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握着Eleven给他的水壶,指腹摩挲着掉了漆的壶身,说道:“做得出来。”
“盾”这个命名就是从Eleven随口的一句话中来的。
木岛什么资料都没留下,留下也没有用处,祁花了六年时间从零开始,成功研制了“盾”系统,在别人看来不可企及的高度,不过是他为了满足死去好友与少年杀手的需要。
他好像只能这样为了别人活着了。等到战争结束,“盾”系统也不再被需要,他退出实验所,再次感受到木岛死时的空虚。
他需要找到新的令他活着的需要,他想起那个少年,当年他们分别之际,Eleven送他到山壁的下风口,说半个小时后就会有人来接他。斜阳往远处磅礴的群山后面落下,在黑色的山顶交织出橘红与金黄的霞光,又一路烧到天际,是一场壮美得令人动容的戈壁日落。
祁转头想叫Eleven看,人已经不见了。
当权者伪造了绑架犯的尸体,又操纵媒体消除舆论,这个莫名其妙的绑架案很快不了了之,木岛与烧毁的军事学院也无人追责,而“真正的绑架犯”金蝉脱壳,自此人间蒸发。七年间祁打听了无数次,直到前阵子才辗转得到一点消息,又通过王若砚用了两个月时间,锁定了边境的疗养院。
那个时候的祁并没有想那么多,只言片语中他其实不太清楚一个退役杀手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他们只是见个面聊聊天就再见,养狗嘛,需要缘分。祁抱持着随性的心情到了边境,Eleven的确活着,以他能活下去的任何方式,没有尊严也没有体面,但依然有着当年拯救了祁的那股求生欲望,眼睛里从不存在“想死”。Eleven被他领养回家,成为“Eleven”,成为他的小狗,成为他又能轻松而戏谑地活着的理由。
祁颓然坐在椅子上,仍然一只手被战斗机器人扣住,另一只手夹着雪茄。摩根从他嘴里问不出想要的,决定亲自带队出去追捕。房间里只剩下祁一个人,他把还剩一半的雪茄摁熄,他跟小狗狗说过,这雪茄不适合一个人抽。他就这么守着那个洞开的窗户,全无睡意地默默坐着。
他等到沙暴平息,天色蒙亮,胡子拉碴面色铁青的摩根出现在门口,说:“他们都死了。”
他们?祁无意识地摩挲指腹而忘记有伤口,血迹又渐渐渗出来。
“已经找到了,露子和劫持她的犯人,他们显然正面遇上了沙龙卷,被风柱卷上高空又坠落,尸首还算完整,能辨认出特征。”摩根垂头丧气地嗫嚅着,“是我弄错了,那个从市政厅逃走被通缉的杀手这次卷土重来,必然是来杀你的。”
吐真剂加上两具尸体,令摩根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感到难堪。如果是平日里对祁保持警醒和高傲的摩根,说不定此刻能挖掘出冷漠之下自己等待了许久的祁表情上的皲裂,与裂缝中终于流露出的痛苦。
好不容易亮起的天似乎又暗了下去,跟着他的狗狗都不会有好下场吗?理性当然告诉祁不必尽信摩根的话,如此完美的脱身,更像是又一次金蝉脱壳的表演,但他现在真的担心得要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狗狗就像他的命根子似的让他牵肠挂肚。面前这个窗框不可遏制地与市政厅六楼的露台栏杆重叠在一起,当时Eleven跳下去,祁第一时间想的不是Eleven为什么要杀他,而是Eleven为什么会想死。曾经的少年有了与人的羁绊,所以变得脆弱,会因为伤害了他而崩溃,与他记忆中不一样了。
——他意识到Eleven违背了他带回家的初衷,然后爱上了Eleven。
Eleven被他领养回家,成为“Eleven”,成为他的小狗,成为他又能轻松而戏谑地活着的理由……然后成为他的家人,成为他的恋人,成为与他同行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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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双更,前面还有一章
第45章 45 礼物
别人给孩子买玩具,你给孩子买枪啊。——塔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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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露子发现自己“错怪”了这个神经兮兮的杀手,他何止是把自己当一袋面粉,待遇根本连面粉都不如。Eleven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高楼外墙和窗檐翻跃,她被脑袋冲下地扛着,头昏目眩倒充血,睁眼就是能摔成泥饼的高度,手折了,现在腿也被吓软了,浑身都使不上劲,只能任这家伙颠来颠去。她快要吐了,晃荡的鞋尖无力地踢了踢对方:“慢点!”
Eleven看都不看她:“教授只是让你活着。”
反驳得理直气壮!露子极度怀疑Eleven在记恨她,言下之意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她有必死的决心,可没有遭受酷刑的决心。
“嘘。”Eleven示意她噤声,她当即又战栗起来,还能动的那只手捂住嘴免得上下牙齿又因为冷颤磕碰出声音。万幸,Eleven终于停了脚步,带着她闪身躲进消防栓后方。
附近响起尖锐的空气爆鸣音,夜空瞬间亮如白昼,他们上一秒藏身的地方在照明弹下一览无余。荷枪实弹的士兵和机器人在全方位无死角地搜寻,看来摩根下了血本要把他们找出来。
沙暴迷得人睁不了眼,在低处的三名士兵马上就要巡逻到这个楼层。Eleven环视一周,正打算从防烟楼梯跳到对面平房的屋顶上,斜后方忽然有只手朝他的衣角伸了出来。Eleven感知到风声,快狠准地一避一抓一扭,对方理应像露子那样关节脱臼,可在本是关节的地方,他只摸到了一段冰冷的金属。
“是我,塔莉雅·芬特。”对方出声,嗓音略微沙哑。
Eleven停下动作,塔莉雅,他记得她,捷西的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塔莉雅仍是一袭黑色斗篷,但这次Eleven看清楚了,露出的那截金属手臂上刻着一个圆环,里面有对张开的翅膀。Eleven认出来了,这是上次战争末期诞生的民间组织“叛军”的标志——虽然他们管自己叫“义军”。
“她是——”露子也知道这个标志。
“跟我来。”塔莉雅言简意赅。
Eleven略一思忖,同意了。露子则……Eleven根本没理睬露子的想法。塔莉雅领着他们穿行于繁复的楼梯与过道之间,最后从一个疑似废弃的烟囱里爬上去,出口处豁然开朗,一辆接应的吉普车就在前方等待他们。Eleven的眼眸中锐光一闪,那是教授当时开去边境疗养院接他的车。
塔莉雅看见他的神情,说:“祁博士的车拥有在全联邦畅通无阻的牌照,他借给我们了。”
雪茄、吉普、“盾”系统。
安娜的披萨聚会、教授的西线之行、王医师的反战示威、塔莉雅的义军组织。
Eleven被作为机器培养,从来不需要有自主思考——一旦有自主思考,对他自我认知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然而从小在政治、军事、权力斗争中耳濡目染,他已经觉察到一张千丝万缕的网在眼前展开。混乱的时代,Eleven自知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但原来有些人争取坐在了棋手的位置,步步经营棋局对抗强权。
背后盘踞的谜底呼之欲出,踏错一步有可能万劫不复。没关系,Eleven想,无论天堂还是地狱,他只要选择和教授站在同一边就好了。
“放我下来!”露子见到了安全的地方,连忙嚷嚷。
结果Eleven听了直接松手,她差点脸朝地栽下去,幸亏塔莉雅好心接住了。
塔莉雅无奈地摇摇头,她与Eleven几乎没有接触,如今发现Eleven的脾性与捷西所转述的截然不同,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只因为祁在,或者说因为他们是祁的朋友,才得到Eleven青眼相加。
三人上车,塔莉雅当司机,露子不想靠近Eleven所以坐在副驾驶席上,Eleven进了后座,发现座位上放着一把枪,教授曾经问过他对枪的喜好,而这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影舞者”狙击步枪。
Eleven的手伸到一半缩了回去,羡慕得不行,问前排的塔莉雅:“这是你的配枪?”
没想到塔莉雅说:“是你的。”
塔莉雅显然对目的地心中有数,扭动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这辆十多年的老爷车老当益壮,风驰电掣般穿行在沙暴之中。
塔莉雅继续道:“前段时间祁博士叮嘱我好几次,让我有机会给你弄一杆‘影舞者’。”
Eleven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出其不意的礼物。
“怎么样,要是知道自己随口说的话会被记住并且想尽办法替你实现,当初是不是该要点更好的枪。”塔莉雅开起玩笑,却感觉眼眶有些热意。
“这就是最好的。”Eleven说。不是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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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章评论区又引发了一张meme图:
“木岛真的很气人啊,能不能先活一分钟,让祁扇他一巴掌”

第46章 46 谋划(一)
一石三鸟的计策,唯有一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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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尘暴吞噬天地之前,吉普车一路向着岩石裸露的群山开回了义军的临时基地。三人用外套包住脑袋钻出来,呼吸道像被灼伤一样地疼。
说是临时基地,其实不过是军事禁区边缘的一个山洞,Eleven远远眺见里面露出的壁画和佛像,一时有些恍惚。
这不是七年前他跟教授待过的那一个山洞,藏得更里,在塌陷的背风处因此受沙尘干扰较小,跟他们所站位置隔着一长截陡直的山壁,隐秘得来又易守难攻,选址十分精妙。
洞口站着安娜和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塔莉雅挥手:“安娜!戴桑!”
名叫戴桑的男人抬起手腕,一段绳索往斜上方发射,钩子搭在他们脚边的岩石上,垂下一道软梯。塔莉雅扶着露子降落,而Eleven提着枪,翻身直接从三米高的岩壁上跳到洞口,轻巧得如同一只鹞子。戴桑的眼神里透出赞许。
安娜见他们回来,松了一口气:“都先进来,避一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段时间不见,Eleven感觉安娜苍老了不少,舟车劳顿对老人家太严苛,而且她的第一研究所分崩离析,所受的打击必定不小。
当时在安娜家里,等安娜安顿好塔莉雅下楼,祁已经离开,Eleven告诉安娜他要尾随摩根的车队去西线。
安娜当时说,这样仓促且冲动的决定,太不“祁博士”了。
说完随即自己否定了自己,又说,或许这才是真实的“祁”。
“孩子。”安娜笑眯眯地拉着Eleven的手,替他拍掉身上的沙土。
露子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安娜。安娜的品行和声誉在全联邦有目共睹,冷静下来之后,露子发现了太多的谜团。
塔莉雅叫道:“戴桑,过来看看,手腕脱臼了。”
天气渐冷,戴桑健硕的上半身却只着一件背心。露子看见他赤裸的胳膊上盘踞的大片民族纹身,大惊失色:“这是北联邦的人!”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当下近乎禁语的存在。如“叛军”和“义军”之别,立场不同,有时候称谓就不同。官方总称呼自己“联邦”,意为正统,但准确来说,如今的疆域其实是“南联邦”,而敌对的邻国则是分裂出去的“北联邦”。
那个名叫戴桑的北联邦人打哈哈说:“大家原本都是联邦人,何必区分你我?”
露子不买账:“你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马上又要打仗了……”
戴桑挑衅般地拧起两股粗眉:“难道南联邦就没有杀北联邦的人吗?难道别的北联邦人杀了南联邦人,你要在我身上讨回来?塔莉雅上次战争参军了,难道我要把两个国家之间的债跟她个人清算吗?”
露子被他这一串问题绕晕了。
戴桑耸耸肩:“反驳我之前,要不把手腕先接回去?不然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哦。”戴桑指了下自己和Eleven,“这里就两个人会,你选一个。”
露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Eleven,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戴桑哈哈大笑,走过去“喀哒”几声替露子接上脱臼的关节。
露子扶着手腕,刚受了人家照顾,实在不好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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