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曲明月对他仍有防备,朱燊垂眸浅笑一番,接着抬头问道:“原先曲三公子被梁成跃下了五石散,不知如今身体可还好?”
曲明月看着朱燊,好一会儿后才笑着说:“托殿下的福,我如今身体康健。徐太医亲来为我医治,若是没有殿下在其中照拂,我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话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也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燊的笑容自见了曲明月就没减过,虽然他不知道曲明月是否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目的,但在梁家一案这件事上,两个人无疑都是幕后主使。
“如此甚好。我与三公子一见如故,只可惜这里没酒,否则你我一定酒逢知己,千杯不倒。”朱燊说。
“酒水还是免了,如今别人敬我的酒,我可不敢再乱喝。”曲明月淡然说道,“殿下见我究竟所为何事,莫非只是为了一睹芳容,才要如此邀约见面?”
朱燊手里捏了个茶杯把玩,也没正眼瞧着曲明月,而是盯着手里的杯子,问道:“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你认识父皇身边的大太监——那个叫李仕奴的人吗?”
第四十九章
朱燊此话一出,曲明月立刻就知道了他今日邀约来见面是何用意,但他没直说,而是绕着弯来回答:“官家身边的人,我如何能认识?别说是大太监,就是宫里的寻常太监和宫女,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见曲明月推脱,朱燊也不着急,他不缺这点时间来试探:“我记得以前你常跟着你母亲进宫,竟连宫里人也不认识?这倒是奇了。”
“原先我疾病缠身,认不出人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不是也第一次面见殿下么?”曲明月的回答滴水不漏,朱燊找不出破绽。
见从曲明月身上找不到话头,朱燊便把目光打在了曲明月身后的折目身上,“你身后这侍卫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折目说过钱桢遇刺当晚他见过朱燊,曲明月怕朱燊紧抓不放,便说道:“这我倒是没听人提起过。能叫殿下记忆深刻,莫不是我这侍卫冲撞到了殿下?折目,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折目还没动,朱燊就笑着打断了:“这就不必在我面前客气了,我与他……是生死之交。”
折目身形一顿,猜不透朱燊要做什么。曲明月一听便知道朱燊说的“生死之交”恐怕不是什么好话,折目原在李仕奴手里做事,想是没少对朱燊这个太子下手。
“殿下与他竟有如此渊源,莫不是我横刀夺爱了?”曲明月说。
“这就不至于了。我见他找了个好归宿,欣慰的很。”朱燊笑容里意味不明,叫折目看了心虚,“只是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对你,可有对你说明他的来历?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原先是大太监李仕奴亲养起来的杀手?”
朱燊仅用一句话就堵死了曲明月想要迂回的后路,曲明月要是回答知道,那么说明他一定知道李仕奴,先前就是摆明了态度不想与朱燊深谈;若回答不知道,照他与折目之间的积怨,朱燊马上就能下令当场处死折目。
陷入如此进退两难之地,曲明月索性摊开了面子,懒得再装:“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吧,这般绕来绕去的,我都嫌累了。”
见他坦诚摊牌,朱燊笑容更甚,“那我就直说了。我先前见你谋划扳倒了梁永光,便猜测你有些心思与我相同。如今你的目的皆已达成,这之后能否将你的才智借我一用?”
朱燊果然想杀李仕奴,他还想拉拢自己,参与他的计划。
曲明月不想答应,这件事他本打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他能独立完成,便绝不会假手他人。眼下朱燊递了梢枝过来,曲明月却看不清他递过来的是坚木还是荆棘。
曲明月垂眸思考片刻,接着说道:“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幕僚没有,何至于看上我这个大病初愈的病秧子呢?冯公子与殿下同窗许久,不说才智,对殿下的了解比我更多,比我更加适合殿下身边这个位置。”
冯源听了一笑,说道:“曲公子谬赞,我只当过殿下的陪读,于这些事上我与殿下眼界高低不同,总是谈不到一路去。但反观曲公子的谋划,不管是移花接木还是金蝉脱壳,都足以看出曲公子眼光长远,做事考虑周到,我是不及曲公子的半分聪慧。”
这两人一唱一和,仿佛画了个圈把曲明月缩在了里面,颇有不点头就不放人的意思。听冯源说这些话,恐怕当初冯源来警告曲明月说梁成凯的异样也有朱燊的指使,甚至可能连他暗中调换折目的通缉令朱燊也一清二楚。
朱燊甚至比李仕奴更加手眼通天,曲明月不敢随便点头答应站在朱燊的立场边上,若是因此叫李仕奴引起怀疑,他不能保证朱燊出手究竟是救他还是害他。
“这可叫我为难了,家里是没打算叫我参与朝政的。我名上还有两个哥哥,父亲也还在职,殿下邀我参与党争,我可如何和家里交代呢?”曲明月隐晦地拒绝,表明了家里的态度,也侧面说明自己不想和朱燊站到一边。
曲明月明说了是党争,朱燊也就明白他知晓一些内情,但他不敢答应。这也是在朱燊料想之中的,曲明月不会明着答应同他结盟,因为这势必会引起怀疑。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着急。总的来说我与你目标一致,就算不明着结盟,你也会暗中帮我的。我明白你有顾虑,所以有些话不肯对我明说,这都没关系。”朱燊笑了笑,继续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挖出来的。”
朱燊放下茶杯,亲自斟了一杯茶,自己喝起来,“对了,作为你肯帮助我的报酬,我提前知会你一声。李仕奴最近开始做起了老买卖,你可叫你的侍卫把你看紧了,小心别被当街绑了去。”
曲明月抬眼看了朱燊,心里自然明白朱燊说的老买卖是什么,他原来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没被送出去,而是留在了李仕奴身边。
话已至此,朱燊几乎认定了曲明月认识李仕奴,且同样对他抱有杀意,在他问曲明月是否知道折目的来历时就已经确定,因此不需要特地明说。
“谢过殿下好意。帮助谈不上,我自顾不暇,不知是否帮得上殿下。”曲明月站起来,离开前行了礼,“若是连殿下都做不到的事情,曲某一届病弱便更加做不到了,在下能力微弱,还请殿下恕罪。”
朱燊看着他,目送他离开,也没吩咐人去送。冯源看曲明月走了,叹了口气,对朱燊说道:“他不肯答应,殿下当如何?”
“我自然不急。”朱燊说道,“何况他也没说他不答应。”
冯源不解,问道:“他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和咱们扯上关系,如何肯答应?”
“因为我们目的相同,他会帮我的。”朱燊笃定地说,“若他真不想扯上关系,在我问他折目来历的时候,他便会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把折目送到我手里来任我处置。”
冯源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博弈拉扯,但既然朱燊这么说了,冯源自当无话反驳:“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曲明月从茶楼出来,劝芳见他便赶紧去准备车马过来,扶着他上了车。
“公子,回家吗?”劝芳问了一句。
曲明月坐在车里,吩咐道:“回家。”
等回了曲家,曲明月方才问折目:“你向太子交代了你的安身之处?”
折目听后解释道:“那你可冤枉我了,我什么都没说过。连你哥哥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何身份,我又怎么会告诉太子呢?”
不是折目说的,那就只能是朱燊自己查出来的。这么一想,似乎合情合理,朱燊几次险些被李仕奴下令害死,要是他知道了折目叛逃与李仕奴反目成仇,又怎么会不追查。
曲明月没接下朱燊抛来的橄榄枝,也有这一层原因。他不知道朱燊对他的追查到底明确到什么程度,是否知道曲明月身上的秘密,他不相信朱燊会为他保密。
曲明月走到书桌前,慢慢坐下,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
“若你觉得难办头疼,不如学学李仕奴的做法,杀了他便万事大吉。”折目半笑着建议道。
“朱燊要是死了,你我也不用活了。”曲明月闭着眼睛,揉了揉脑袋说,“我拿不准朱燊会为此做到什么地步,是否会牵连家里父兄。依你所见,朱燊此人如何?”
折目抱着双臂靠在曲明月书桌前,说道:“他从小跟在袁临勰身边长大,袁临勰身上那些气质他学了半成过去。他和袁临勰一样深于城府、攻于心计,表面上看着笑盈盈的,背地里已经盘算好怎么杀死你还能不留痕迹了。”
“那真是不好,竟被他盯上。”曲明月低声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找家里的麻烦,早知道冯源是太子的人,我就离他远点了。”
“被他盯上可就跑不掉了,若我亲妹还活着,我仍在李仕奴手里做事,早就不知道被他杀死几回了。”折目说道。
朱燊此次邀约见面是要他投诚,他既然知道了曲明月的目的跟他一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目前不会给他找什么麻烦。曲明月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动得了当朝太子,便只能装傻充愣,走一步看一步。
“罢了。既然他笃定我会帮他,那就代表他不会找我的麻烦。”只要不给他使绊子,能帮则帮吧。曲明月挥手叫折目下去,他还得完成书院先生布置的课业,虽然是装个样子,但面子功夫还得做做。
折目正要离开,曲明月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叫住了他:“对了,要是有空,暗地里去瞧瞧梁成凯的死活。如今他是要犯,难免被李仕奴盯上,别让他什么都没留下就死了。”
折目答应了一声,退出了曲明月的书房。
第五十章
开春后三月,风不再凌冽,雨也不再刺骨。科举考试不日举行,沈家书院的学生们眼下都已经去了贡院,等着开考。曲明月在学期间深得先生青眼,好几次他都跟沈清枫说他很看重这个孩子,不过在听到沈清枫的一番解释说曲明月家里不打算叫他科考后,先生只叹了口气,以表惋惜。
曲明轩特地带着沈婧兰一同登门感谢沈,深谢这几个月曲明月在沈家的教导,顺便说了想让他来参加之后曲家的成人礼。沈清枫见着妹妹高兴,也感谢曲明轩不和他计较曲明月之前在书院受欺负一事,还愿意邀他参加曲明月地成人礼,沈清枫简直感激涕零。
曲明月没去了书院,便在家里待着,如今他表面上看着像是结交了冯源这一个朋友,冯源也同他一样,没入贡院参与科考,所以这段时日,他和冯源偶有见面。
梁永光一案后,李仕奴安分了好一段日子,似乎是抓不到他的破绽,朱燊也没有什么动作。就这样等到了放榜结束,曲明月在春末迎来了自己的及冠礼。
曲家一家都很看重曲明月的及冠礼,这意味着曲明月在世人眼中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而成长为大人。因为曲明月未曾拜师,曲明轩特意请了自己的老师左善秋来为曲明月戴冠,以彰显他对这次及冠礼的重视。
曲明月一大早就已经梳了头发,只穿着一身素衣,在房间内等候吉时出面。曲家前来参礼的宾客众多,几乎都是想来亲眼见一见这个被传的沸沸扬扬的美公子戴了冠的模样。
劝芳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他甚至开始替曲明月紧张。折目见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弄得他看到都心烦,索性转个头去看曲明月。
“我听闻是左善秋来替你戴冠。”折目说道。
曲明月张开双臂,让下人收拾好了身上的衣裳,等会儿要加华服,内里的衣服还不能穿太厚,但考虑到曲明月身体底子不好,刘含卿专门嘱咐了多加一套衣裳。
“他是大哥哥的老师,请他来也无可厚非。若是你怕见着他,等冠礼结束你再出面吧。”曲明月说。
“你的两个哥哥外加曲明轩夫人娘家的哥哥来捧冠,他们倒是很看重你。”折目说着话语气里带着笑,曲明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柔城人及冠也这般隆重吗?”曲明月另有意味地问。
折目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没等两人继续说下去,在前院准备的劝芳来报:“公子!时辰到啦!”
身边整理衣裳的下人们退开,曲明月双手合于胸前,走到门边时停下来,对折目说:“我会记住的。”之后他便离开房间,跟着劝芳去了前厅行礼的地方。
曲叡和刘含卿坐在正位,左善秋坐在一侧,捧冠的三个人站在左善秋身后,等着曲明月来。
曲明月往日半束的发丝如今盘得一丝不苟,梳成发髻,他走到正堂当中,跪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垫子上。按照礼制,长辈要先沃盥,下人们端了水盆过来,曲叡和刘含卿一同净了手,左善秋才站起来。
左善秋从曲明轩手里拿过初加的缁布冠,走到曲明月身前,替他戴上,之后他便声音洪亮地念着祝词:“令月吉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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