。
那么,对面那隐隐约约的人影会是谁?
江知缇继续看去,这一次那人影也察觉到了她,正一点点地扭过头来。
很僵硬的动作,这一次的形神更像是那条野狗。
野狗,又是那日那般,犹如人灵姿态的野狗模样。
但又有些不同,江知缇虽没能看清人影模样,但感知到人影投过来的目光似是在呼救。
是了。
她在朝着她呼救,哪怕隔得很远,但在知道江知缇能够发现自己后目光满满的都是求救。
为什么要呼救?
江知缇不明所以。
答案呼之欲出。
绰约的火光里,有一只枯木一般的手掌猛然一把将她拉起来,像提一件没有用处的木偶一般,粗鲁且有力,将她提起后又在江知缇眨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失神的江知缇最后记忆停留在她呼救的森森眼神中。
……
邬大小姐院突发走水一事,邬府只道是意外——深夜火烛被风吹落,火苗燎上纱帘,正恰无人留意于是火势变大了而已。
可是。
江知缇看着邬二小姐院中放置火烛的烛台。
烛台有能够固定燃烧的蜡烛的夹子,别说吹夜风,哪怕是有丫环撞上去了,夹在烛台上的火烛也会固若金汤。
毕竟这方烛台看似轻盈娇小,实则沉,通身由黄铜打造,内里还灌了铁水,也不是普通丫环能够撼动的。
所以这是与夏锦死因一样拙劣的说辞。
江知缇敛神,拜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影所赐,她夜半里脑海俱是那个惊心动魄的呼救眼神,同时是邬二小姐触碰到木块时,指尖上一闪而过的木色。
她的脑袋有些昏沉沉,但也好在她入了玄门,内里有真气支撑,不至于那样疲惫。
“你这看起来,貌似不大好。”
方子泓推门而入,见她这副模样,道。
江知缇抬眼看他,稍稍打起精神来,语气淡淡:“梦多罢了。”
“所以你那同门,是先返回了?”江知缇问他。
方子泓在她对面坐下,整着衣袖:“让他先回,如若有必要可以让他请别的师兄下山,解决这邬府的乌烟瘴气。”
“我在起火那夜看见有人求救。”江知缇道。
方子泓:“……”
方子泓皱着眉,听她尽数说完。
他们在此之前也说了饭桌上突然出现的邬大小姐,以及没有影子这么一回事,大致推出这个邬大小姐是个假货这么一个猜测。
“你确定那身形看着似是邬二小姐?”
方子泓向她确认。
江知缇捏一捏额角:“我不会认错,那身形乍一看,确实像是邬二小姐。但邬二小姐当时在我身边。”
“事实上我们在宴会上看见邬大小姐时也觉着这大小姐看着像二小姐。”方子泓不紧不慢地道。
江知缇皱眉:“你的意思是?”
“傀儡。”方子泓嗤笑。
第030章 斗胆出府,偶遇侠客
“所以,你们那日饭桌上见到的邬大小姐,实际上是个被邬夫人控制的傀儡。”
江知缇如是总结道。
“傀儡,术阵,蛊虫……这邬夫人,算是哪门哪派别?”她沉思片刻。
方子泓脸色谈不上多好:“估计也只是略知皮毛。”
“兴许还养灵。”江知缇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方子泓:“……”
方子泓这下的脸色彻底黑了,他喉头滚动,嚅嗫几下双唇后只能吐出这么一句:“你到底是从何听说的……这么一词?”
“突然想到罢了。”江知缇风轻云淡。
确实是突然想到的词,也许是她在茶楼脑子昏昏沉沉那会听过茶客们说起?茶楼的茶客平时说的胡天海地,说得尽兴了也会说到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哪怕他们也是道听途说。
“说起来,邬大小姐院中的火,烧起来像是那日茶楼。”
方子泓听见江知缇这么说。
他登时朝着江知缇投来锐利目光,江知缇浑不觉般,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又从何而知?你有何证据?”方子泓一连二问,皱紧了眉。
言下之意,邬夫人的动机是什么?
江知缇不言。
……
邬二小姐到底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在自己院内待了两三日后便缠着江知缇,闹着要出去玩。
江知缇隐隐有些头疼,伸出一根手指来抵住邬二小姐凑过来的脑袋,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何种形势?”
“但如若我真的这般老实,足不出户,会更容易引起娘亲怀疑。”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道。
江知缇:“……”
江知缇突然无话可说。
可转念一想,也确实是那样。邬二小姐向来娇纵,尽管在邬夫人面前老实,但她刁蛮的性子,可以说全府上下皆知。
也是,这样说的话,邬二小姐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反而多少有些奇怪。
江知缇揉了揉太阳穴,问她:“那你这是想要去哪?”
“我们出府吧?”邬二小姐双眸一亮。
江知缇险些被她这么一句呛着,看着她道:“什么?”
“我说,我们出府。”邬二小姐重复一遍。
江知缇皱紧眉:“出院子已经足够了,出府?你就这般胆大?”
而且,带着主子出府私自游玩的婢女,是会被惩罚的。更别说现在的邬二小姐还处于禁足中,出府?肯定会被邬夫人处罚。
这邬二小姐……究竟想没想过那样做的后果?
江知缇“啧”了一声。
“要出去,那就来把大的。”邬二小姐不以为然。
江知缇:“……”
……
江知缇究竟是拗不过邬二小姐。
不起眼的主仆二人行走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邬二小姐穿着的是她的衣衫——邬二小姐寻常穿的衣衫过分显眼,不似寻常人家能够穿得起的,于是江知缇找出自己还未穿过的衣衫来给她换上。
两个姑娘身形相似,衣衫穿起来也刚好,没有不合身。再给邬二小姐取下头上价值不菲的珠花,耳垂上的耳坠,简单地梳两条辫子,发尾扎上红丝带,使得邬二小姐看起来像是一般姑娘家算是乔装完成。因江知缇是玄门弟子,出府只要略施障眼法便可,二人出府尤为顺利。
她们这般穿着相差无几的朴素衣衫,梳着差不多的辫子,身形也相似,加之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相较于主仆,看着更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对姊妹。
“这个!这个这个!江知缇!”
邬二小姐一路上很兴奋,指着路边小贩买着的糖葫芦蹦蹦跳跳,眉眼间俱是少女活脱。
江知缇扶额,只得认命地过去,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下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这也没辙,她们尽管能够从府里带出的金银元宝也不可以用——金额太大,小摊小贩可找不过来。
好在邬二小姐一路来也没有要求买什么贵重物品,江知缇还能付的起。
“好吃!”
邬二小姐大喇喇地咬下一口裹挟着脆糖衣的山楂后直接仰天感慨,全无闺房小姐礼态。
江知缇扫了一眼她这副模样,道:“你未出过府?”
“出来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邬二小姐一边吃着,一边道。
她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自然也吃了一路,江知缇看她这幅模样,还以为她是从来没有出过邬府,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模样。
看着邬二小姐又跑到前面去,江知缇不再紧步跟着,只用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身影。
方子泓那日对着她一连二问,她从此至终也没说上几句。
兴许是鬼迷心窍,也或许是实在猜测不到什么了,她才会那样自找麻烦地说,险些给自己也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想来也是,一个茶楼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怎么一夕之间恢复清明,还从着火的茶楼里死里逃生,又拜师被领入玄门?怎样看都挺崎岖且怪异,引人深思的。
江知缇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许是这些天一直在想来想去,她这脑袋时不时便觉得一阵酸疼。
总觉着快要摸到真相,但恰好少了一样什么一般。
她想着,突然感知到一股尖锐,登时抬起头来,寻找邬二小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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