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地势平缓,土地肥沃,虽比不上京都的繁华, 却也算得上是一个富饶之地。
大概也是因着如此地势特点,这里的粮食乃是一绝,甚至一度专供至京都, 成了皇家御用。
对于这个行业的暴利,白知寅十分眼馋,他一来通州便盯上了这里的粮食, 开始摩拳擦掌, 准备横插一脚。
可他到底还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更何况他正值贬职的时候,不好亲自出面, 便吩咐原主替他办妥这件事。
原主身体孱弱,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做不来,便只能帮白知寅管些生意上的事。
白知寅在通州的生意是原主一手操办的,没人比原主更熟悉那些账本, 也没有人比原主更加得心应手地处理此事。
原主与白知寅的粮油生意已经盘根错节地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白知寅大概也是毫无办法,才会冒险让摇光把梁悉带出来,继续帮他处理这些杂事。
事实证明,梁悉猜得果然不错。
摇光将他带到了一个闲置的房间,他甫一进门,便看到了案上成摞的账本。
他当即浑身一震,有些不想进门,奈何摇光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从后面挤了他一下,半强迫地把他推到了案前。
梁悉深吸一口气,只得坐了下来,开始老老实实地翻阅那些账本。
这玩意儿看得他头昏脑涨不说,就连那算盘都快被他的手指头敲出火星子了,若不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初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他准得落得个束手无措的下场。
梁悉在这些账本上费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本以为自己的任务到此就算结束了,谁料看完眼前这成摞的账本还不算完,摇光居然还想拽着他去巡店。
他当即两眼一黑,内心满是抗拒,可他敌不过摇光的力气,只得无何奈何地跟在对方身后。
他本以为所谓巡店只是走个过场,可出门去了一趟才发现,有些店面确实有不少的问题。
毕竟原主先前领了别的任务,许久没有帮白知寅盯着生意,底下的人自然有所懈怠。
在摇光的监视之下,梁悉一件一件地把这些琐事处理完毕,只求速度越快越好。
他很想赶紧回到周小宜身边。
他已经离开许久了,也不知小宜一个人在那厢房里会不会寂寞。
直到此时梁悉才发现,自己想起周小宜的次数好像有些多。
半天不见,就好似如隔三秋。
不管走到哪儿,看到什么,他都会率先做出一个假设:要是周小宜在这儿就好了。
梁悉不紧不慢地跟着摇光踏上返程,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天边。
摇光无意中回头瞧了他一眼,只觉得一阵牙酸,“你在思春呢?”
那一脸的神情恍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梁悉回过神来,也刺了他一句,“不跟没有娶亲的小屁孩一般计较。”
摇光排行第七,比他小了好几岁,在他眼里确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哎哟哟——”摇光做出一个夸张的鬼脸,声音格外阴阳怪气,“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梁悉摇了摇头,对他这种幼稚的挑衅视若无睹。
他移开视线,掀起车帘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可就在他无意中转头之时,他却透过车窗看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那人身上穿着和周围商贩如出一辙的粗布衣服,头上带着宽檐斗笠,大半张脸都被遮挡在斗笠的阴影之下,看不清面容。
可即使是这样,梁悉却依旧从某些细枝末节中认出了对方。
周参竟然也到通州来了,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现了身。
梁悉瞅着他手上那个巨大的插着若干糖葫芦的稻草架子,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图。
说他是偷偷过来打听消息吧,看着也不太像,毕竟对方的伪装算不上有多高明,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若说他有其他目的……
梁悉敛了神情。
不管什么目的意图,总归是和周小宜有关。
看来他必须跟周参接头才行。
只是,就看对方相不相信他了。
梁悉低头沉吟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借口,他在摇光跟着进入马车之后,又一把拉开车帘,作势要出去。
“你作甚?”摇光眼疾手快地钳制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半路跑了。
梁悉闻言,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我想给小宜买些吃食回去。”
“吃食?什么吃食?”摇光上下扫视他一番,端的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梁悉沉默一秒,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那边的糖葫芦……”
摇光顺着那方向随意瞥了一眼,果真看到了一个正举着糖葫芦串卖的小贩,他又环顾一下周围,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可他到底还是不敢冒险,是以动作之间有所迟疑。
梁悉见状,心道有戏,便又乘胜追击,“我现在手无寸铁,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买根糖葫芦罢了,哪里丢得了?难道你摇光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摇光哪里不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却还是巴巴地信了他的话。
他恼火地瞪了梁悉一眼,总算矜贵地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行,我同意了,去吧。”
他松口松得太快,快到连梁悉都愣了一下。
就连梁悉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摇光的耳根子居然这么软。
白知寅派他出来盯着他,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梁悉一边腹诽,一边朝那周参的方向踱步而去。
他身前是用沉沉目光注视着他的周参,后面又是一直监视着他的摇光,他须得尽力忽视这两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才能不露出一点破绽。
他在周参的逼视之下走到对方跟前,俯身开始装模作样地挑选糖葫芦。
他磨磨蹭蹭挑了许久,久到摇光都开始在远处不耐烦地催促他了,他都不见周参有任何动作。
怎么回事?
梁悉略感疑惑。
哪怕是让他给周小宜传个信,也好过现在相对无言的模样。
难道……还是因为不信任他?
梁悉心里叹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两串糖葫芦,准备在付钱时主动出击与周参搭话。
可就在他打算掏钱时,现场情况突变。
那周参蓦然丢开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稻草架子,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剑以一种破竹之势朝梁悉劈了过来,速度快到几乎能看到剑的残影。
梁悉猛地一惊,身子下意识就是一侧。
那把剑因着惯性落在了地上,青石板都被反着光的刀刃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靠!”他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
若不是他躲得快,今天他非得被劈成两半不可。
这周参是明摆着要把他往死里砍,还是当着摇光的面想要砍死他。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管是梁悉和摇光,都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的时间,给了周参反应的机会。
他伸手一把将梁悉拽了过来,又无比迅速地将刀刃紧贴着梁悉的脖颈,在摇光冲过来之前,一边做出威胁的架势,一边朝侧后方的那条小巷子撤退。
梁悉成了他的人质,僵着脖子动也不敢动。
他向下瞥了一眼那把差点成为凶器的剑,努力退远一点。
周参在他身后冷笑一声,那剑刃又贴了上来,不肯远离半分。
一个挟持,一个躲避,还有一个在后面紧追不放。
不过几息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荒园。
感受到脖子边上那抹冰凉,梁悉咽了一下口水,举起手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好久不见……”
周参显然不想跟他废话,皱着眉威胁道:“刀剑不长眼,你最好老实一点。”
梁悉脸上笑容一收,僵直着身体不敢再动弹。
就在两人正僵持不下时,一个人从一旁凌空飞来。
与此同时,一条遒劲有力的鞭子重重落在泥土地上,扬起阵阵尘土。
梁悉定睛一看,勉强认出来人正是一身黄衫的摇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参,语气飞快道:“带走我。”
周参一愣,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
摇光在站稳前率先以鞭子击地,就是想趁机逼退周参把梁悉抢回来。
可周参距离梁悉更近,反应显然也比他更快,他甚至连梁悉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见此情形,摇光果然有几分顾忌,不敢轻易上前。
他大概是得了白知寅的吩咐,要确保梁悉性命无忧,所以面对眼前这番情景时才畏手畏脚。
他盯着周参,极为不耐地“啧”了一声,“与官府作对,你可知道后果?”
周参安静两秒,默不作声地用剑在梁悉脖子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梁悉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用眼神制止摇光的挑衅。
摇光果然投鼠忌器,后退了几步,又收起鞭子,示意自己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周参看准时机,猝不及防地扔出了一枚烟雾弹,又趁着摇光捂住口鼻之时,直接拎起梁悉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摇光别无他法,他在原地跺了一下脚,随即转身朝府衙的方向奔去,准备向白知寅请罪。
他今天算是闯了大祸!
第106章
在梁悉有意的纵容下, 他被周参当场带走。
哪怕两人正在跑路,周参手中的那把剑也依旧贴在他的皮肤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刚刚划出的伤痕后知后觉地传来了阵阵刺痛, 梁悉微微皱眉,忍耐地吸了一口气。
身旁的周参听到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暗含着讥讽。
就他这幅神情,梁悉猜也能猜出来,这人估计是在嘲笑他弱不禁风。
毕竟连周小宜这样的小哥儿都能面不改色地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而他一个大男人看着却比哥儿还不如, 连这点痛都忍不了。
可他现在拿的就是病弱公子的人设,他能怎么办?
梁悉一面揣摩着周参的心思,一面八风不动地移开视线, 权当没有看见周参脸上的嘲讽。
两人才刚刚脱离危险,周参便迫不及待地扣着梁悉的脖子,逼问道:“说!小宜在哪儿?”
“他……他现在在府衙。”梁悉一下子被他怼到树干上, 难受地喘了一口气。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背部大概已经被磕破皮了。
周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仍不见平静, 他表情憎恨, 恨不得当场就把梁悉宰了泄愤,“我当初就该在你踏进穿云寨的那一刻就宰了你。”
梁悉虚弱地笑了一下,半开玩笑道:“现在宰了我也不晚。”
周参眼睛一眯。
其实他还真这么想过, 早在查出梁悉和那开阳的真实身份后,他就一日不想杀了这两个探子。
可那白知寅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与他们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他花了一番功夫从长计议,才堪堪等到梁悉从那固若金汤的府衙里走出来。
事实上, 在见到梁悉的一刹那,周参便已经抑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了。比起半路上门的开阳,显然是梁悉承受了更多的火气。
毕竟这人是正儿八经跟周小宜拜过堂成过亲的,最后竟然真的是个别家的探子。
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恨不得当场给梁悉戳几个窟窿眼才好。
奈何小宜对此人的感情不一般,他便只得暂时按捺下来,只把这家伙掳走。
毕竟,即使这家伙隐瞒了再多的事,也只有小宜一个人有资格来审判。
他不可越俎代庖做出多余的举动。
周参脑中思绪一转,心中的怒火熄了不少。
可梁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瞧着这周参阴晴不定的样子,他只觉得自己性命危已。
他假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试图跟他讲道理,“你放心,小宜现在还是安全的,所以你不必如此激动,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把他救出来,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不是吗?”
周参沉默地看着他,似是在评判他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过了半晌,他缓缓松开了手。
大量的空气猛地涌进喉咙,让梁悉深感不适,他捂着脖子剧烈地咳了好一会儿,整张脸都憋红了。
周参听着他发出的动静,转头将他全身上下都扫视一番,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拽了一把梁悉,简洁道:“赶紧走。”
梁悉叹了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跟在他身侧。
虽然周参对他的态度不太好,可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周参才是,若不是对方冒险在大街上掳走他,他这会儿恐怕还在白知寅那伙人的监视之下。
离开了府衙,总归是件好事,至少他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想到此处,他向右撇了一眼周参的侧脸,决定原谅对方方才三番四次威胁他性命的事。
两人沉默地赶着路,没有人出声打破宁静。
梁悉不知道周参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可瞧着周参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好像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他猜测周参应当是提前来这里踩过点了。
对于周参的能力,梁悉确实没话说,他稍微放松了些,继续跟着周参在林子里左弯右拐。
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最后来到了一间破庙。
梁悉猜出周参想在此地歇脚,没等周参催促,他便主动进门了。
他甚至还在里面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撩开衣摆席地而坐。
幸好周参还有中途休息的念头,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猝死在半路也不好说。
眼见周参也坐了下来,梁悉瞧他一眼,主动搭话,“你这次出来,带了多少人手?”
顿了一下,他又意识到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不太合适,毕竟周参对于他的立场仍旧存疑,又怎么会道出实情?
他反应过来,又立刻补充道,“白知寅不好对付,若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恐怕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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