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是特意吩咐了,我们将军不喜熏香的么?”一旁清秋先出了声。
门外侍卫也皱了皱眉,顿时心头掠过一阵异样。“那是下人搞错了,小的这就把人撵出去,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清秋嘁了一声,继续剥花生。突然,陆潇年开了口,“让他进来吧。”
还没走的侍卫在门外听到了,赶忙应声。心想这些贵人的心思真是千变万化。于是他走回去,对祁岁桉语气不耐烦道,“将军让你进去”。
祁岁桉低头,跟在侍卫身后。
济明宫内院落不大,但十分雅致。松柏环翠,庭前有溪水潺潺。跨过一段木桥,拐过亭廊就来到了陆潇年的门前。
祁岁桉深呼吸,推门,低头迈了进去。
“小人来给大人送熏香。”他觉得自己嗓子又干又涩,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倒是听上去有几分像那些轻声细语的太监了。
清秋看都没看,扒拉着花生壳里找花生,“放那吧。”
祁岁桉走到书案前,放下熏香,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字条藏在托盘下。
他埋下头,余光能看到书案另一端陆潇年的袍角。
他本应放下熏香就立刻退出去,但此刻脚下仿佛生了根,将他定在原地。
“怎么,还有事?”清秋掀眸问。
陆潇年闻声也抬起了头,打量面前这个小太监。衣服不大合身,袖口短一截,露出一截手腕,隐约似有红痕。
“没有,小的这就退下。”祁岁按赶忙收回手,藏回袖中,然后低垂着头往门外退。
“你等等。”陆潇年忽然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要请假,就把明天那章提前一起更了。
祝诸位宝宝用餐愉快。
◇ 第82章 重逢
后悔几乎在这一刻就开始在全身蔓延了。
祁岁桉后悔刚才那一刻的失魂,更后悔来这里的那个决定。
“过来,伺候更衣。”
阴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一字一字,像根根利箭,射穿祁岁桉的后背。
而陆潇年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压下来,压在那截细白的后颈上。
清秋也惊惑地抬了头,看了看刚换完衣服没多久的陆潇年,又看了看那个从进来一直垂着头的小太监。
只见陆潇年站起身,朝屏风旁的木衣架走去,随意取下了一件青色外袍,丢进小太监手里。
陆潇年一言不发擦过他的身旁,走到屏风后,站定。
空气沉甸甸地静默着。
“怎么,是要我自己来吗?”
祁岁桉这才恍过神,脚步沉重地跟进去。
屏风后是被阻隔出的一个狭长的空间,本就空气稀薄得可怜,此刻祁岁桉拿着衣物,手心沁出薄汗来。
他暗暗吸了口气,刻意让自己尽量放慢呼吸。
他不一定是认出了什么,兴许只是临时起意想换件衣服而已。
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指尖伸向陆潇年的腰带,开始为他更衣。
逼仄的空间内静得只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尽在咫尺,鼻间灌满了陆潇年的气息,霸道地挤压着祁岁桉的呼吸,迫得他再次想逃离。
随着腰带一点点解开,外袍一下松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亵衣,陆潇年胸膛的起伏好似在加快,祁岁桉的指尖随着也在微微颤抖。
落在后颈上的那道目光越来越重,重得他快要呼吸不上来。
就在他指尖触及陆潇年的胸膛时,他的手腕被一把擒住。
熟悉的危险气息从陆潇年周身散发出来,手腕上传来清晰地痛,祁岁桉咬了下舌尖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抬起头来。”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祁岁桉耳中开始嗡鸣,几乎要覆盖掉震耳的心跳声。
“不是因为有话要说,才大着胆子闯进来的吗,抬头。”
陆潇年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实际没有人比祁岁桉更清楚地知道那每一个字背后蕴藏的力量。
陆潇年的手掌一寸寸收紧,祁岁桉感觉自己的腕骨在一寸寸裂开。
突然,“砰”地一声,祁岁桉整个人被推抵到墙上,后背撞到坚硬冰冷的墙壁,好似震得整个房梁都在颤。
清秋闻声腾地从椅子里跳起,朝这边跑。
“别过来!”
屏风外的清秋立刻收住了脚步。
祁岁桉的两只手腕一起被死死按住,抵在墙上,几乎要被捏断。
陆潇年的身体像一堵厚重的、燃烧的墙,呼啸着朝他压下来。
“我叫你抬头。”陆潇年的声线紧绷着,仿佛随时会绷断。“为何不敢看我。既然这么怕我,为何还要来。”
祁岁桉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他一点点抬头,脖子上顶着千斤重的压力,艰难地一寸寸移动。
就在对上陆潇年视线的那一霎,祁岁桉狠狠哆嗦了一下。
陆潇年眼中的疯是他曾无数个深夜噩梦的根源,祁岁桉只看了一眼,便浑身血液逆流,瞬间失去了全身的温度。
陆潇年用手扣住他的下颚,阻止他又要逃开的视线。
他紧紧盯着手中那张陌生的脸。
陌生又如何,眼神是骗不过他的。以及他的呼吸、温度、气味,此刻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是他曾经那么熟悉,却又苦苦寻找了那么久的真实。
老天待他不薄,终于被他找到了。
幸好眼前的人是热的、软的、触手可及的。
足够了。
陆潇年用视线在身上一寸寸丈量,像是在确认祁岁桉的状况。同时手指一点点不自觉地向下,从下颚缓缓移动到脖颈。虎口收紧,感觉比之前更细、更脆弱。
瘦了这么多。
陆潇年竭力克制着想收紧虎口的欲望。
两年了,不知安危,不知生死,将自己刻意藏在这副陌生的皮囊下,一次次躲过自己的寻找。
如果掐死他就能换来平静的话,他或许早就这么做了。
但陆潇年克制住了,掌心贴着祁岁桉的脖颈,感受着那颈侧跳动的脉搏。
陆潇年凝眸,深深望进那双眼睛,像一个疯狂的吸血虫,迫不及待地想从中汲取支撑他活下去的养份。“你为何会来。”
感觉到陆潇年的手掌在一寸寸向下移,甚至有指尖几乎探进了他的衣领,祁岁桉猛地一震。
身体本能的警告向他发出不安的警报,耳中的嗡鸣震着大脑和快要碎掉的耳膜。
他再次抬头,看见了陆潇年的眼神,刹那间,那种暗无天日的记忆如汹涌地潮水般朝他扑来。
祁岁桉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微红的眼眶都在跟着发颤。
“放开我。”祁岁桉嘴唇翕张。他不知道陆潇年有没有听到,反正自己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那三个字被尽数淹没在了耳中尖锐的嗡鸣中。
他知道他失败了。他逃不掉了。
他逃了两年,也逃避了两年。
但还是失败了。
这两年里,他不断告诉自己,陆潇年变了,因为流萤是不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他根本处理不了再次面对陆潇年的局面。他想象不到自己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去面对一半是流萤一半是陆潇年的那个男人。
事实证明,他确实无法面对。他这两年的努力,化为了泡影。等待他的,仍旧是那些可怕的回忆。
如海啸般的嗡鸣,还在一浪浪灌进他耳中。剧烈地挣扎扭动也没并没用,陆潇年只是将他抓的更紧,好似害怕一松开他就会在他眼前融化消失。
罢了。
祁岁桉阖上了眼,冰凉的脸上滑落下两道泪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因为假脸是感觉不到、也没有任何温度的。
如果自己的心,也能包裹在一张假皮下就好了。祁岁桉认命地低下了头。
可能,这就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渐渐,急促的呼吸逐渐回落平静。可是,祁岁桉想象中粗暴的吻和那些霸道的占有并没有一同落下来。
相反地,他感觉到手腕上的桎梏消失了,疼痛随之减退,那堵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墙也在一点点后退,远去。
他一点点睁开眼,看见陆潇年眼眶红得骇人,黑沉的瞳仁缩瑟,嘴唇在一翕一翕。嗡鸣声中,像剥开一层层包裹着银丝的茧,他艰难地分辨出了陆潇年口中的喃喃:
对不起
别怕我
对不起
◇ 第83章 惊醒
他知道对不起的分量太轻,但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陆潇年已经忘记了多久没见过他的眼泪,不知从何时开始,祁岁桉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过眼泪了。
明明五年前在流放的路上,他是个夜夜都会在自己怀里偷偷哭的人,像一只无家可归淋了雨的猫。
那时的他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可是他却因为怕暴露自己恶劣的心思没有给他对等的信任。
等他再见到祁岁桉,他已经将浑身柔软的绒毛换成了尖利的刺。而他以为只要将刺拔掉、磨平,他就可以再次得到他。
可是他忘记对方也是在不断成长的,何况那本就是一个从出生起就流着高傲骨血的男人。
所以当温热的泪水再次触到他的手背,心底像冰封的河面轰然裂开,他才猛然惊醒。
即将消失殆尽的理智就在那一刻勒住,像一条绳索突然勒住了他的喉咙。祁岁桉畏惧的眼神让他无法呼吸。
于是颤抖的指尖,缓缓离开了那片温热。像从自己的身体掏走了什么一样,尽管撕扯的生疼,但他知道,他只能这样做。
此时,一缕阳光移过屏风,投映在陆潇年侧脸上,令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眉尾被阴影拉得很长,睫毛下蕴积出一片阴暗,似深潭般幽暗。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传报:“西梁王到!”
不等屋内回应,虞楚大步如风跨了进来。清秋起身,慌忙在身上蹭了蹭手,朝屏风扫一眼,高亢喊道:“参见西梁王!”
“陆将军呢?”虞楚阴沉着脸,视线在屋内梭巡。
“……将军在更衣。”清秋看着虞楚的脸,一时恍惚竟觉得这西梁王好似来捉奸的正夫。
虞楚转身,看到是有一对人影透过日光交叠在屏风上,顿时脸色更加黑沉。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此时屏风后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算了,笨手笨脚,滚。”
随着话音落下,那道更高大些的影子后退了半步。
嘴上说着滚的人先放了手。
祁岁桉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但这半步的空间却令他重获呼吸,如释重负。
像被踩在狮子脚下的猎物,狮子一松开爪子立刻夺命而逃。
可刚一迈出屏风,虞楚就迎上来将他拦下,并拽到身后。
虞楚沉眸打量,像在确认他的状况。
祁岁桉轻摇了下头。
可是虞楚低头,发现他脸上有泪痕。微红的眼眶里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好似一潭死水。不知想起了什么人,虞楚眸色变得复杂,下意识抬手去给他擦。
恰这时陆潇年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西梁王!”陆潇年眸色阴鸷。
于是虞楚的手悬在半空,意识到是自己恍了神,慢慢收回手,垂在身侧。
他转回头望向陆潇年。
那人眼眶也有些红,额前发丝微乱,苍白沉郁的脸让人觉得无端疲惫和沉重。
“陆将军。”虞楚挪动半步,用身体挡住了祁岁桉。
陆潇年朝祁岁桉迈了两步,但两步后,足尖又停下。
“西梁王来得好巧。”陆潇年面色沉沉地看着他。
虞楚斜去一眼,冷然道:“本王听闻他逃出来跑到了陆将军这里,怕他对将军不利,特来将他抓回去。”虞楚朝身后示意,“把人带走,严加看管!”
“等一下。”陆潇年道。
迈进来的侍卫停住了脚步。
“西梁王可是说过,将他全权交予我处置。”
闻言,虞楚轻挑了下眉,看了眼祁岁桉,不紧不慢道:“本王是说过,但那也要问过他本人的意思才行。”
陆潇年喉间冷哼一声,声音里像渗着冰碴,“西梁王果然贤明,连一个小盗墓贼的意愿都如此尊重。”
虞楚掀眸,也懒得再跟他装,于是意味深长挑眉笑道,“是啊,谁让他不是一般的小贼呢。”
他转回头,等着祁岁桉的回应。
空气再次静默。阳光将祁岁桉的影子在他身后拉得很长。
陆潇年眉微拧起,目光沉沉压地在祁岁桉身上。
而祁岁桉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摇了摇头。
虞楚冷笑耸了耸肩,“那抱歉了陆将军。”说完,他拽起祁岁桉的袖子,将他拉出门。
望着扬长而去的那道身影,陆潇年心脏传来清晰的痛。
可他不敢再追去,脚下似有千斤重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半晌后说:
“看好他。”
清秋立刻回复,“是。”
*
祁岁桉被带回了后宫的那间屋子。那被砸晕的小太监早不知了去向。虞楚命人先给他端了些吃食来,看着他好好吃下后问:
“他认出你了?”
将最后一口红豆粥送进口中的祁岁桉,像是个布偶眨了眨眼算是回答。
虞楚嘁了一声,“装了这么多年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一下就让人看出来了?”
祁岁桉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后,他开口道:“现在我也没用了,放我走。”
“……你能去哪?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祁岁桉转头望向窗外,将目光投向最远的天边。
“可你们……”虞楚看着祁岁桉苍白的面色,顿顿了顿,道:“算了。”他走到祁岁桉身侧,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日我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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