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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伤兵被带到姚窕的实验室，两天后，捷西再次在病房区看见他，人没事了，也不太记得之前自己到底怎么了。捷西走出房间，撞见工作人员又架着另一个面色痛苦的人，那是最早接受临床实验的几人之一。
“他怎么了？”捷西连忙拉住。
“跟之前一样呗。”工作人员耸耸肩，“第五个了，没什么，让姚所长治疗一下。”
他们离开了，捷西在过道上傻楞楞地站着，冷汗像水一样从额头淌下。他意识到出了问题，而且出问题的时间比他以为的早，出问题的人也比他以为的多。
捷西连滚带爬地回到住处，从钢笔笔筒里倒出两颗纽扣似的金属芯片，贴在电脑上开始给安娜发送这些天的资料。这个芯片可以连通拥有独立卫星信号的暗网渠道，突破设在疗养院四周的屏蔽墙，安全系数高，隐蔽性强，不然被捕捉到他就完蛋了。可惜塔莉雅只帮他弄到四颗，前两批临床实验结束后被他用掉了一半，当时数据和伤兵的状况都很不错，他还说了顺利二字，现在只怕来不及在造成更大损害前得到对策了。
这是捷西第一次脱离安娜独立开展项目，姚窕的指示常常语焉不详，而且他对于姚窕缺乏信任，哪怕如果祁或者塔莉雅能在……捷西神经质地不停滚动电脑上的文件，祈求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突然被从后面捂住嘴巴时，他连半点呼救都无法喊出，头脑一片空白。身后的人说：“捷西，轻声说话。”
熟悉的声音。捷西连忙点点头。
对方松开手，捷西一下子转身抱住人：“Eleven，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巡逻！”捷西还没见过Eleven这种状态，一袭利落的黑衣，斜背着枪套。“哇，你好帅哦。”
其实临行前塔莉雅有问Eleven，要不要换一把灵活性更强的手枪，Eleven拒绝了，他就想带着“影舞者”。“防线很严密，把安娜带进来有点困难。”Eleven等捷西情绪平复一些才从他的拥抱中溜出去，“她在离这里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戴桑经常穿越边境，很擅长躲藏，正陪着安娜在一户农家里。
“塔莉雅和祁呢？”捷西满怀希望地问。
“他们都留在戈壁。”Eleven加入之后，塔莉雅和露子转去负责别的事情了。
捷西瞬间失望。
“这是塔莉雅给你的。”Eleven拿出一张照片。
捷西看了又看，是塔莉雅小臂上文身的特写。他珍而重之地收进贴身的内袋里。
“这是安娜给你的。”Eleven又拿出一沓文件。
捷西读了两段便意识到，在他传回第一批资料时，安娜已经发现了潜在风险，当机立断动身过来。
Eleven转述安娜的话：“安娜说时间不够，没有想得特别完善，你调整完做法把新数据整理好，我会再来。”
捷西点点头，只来得及说一句“你一定要小心”，Eleven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一眨眼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越落后的方式越安全，Eleven来回传递了两三次信息。捷西照着安娜的指示一点点修正，新一批伤兵的状态暂时挺稳定，捷西总算松了一口气，再见到Eleven时也多了笑容，一碰面就给他看昨天的报道：“祁完成‘盾’系统的调试了，比原计划提前八天！你看卡拉玛·扬还公开给他发贺电，大肆宣扬想要提升民众对开战的信心。这回真成卡拉玛·扬的走狗了，下次见面我得狠狠取笑他。”
捷西说着，笑容止住了。Eleven在黑夜里穿梭自如，果决得如同一把兵器，令捷西忘记他内心真实的情绪。看见新闻里的祁时，Eleven垂下眼皮，第一次情绪这么外露。捷西赶紧关掉视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感觉说什么都很苍白，无所适从地拿起安娜这次给的方案。
Eleven说：“安娜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是改善的方向不对吗？”捷西收敛心思，凝神看资料。
“她说方向是对的，但这些从狂躁中恢复过来的人的数据几乎没有波动，稳定得……唔，不像活人。”
捷西不敢再大意，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姚窕把人带去她自己的实验室后进行了什么操作。”
“她的实验室跟你的分开吗？”
“她在病房区那边，保密级别很高，我进不去。我明天想想办法。”捷西想到要面对姚窕就害怕，但这么多人赶来帮他，他不能临阵退缩。
Eleven点点头，准备离开。
“Eleven，”捷西叫住他，“祁加快进度，一定也是为了和你早日见面，绝对的！”还煞有其事地挥了挥拳头。
Eleven离开捷西的住处，他现在已经对这里的巡逻路线和障碍设置了然于心，轻车熟路避开了两队卫兵，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往外走，而是折向病房区，他当然不会让捷西明天去涉险。他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捷西明明也在为不能跟塔莉雅分别而难过，每天还在姚窕眼皮底下担惊受怕，却强打精神来安慰他。
在病房区门口，他看见了姚窕，身影消失在楼梯间之后。
空气，台阶，向下的倾斜度，一切如此熟悉。Eleven跟进去然后想起来，这是曾经关了他很久的那个地下室。
除了他住的那个房间，里面还很大，现在一点也不阴暗潮湿了，灯火通明，陈列着各种仪器和一排又一排的病床，上面都躺着伤兵，有些在睡觉，有些坐着，无神地看着他，对他的突然出现无知无觉。
不像活人。那种失去焦距、没有感情的目光，令他想起自己，想起教授对他说过的那些事，梦境。所以，这些人正在“做梦”吗？
“你果然活着。”远处传来声音。
Eleven抬头，姚窕站在高台的角落，高傲地挺直脖颈，水银膜镜片折射的光刺眼得他用手挡住。
挡住的那一瞬间，所有灯都灭了。
“我还想，什么小老鼠能钻进这儿来，原来是你啊，很厉害，直到刚刚才被我发现。捷西这阵子水平大大提升，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姚窕的声音越来越模糊，Eleven的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在令人不安地加速，仿佛回到市政厅宴会的噩梦里，他的手摸到了枪，举起瞄向姚窕。狙击步枪虽然不适合近距离射击，但对Eleven这种专业人士没有影响。
“你要杀我？”
是姚窕的声音，又不是。好像……好像是教授的声音。
“确定做得到吗？你现在看得清我吗？”
Eleven用力眨了眨眼，真的是教授。他又陷入“梦境”了。
“果真如此，思维能力处于低阶的动物，还有你们这些被当作机器培养的士兵、杀手，是‘梦境’的最佳材料。尤其是你，听这里的院长说了很多你在这间地下室里的故事呢。”
托着枪的手指变得冰冷僵硬，即使知道这个教授是假的，Eleven也没办法开枪，他混乱了，失去了对真实的感知，恐惧于随时可能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身后有人靠近，他没有动弹，这个气息是——教授。这又是幻觉吗？幻觉中的教授靠近他，他同样难以拒绝。教授的长风衣上沁着寒意落着雪花，外面下雪了吗？他跟教授还没在一起过过冬天呢，或许这不是“梦境”。
“小十一，就算是在‘梦境’里，我也不可能伤害你的。”教授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覆在他搭着扳机的手上，说，“瞄准，我来开枪。”
第49章 49 破局
Eleven是杀人机器？祁没有反驳。因为，就算是杀人机器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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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even紧咬着牙关，一张无形的网攫住他的四肢百骸，绞得他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的手依然很稳，很稳，无法呼吸了，看不清了，害怕了，都影响不了他的枪，只是……
身后的祁说：“没关系，你现在不是只有一发子弹了，你有很多子弹，想瞄准哪里都可以。”
Eleven的手腕微抬了下，等枪支的角度确定下来，祁握住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后坐力令Eleven的后背贴在祁的胸膛上。Eleven听见金属碎裂的声音，确定了高台上的是姚窕——子弹精准地擦过她的镜框，将那副瘆人的墨镜击落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更瘆人的眼睛，幽幽盯住他。
Eleven本能地想后退，教授用身体抵住他，平静地说：“已经没事了。”
Eleven也发现了，姚窕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不像活人，他又想起这个描述。“她看起来……好像……也在‘做梦’。”
祁应了一声。
“教授，是你做的吗？”
“嗯。”
“你怎么也会让人‘做梦’？”
“这两天学会的。”祁把挂在右眼上的单目镜摘下，随意地丢到地上，“她对你用过之后，这段时间我就钻研了一下。以前不屑于学，现在天天睡不着觉，找点新乐子。”
Eleven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别人像教授这样，睡不着觉找的是这种“乐子”（而不是他房间里那个火辣的机器人），并且想学就能学会。
“教授，你让她做了什么梦？”
祁指了指那几排病床：“‘梦境’让这些伤兵忘记了身体再生后与思维脱离的痛苦，但梦醒时将会是加倍的、精神摧毁式的痛苦，尤其当你发现梦是真的的时候。她认为那些痛苦是微不足道的，那就自己试试承受他们的梦吧。”
很怪异，Eleven明明感觉这里的灯都灭了，可是却能看见姚窕跟那些伤兵带着一模一样的神情，木然得如同雕塑。
“她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祁沉默片刻，然后说：“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教授，我好像还在做梦，刚刚她说，我这样的杀人机器最容易陷入‘梦境’了。”
Eleven转过头，看见了教授又好像看不见，教授的脸有时候是黑洞里的漩涡，有时候变成另一个人，或是另几个人的扭曲组合，院长、姚窕、卡拉玛·扬、他过去杀过的人、过去让他去杀人的人。他又泛起杀意，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地举枪对准祁，祁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他认清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Eleven把枪收回枪套里背好。
“我还是来迟了。”祁的手指轻抚了下他的脸颊，声音有些低沉，“你的认知上产生了一些混乱。我们先出去。”
出去的路上，Eleven甚至被台阶绊倒，扑到祁身上。那些在地下室发生的过往如同冤魂一般缠住他的脚踝，不让他走，总感觉一步踏出去就是万丈深渊。“这里好黑。”
祁捧起他的脸仔细看了下他的眼睛。
“这里不黑，只是你的视觉受影响更严重些。”祁牵起他的手，“我带着你走。”
Eleven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眼神可能跟那些伤兵一样，就神经质地发起抖来。上到地面，夜色尚浓，泠泠的雪花落在他的皮肤上，天空飘起今年的初雪。“教授，是真的下雪了吗？”
“是真的。”
“教授，你在是吗？”Eleven还是不确定，“我有时候看不见你。”
牵他的手用了点力度。“我就在这里。”
Eleven短暂地看清教授，有点疲惫和憔悴，但依然非常英俊，只要看着教授的眼睛，他就溺入沉默的波澜里，被坚定地承托着。Eleven恍然问道：“教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啊，”祁笑了一下，“没人拦我，所有人都知道我现在是卡拉玛·扬的走狗。”调试完“盾”的所有站点设备后原本要驻守在核心装置那里，但祁知道塔莉雅和露子潜伏在附近，塔莉雅的武力和露子的技术配合起来，足以应对意外了。祁借卡拉玛·扬的贺电对摩根狐假虎威，马不停蹄赶到边境，进疗养院时用了点祁镇龙和姚窕的名头，什么好用就用什么，他又不在乎名声。摸到地下室来倒是偷偷干的，反正被发现了再想法子糊弄过去呗，那些过程中的艰辛和危险，根本不值一哂。
Eleven又开始迷茫：“现在……现在我们去哪里？”
“先带我去见安娜，得让安娜看看你的状况。”祁将Eleven冰凉的手揣进怀里捂着，“你还知道怎么走吗？不用着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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