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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伊点点头，“先找到他们三个。”
探索路线的途中，又有几个牢房的生命被抬走。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两天后，他们来到了右下片区的通风管道——管道比他们的片区更加复杂，看上去是后来规划的。他们找到了这里的机械手臂，眼球跟着手臂游走在每个楼层。当眼球第三次游走在所有的楼层时，有只只剩两根手指的左手伸了出来，抓住了眼球。
手带着他们往牢房的深处看去。柯伊和05等在06的旁边，看到06忽地捏紧拳头。
“怎么了？”柯伊问。
“找到他们了。”06说，“是08。他的左手只有两个指头了，但他的伤口截面……我说不上来。02在昏迷，04在说手语，不是……逃跑……重复失败……其他人……05……系统……三区。”
“把眼睛给他们。”柯伊立刻做决定，“05，能找到这里的控制系统吗？”
“我试试吧。”05也皱起眉，“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离轮到他们被抬走的最理想情况还有最多两周——十四天，无论会发生什么。
第六天，05摸清了右下片区的控制系统。第八天，02从昏迷中清醒，他们去到另外三人的牢房里互通信息。短暂的十分钟说不了什么。第十一天，04和08带路，他们通过漫长的管道，来到一个被荒废的夹缝中。
“就是这里。”04说。
那股巨大的、粘腻的味道又冲进了他们的鼻腔。
“过渡区。”05说，“看来你们也走过很多地方，那为什么不来找找我们？”
“真的，”04说，“我是说真的，伙计们，”声音有些抖，“我们逃不出去。”
那规律的、机械的、快速的声音在柯伊的耳边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但他却本能地不愿去看那个夹缝的外面——他想起那个奇怪的、巨大的、站着无数的立柱的房间。
“还有十五分钟。”08说，“看完以后再说吧，兄弟们。”
答案摆在他们眼前。
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的液体，浓稠的，稀薄的。飞溅到墙或者地上，或者被尽数收集。一个巨大的、繁复的传送带，按照一定的间隔，一定的批次，将原料送到加工区域。分流。机械手臂配合传感器判断不同的材料，一把闸刀，一群六轴机械臂，串联或并联，切头，断尾，截肢，去毛。皮要单独剥下，分拣到另一条传送带上。主体继续向前，剖开腹腔，取出内脏，切断，清洗，或者丢掉。分流。油炸，焖煮，炙烤，风干，或者生食。预制结束，装盘装罐，有条不紊，运输出去。
没人说话。08和04沉默地为他们找来工作服，他们一一穿上，行走在这条有条不紊的流水线中间。巨大的闸刀一下又一下在他们耳边响起。肉的声音，血的声音。有什么昏迷的东西因为疼痛稍纵即逝的声音。
“a-72-a号产品，”08说，“到了，就是这里。”
“什么意思？”05还要继续问，下一秒，有什么滴到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到一具被掏空了腹腔的，正在滴血的人类躯体。喉咙的联结处被一个手臂粗的铁钩穿过，高高挂起——正在风干。人类垂着头，空洞的、只剩眼眶的面庞看着他们。他的脸浮现出奇怪的颜色——被香料腌制过。
04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抱住自己的身体，低下头，颤抖地蹲下去。
“为什么……”06的声音也在抖，“为什么……”
“时间要到了，”08将04背起，“走吧。”他说，“走吧。”
……
柯伊三人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他们的牢房的。但这一次他们回来时，那些沉默的沉默者都隐隐躁动起来。
“我们从那里回来，他们闻到了，”05说，“……他们同伴的气味。”
“真有意思，”他低垂着头，“人类的味道原来闻起来这么……微不足道。”
他们三人坐着，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还没从那巨大的加工场走出来。他们想起——08最后的那番话：
“你们的计划，我不支持也不反对。我会帮你们。”08说，“但如果你们一定要做，去你们说的那个正上方的区域看看吧。”
“……是，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04也不能，02……我……02伤的太重，我和04想让她活下来，我们发现了……02吃了，我们也吃了……我们没想再活下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变化……我不确定……但的确在变化。”
“如果你们一定要做，请尽快。我想死在还是人类的时候。”
他们从回忆中挣扎着呼了一口气。
“……我们要怎么做。”05的声音很低沉，“我们还要不要救他们。”
“我不知道，”06摇头，“我不知道……时间不多了。”
“去最后的区域看看吧。”柯伊说。
第8章
第十二天。
他们听从08的建议，踩着时间，直接从过渡区穿了过去。按照捷径，走进了最后一个区域。
“往我告诉你们的方向走，”08说，“你们看到了，你们会做出选择。”
他们相信并肩战斗的队友。那是终点，一扇有些破旧的门前。05没几下就将门破开——又一个巨大的空间，但这次不是有条不紊的加工厂。撞进眼中的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巢穴。
巢穴粗壮的血管不知多少根，连着一个又一个仓体，里面长眠着无数的人类女性，她们的腹腔被切开，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和身体的其他部分隔开，里面成长着不同阶段的胚胎。
“a-72-a有意义，我只明白一部分。”08的话在他们的耳边响起，“a类的口感比较顺滑，价格较高，生产周期相对较慢，成本也高。接近生物孕育。”08说，“这是它们定下的标准。还有一些，我还没时间读懂。但这就够了。”
三人沉默着，那些可笑且残忍的字眼在他们的脑中不断循环。他们走着，他们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停下来，诡异地——房间的深处，有一个十月怀胎的女性，她坐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
岁月静好。他们只觉得不舒服。最后是柯伊上前去，看到了她胸前的名牌，呼唤她的名字，“2723。”
她醒了。她睁开眼睛。她看向三人。
“柯伊?亚当，阿萨斯，马克姆。”她念出他们的名字。
“你是谁？”06皱眉。
“你们来晚了。”她说，“Z3-303小队，你们不应该来。没人给你们发送警告？”
“没有。”05说。
她点头，“既然是这样，说明它们仍旧需要我们。”
06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被柯伊拦住了。
“从序列A到Z5的所有小队，有30%存活下来了，基本都在这里。我以为你们小队已经意外死亡。太晚了。这里接近边缘，但你们去不到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只有Z5？为什么不继续派出新的探索队？”
“母星已毁。这个宇宙很快就要湮灭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母星已毁！”05忽地激动起来，他抓组2723的衣领，“你说清楚！”
“母星最后派出的小队是10年前的Z5-901。随后不到十天，她被碾碎在两个宇宙的撞击中。Z5-901小队也来到了这里，他们拿着当时最新的数据。”
“你说他们来了这里，他们人呢？”
2723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
05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神情激动，“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们的数据说，离这个宇宙彻底湮灭还有最多五年。”她说，“除了你们，还有两个队伍失联。但我推测，你们是最后的人类小队。”
“不可能……”05低声呢喃着，“这不可能……”
“那你呢？”柯伊拍了拍2723的肩膀，“你属于哪个队伍？为什么你没有……”他斟酌着词语，“没有睡着。”
“我不是来回答你们问题的，但我能帮你们离开。我只有一个要求。”2723说着，她将自己双手的衣袖，和自己的上衣解开——里面不是胴体，而是一种模糊的、扭曲却有些熟悉的东西，被精细地种植在她身上——从她十指的指尖开始，向她的全身蔓延。
“这是……”06看到了她的后背，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血管，缓慢地为她输送着东西。
“它们很珍惜我们。”她说，“这个地方……有很多个我，我是2723。我是血的延续。”
“这是……你……”05看清了那些蠕动着、呼吸着的东西是什么，他倒退着，几乎要跌坐在地，“队长和09……这是大脑……所以你才知道我们是谁。”
2723点点头，指向两个微小的，新生的脑，“她们的大脑很活跃。”
05忍受不下去了，翻过身去，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2723……你是你，也是你的母亲，你的祖母，一切的溯源……”06搀着05，问她，“是我想的这样吗？”
2723看着他们，露出一个淡淡地、堪称静谧的笑容。
柯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开口，让自己能够直视2723，而不是立刻陷入恐惧的思考中。
他问：“你的要求是什么？”
“让我的女儿逃出去。”2723说，她用种满大脑的浮肿的手抚摸自己的肚皮，窗外的暖光灯照在她身上，2723看上去只是在休息。“我拥有很多东西，我会帮助你们。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让她成为真正的人类，不是我的延续……也不是谁的母亲。”
“你刚刚说，这里是必经之地。”柯伊说，“能再多说些吗？”
“这里是边缘附近。”2723说，“如果你们真的能逃出去，你们会知道的。”
“它们在这里狩猎所有逃往边缘的智慧生命，吃掉，用掉，时间一到，前往下一个地方。这样的星球不止一个。”她说，“时间要到了，回去吧。”
“我们会救你的女儿，”柯伊说，“我们会救你，我们会毁掉这个地方。但我有一个问题，”他说，“要不要救孩子的父亲。”
“让他死吧。”
说完这句话，2723像是累了，闭上眼睛，又沉睡了。
柯伊点点头，往回走了一步，和06一起扛起05，往他们来时的路走。他们走过那个巨大的加工厂，没有被发现，没有被阻拦，似乎他们就是其中的一员。所有的通道都被成功打开，他们沿着光明的路回到了牢房里。
他们沉默着。许久后，在安静的黑暗里，05发出了啜泣声。柯伊长久地闭着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他感受到一个温暖的热源，是06，他紧紧拥抱着他们。
很久以后，高浓度的催眠喷雾释放完毕，他们被颈椎的芯片给刺激，随后清醒。绝望的情绪如同褪去的潮水，只在漫长的沙滩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不知何时卷土重来。
05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问柯伊，“大侦探，”他很用力地在尝试笑一笑，“你为什么说有个孩子的父亲。”
“08给我们的信息，”柯伊说，“接近自然孕育。而我们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2723不希望对方活下来，她不会主动选择将人杀死，否则她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一定做过什么。”
“我知道了，”05点点头，“按照我们的计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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