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驰回过头来，刻意拉开了和曲明月之间的距离，他看见褚良秀朝这边走过来，霎时心慌了一下。褚良秀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行过礼，方才开口说话：“是我考虑不周，贸然邀请侯爷前来赴宴，叨扰侯爷清静。”
曲明驰咳了一声，说道：“褚状元不必客气，能收到当朝状元的邀请，也是我的荣幸。”
褚良秀面带笑容，转而看向了曲明驰身侧的曲明月，接着说道：“早听闻曲三公子貌才无双，如今亲眼得见，果然惊为天人。若是曲三公子在前院，势必会引起一番波澜来吧。”
曲明月淡然说道：“我与二哥哥一样喜静，前院吵闹，便到后院来清静片刻。褚公子不在前院结交朋友，反躲到这里来，莫非也是来寻个清静吗？”
曲明月话中带话，褚良秀感觉到了来自他的敌意，但却并不明显，曲明驰听后没有什么反应。褚良秀一笑，回答道：“曲三公子说笑了，我是来打个招呼，顺便也和侯爷谈些事情。”
要和曲明驰谈事情？曲明月收敛了笑容，内心里开始盘算褚良秀有什么目的。曲明驰听说要找他谈事，便说道：“不知褚状元要与我谈什么？”
褚良秀并未开口，他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曲明月，随后才说：“若是侯爷能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可好？”
褚良秀明说了要和曲明驰单独谈，显然是不想让曲明月知道。曲明驰愣了一下，回头来看曲明月，竟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曲明月隐隐看了褚良秀一眼，接着便对曲明驰说：“我想起冯公子和我说他也会来赴宴，方才来时我没看到他。眼下估摸着他应该到了，我出去瞧瞧，也问个好。”
见曲明月自己给了个台阶，曲明驰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他顺着说道：“好，那你去前院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曲明月点头，顺着路出去了，走前还和褚良秀互相致礼，随后走出了后院。
见曲明月离开，曲明驰收起了先前的客气，干脆直白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单独商谈？”
褚良秀也提前预料到曲明驰的态度会变化，所以他先是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起身开口道：“还请侯爷恕罪，我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才能和侯爷见上一面。”
“什么意思？”曲明驰问。
“我想请侯爷帮忙。”褚良秀正色道，“恳请侯爷为勃西的诸位百姓主持公道。”
·
曲明月自后院出来，特意避开了人群，劝芳跟在曲明月身后，隐约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公子，要先回家吗？”
没想到曲明月摇头说：“先等一等折目。”
劝芳眼睛一瞪，没想到这家伙也跟着来了，他四周环看了一圈，没看见折目的踪影。
曲明月自顾自地走到一处角落，挨着一棵杏树坐下来，劝芳替他倒了茶，立侍在一旁，等着折目出现。
但还没坐下多久，先前被曲明月充作借口的冯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见曲明月一个人在这里甚是无趣，便走过来打声招呼：“曲公子，真是许久不见。我没想到你竟对这杏园宴有兴趣，莫不是来见这新科状元的？”
曲明月似乎并不惊讶会在这里看见冯源，他放下茶杯，说道：“是啊，如今上阳城内谁不对这个新科状元好奇，冯公子来这不也是为了此人么？”
冯源并不置否，他坐在曲明月对面，身后的侍从也斟了杯茶，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轻微地皱眉：“唔，好苦的茶。难为曲公子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习惯了。”曲明月淡然回答。
见他并无心思开玩笑，冯源识趣地闭了嘴，只说正事：“我见你从后面杏园走出来，褚良秀刚进去那里不久，想必你们之间有些交谈了。”
“只可惜他找上的不是我，到底还是没什么交谈。”曲明月如实回答。
听他这么说，冯源即刻来了兴趣，“哦？不是为了你，莫非是为了令兄？不知道他找上的是你哪位哥哥。”
曲明月没说话，连看都不看冯源一眼，他端起茶杯，吹开了茶梗，又喝了一口。冯源见他不想理自己，便也无奈地笑着说：“今年这状元是勃西人，我记得你二哥哥便是从勃西拼出来的功名，如果他真的不是冲你来的，那便只能是找你二哥哥的了。”
冯源这话似乎在提醒曲明月，褚良秀的目的不简单。曲明月放下茶杯，看似思考了一会儿，仿佛对冯源敞开了话匣子：“可勃西最近并无什么事端，段将军出征已三月有余，未曾听他上书勃西有异常。”
“段将军驻守勃西，关心的自然是战事。若他上书朝廷，想来无极阁和中枢院早就坐不住了。”冯源说。
曲明月点头，对冯源的话不可置否，“说起来，兵部尚书一位空缺，若段如海真的上书奏请，无极阁可有人应对？”
“阁老已安排了人上任就职，正式下召估计就在这几天了，曲公子不必担忧。”冯源回答道。
曲明月看着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此人可信吗？”
“阁老信得过，殿下自然也信得过。”冯源明白曲明月的意思，直接了当地表明立场。
曲明月并不担心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会是其他人，李仕奴如果要安插人进来，不会在这个档口引人注目，他想要甩清嫌疑，此刻该什么都不做才好。
曲明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院门，发现还没人出来，接着才对冯源说：“既是殿下信得过的人，我自然不会置喙一二。阁老与殿下同心，自然事事为殿下考虑。”
三言两语就表明了意思，冯源不禁猜想曲明月先前的愚钝痴呆都是装出来的，否则脑子怎么会这么灵光。冯源抬眸看了一眼褚良秀离开的方向，见他仍未归，便问曲明月：“曲公子对这位褚良秀，有什么了解吗？”
“无甚了解。”曲明月说，这倒是实话，除去姓名、籍贯以外，他便再不知道其他的信息。就连刚刚他找上门来也是打发走了自己，直说只和曲明驰谈。
冯源见他神情平淡，便换了个方向说起话题：“我听人说，这位褚良秀是勃西柔城人，似乎和你那位名叫折目的侍卫同出一处。曲公子难道没想过，从他身上套出些话来吗？”
曲明月当然想过，但折目早在他被绑架之前就离开柔城到了李仕奴手下做事，对柔城的记忆可能只停留在十几年前。且据他所说柔城换过布政使，恐怕现在的折目对柔城远没有那么了解，更别说知道一个来自柔城的状元身世，那根本就无从查证。
曲明月语气冷淡地说：“那看来殿下对此人也不甚了解，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被曲明月嘲讽一番，冯源也不气恼，他笑着问道：“那曲公子有打探到什么吗？”
冯源话音刚落，折目便悄然出现在二人身后。曲明月看着冯源，之后他站起来，借口便要离开：“我突然想起眼下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做，冯公子若有什么消息要探，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赶紧叫人去了，免得人多眼杂，被人看错了可就徒生误会了。”
见曲明月起身要走，冯源开口叫住了他：“曲公子。”
曲明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冯源，等着他开口。
冯源坐在凳子上并未起身，他看着曲明月，开口邀请道：“反正你我两方都对他的真实身份存疑，不如我们合作吧。”
曲明月看着冯源面带自信，他不用猜都能知道，这话肯定是朱燊嘱咐的。曲明月没说话，回了头便离开，只留冯源一个人坐在原地摇头叹气，不知道曲明月是否会答应这邀约。
曲明驰还没出来，曲明月来到自家马车这里等着，为了避人耳目，他还带着折目上了车说话。
“那个褚良秀，似乎与你身世相同。”折目一上车便说，“只不过他运气好些，半途跑出来了，装作参加考试的学子住进了贡院，谁承想竟中了个状元。”
“我没记错的话，考试的试卷是由翰林院学士审过后，交由中枢院终审的。”曲明月说。
“你怀疑主考官舞弊？”折目问。
“如果主考官是李仕奴的人，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曲明月说。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别忘了，中枢院才是最终审查的人，褚良秀这状元是中枢院阁老袁临勰钦点的，莫非你怀疑袁临勰？”折目说。
听折目这么说，曲明月倒没那么疑心了，袁临勰和朱燊同处一室，对李仕奴的杀意比起朱燊只多不少。不过他眼下最关注的不是褚良秀的身世，他问折目：“我不关心那些，我现在只想知道褚良秀找曲明驰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燊说过李仕奴开始做起了他的老买卖，这话你还记得吧？褚良秀来找你二哥哥，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折目放轻了声音，没让候在车外劝芳听见，“他求你二哥哥出面做主，揪出在勃西暗中进行人口交易的家伙。我看得出来他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不过这件事多半和李仕奴逃不了干系。”
曲明月听着听着，摸起了腰间挂着的曲明驰送他的玉坠。直到指尖用力到发白，曲明月咬着牙，像是要生吞了谁：“褚良秀……他竟敢把曲明驰牵扯到这件事里，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第五十四章
褚良秀神色严肃，语气真挚，不像是在开玩笑。听到与勃西有关，曲明驰留了个心眼，说道：“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如今勃西主事的另有其人，你求到我头上来，我又该如何帮你呢？”
似乎猜到曲明驰会推辞，褚良秀神态自若，施然张口：“我料到侯爷轻易不肯帮忙，前些日子才出了忠勇伯爵谋反争勃西兵权一事，侯爷对此警惕也是在情理之中。”
曲明驰侧目看着他，只见褚良秀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会将全部实情告知侯爷，届时帮与不帮，侯爷再做裁定。”
见褚良秀认真，曲明驰又念着与段如海的关系对勃西的事情上心，听听也没什么坏处：“有何实情，说来听听。”
褚良秀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走到了曲明驰身旁，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讲实话全部娓娓道来：“我是勃西柔城人，这件事想必侯爷已经知晓了。但我并非是来进京赶考的学子，而是被人绑架掳来上阳的。”
曲明驰听后吃惊，转头回望着褚良秀。见曲明驰有反应，褚良秀便继续说：“自元奉四年开始，勃西突然兴起了人口交易，原先做得并不大，这买卖只在那些养不起孩子的贫苦人家之间进行。但是从去年冬天起，柔城许多人家容貌出色的公子小姐遭到绑架，音信全无。最开始城里怀疑是响马作祟，于是百姓便请求当地府衙剿匪，但衙门却回话说，附近并无响马。”
去年春天段如海正在前线打仗，战事吃紧，曲明驰也没闲着。勃西虽然周边外邦部族多，但从没出现过响马盗匪一事，听褚良秀这么说，曲明驰本能地察觉到不对。
“后来我也被绑架，这才知道了个中缘由：他们的确不是响马，他们是柔城当地的衙役。”褚良秀接着说，“听那些衙役的交谈，我隐约得知这些被绑架的公子小姐都是送往上阳的，似乎是京中某位权贵主使。那些衙役之间交谈还有些粗鄙之语，我实在说不出口，不过大概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会被送去一个地方，受尽折磨凌辱，最后被当作玩物，送到别的权贵家里去。”
曲明驰越听越震惊，越听越心寒，他在勃西呆了那么久，从未听说过当地有这些畜牲在做这些事情。而褚良秀还在继续说：“我偶然间听到他们提起过一个人，这个人和我一样，是被绑架到了上阳。据说他姿色绝伦，深受幕后主使宠幸，在京城权贵里也很是有名。他被赐名号「陌上玉」公子，但他还有个别名，叫「明月」。”
曲明驰当即伸手揪住了褚良秀的衣领，险些将他提起来，曲明驰听到他说出“明月”两个字便怒气涛然，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褚良秀，差点抬手要打。褚良秀被抓住一时心慌，赶紧解释：“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曲明驰已然生气，褚良秀不像是在扯谎，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骗人。曲明驰若真想求证，不过一封书信的事，褚良秀有没有说谎一查便知。
曲明驰强压着怒气，松开了褚良秀的衣领，沉声说道：“你接着说。”
褚良秀此刻才从恐惧中找回神智，见曲明驰让他继续，他便接着开口说：“据衙役们传言，这位「陌上玉」公子神似侯爷的弟弟曲三公子……所以我猜想，这位幕后主使或许对曲三公子抱有同样的想法，只是他不好对曲三公子下手，所以才会在那位「陌上玉」公子身陨后，四处寻找替代之人，这才有了……勃西人口交易一事。”
“死了？”曲明驰抓住了重点，他赶紧问褚良秀：“什么时候死的？”
但褚良秀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我不知。”
曲明驰沉思，随后问褚良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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