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絮絮叨叨，满身酒气，它半拉半搀扶着人类，一边往外走。人类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目光死死盯着它手里的烟盒，和它离开了这条支路。
很久很久后，杰米才意识到：当时柯伊并没有听懂它到底在说什么。
这无所谓。它想。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被弄明白。
……
“柯伊，宝贝，吃点东西。”亚当点亮了房间的灯光，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水，温度恰好，放在柯伊的身边。
柯伊没有理他，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地板发呆。
亚当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唤他，“柯伊……”
柯伊像是被什么给触动了，太阳要落下了。余辉洒进来。他的皮肤感觉到温度，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他整个人抖动了一下。他站起来，去到浴室里，将自己清洗干净，随后走进厨房，将冰箱里的空盘子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将它们放到餐桌上。
恶魔倚在墙上，看着他从这里走到那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你想吃吗？我昨天用了一些小手段，智虫今天帮你把阿芙赛科和锐阿克买回来了。”
柯伊没有回答。他做完了一切，将空的餐盘收到厨房里洗净，又放回冰箱。他将头抵在冰箱门上，开始念那些在脑海里不断翻涌着的祷词。他从未认真记过，但不知何时它们已经永远刻进了他的大脑。
他念完所有的祷词，回到刚刚的地方，亚当给他的水还放在那里。他看着那杯水，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血，”柯伊说，“没有 。”
“没有，宝贝，”亚当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的手搂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柯伊的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柯伊问。
“我很高兴，你逃出来。”亚当说，“你是为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了。”柯伊打断他，“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留下点什么。”
亚当将头抬起，那双红眼睛盯着他，良久，吻了吻柯伊的唇。
柯伊没有说什么，推开亚当的手，拿起那杯水饮尽，将自己放到床上去。
“我今天听到了消息，”亚当躺在他的身旁，搂着他，“智虫喝醉了，有人问它那个奇怪的烟盒是从哪里买的，它说是边缘市场。或许能买到一些东西。你想去吗？”
柯伊没有回复，只是闭上眼睛。他们等待着。
新的一天。
“哦，哦，你醒来了，人类，”智虫对突然到访的人类有些惊讶，它囫囵着站起来，触须晃动着，“你还活着，这很好。怎么样，你要入伙？我们的侦探生意……”
柯伊摇摇头，拿出一本用通用语写成的书，按照特定的页数一页页翻给他看。
智虫看着每一页上被特意圈起来的字，一点点地念着：“听不到……频率……钱……买东西……报酬……帮助。”
智虫看看他，调了调自己的发声器，尝试着吐出几个声音。柯伊没有反应，随后它又尝试了几下，它看到柯伊点点头。
“那我就这么跟你说话，不过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外戴智脑。”杰米点点头，转过身去翻那堆乱糟糟的东西，从里面翻出了它的钱包，“这些，应该够了。”杰米把一沓钱放到他手上，随后学着他的方式，在书上找着有用的词语，将它们连成句子。
柯伊看懂了。朝他行了一个礼，离开了。
杰米看着他的背影，那股无由的烦躁又浮上心头，它骂了一声，又把自己摔回床铺里。
……
那是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
他为攀在房屋墙壁上的阿萨萨藤加了水，将自己的院子打扫了一番，进到屋中。他打开音乐，走到那个风格迥异的房间里，手上拿着抹布，擦拭着房间里的一切。
“我知道。”
“你不喜欢这个了？我们昨天才买的，好吧。我放进去，等下次……”
“床单这次铺哪个？”
“哦，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香薰，还剩一点，过几天再去买新的……”他说着往浴室走去，拿出香薰时，听到了门口的门铃声。他把香薰放回柜中。“有人来了，待会儿再说。”
他走出房门，不远处的栅栏外站着一个稚嫩的金发少年，脸上有一对牙，看到他从门里出来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日安，金吉特先生。”
“日安。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我还有几份报纸没送到。”少年将他的报纸递给他，“这期有那个种植阿萨萨藤的种族，在最后一页，您可以看看。”
“好的。”
“我先走了，回见，先生，回见。”
金吉特送别跑向远处的报童。此时的阳光正好，他准备在外面晒晒太阳，于是站在原地，翻阅起报纸。他的阅读速度不慢，很快将整个报纸阅读完毕。他的眉头皱起，仔细又看了一遍报童方才说过的版面。
“在看什么，这么用心？”
“啊！”他被突然的声音吓到了，头从报纸中抬起，看向隔着栅栏面对着他的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吓到你了？艺术家。”
“德洛丽丝……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她耸耸肩，金吉特要去给她开门，她摆摆手，“我今天不进去。”
她伸手拿过金吉特的报纸，迅速地翻页，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个种族……我记得你是在这里得到阿萨萨藤种子的。”
“是的，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们时日无多。”
“你怎么想？”
“我想再去一次。”金吉特说，“抓紧当下。如果他们需要，可以做些记录的工作。”
“要去多久？”
“不太清楚，”他摇摇头，“最多就几个月吧。”
“前段时间，有个人类，”德洛丽丝还不大熟悉这个词语的读音，“跑出来了。你要带他去吗？”
“我没有找到他。他被藏起来了。”金吉特看着她，眨眨眼睛，“或者，他自己躲起来了。”
德洛丽丝轻蔑地笑笑，“好吧，至少我知道你没有说谎。”
她将手撑在栅栏上，身体向前倾，慢慢靠近金吉特，“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有空，亲爱的艺术家——要不要来段双人旅行？”
金吉特眨眨眼。他望着德洛丽丝，德洛丽丝从那双金色的眼中看到自己。那只是微妙的、稍纵即逝的沉默，短暂到德洛丽丝还未开始思考这意味着什么，金吉特就已经重新笑起来。
“好啊。”
他眨眨眼，有风吹过。德洛丽丝看到他的发丝慢慢飘动，房上的阿萨萨藤发出响声。隔着栅栏，她听到金吉特说：
“我们明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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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柯伊，兄弟，”杰米拍拍柯伊的肩膀，“我错了，你的身体弱小，但你很会赚钱。”它看着那摞厚厚的钱，“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钱了。”
“平分。”柯伊说，“我最近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智虫走到那堆钱面前，开始用它灵敏的手们清点数量，纸钞很快被分成两摞，“很久吗？”
“不知道。”柯伊说着，接过智虫递给他的纸钞，“我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有私家队伍要去白过渡区，那边有特殊矿物。”
“什么意思？你不怕回不来吗？”智虫将目光从钱上挪开，“别冲动，那个地方很危险。”
“我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不是……哦！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智虫有些焦躁地挠挠头，“太危险了！”
“我有钱。”他说，“也有门路。”
智虫看着柯伊的眼睛，动了动触角，“好吧，”它说，“拿着这个，我曾经褪下来的壳，硬度还行，”它从一堆奇怪的杂物山里找到一块坚硬的外壳，“能做很多事。”
“谢了。”
“什么时候出发？总得给我们留个践行饭的时间吧？”
“明天。”
智虫看看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或许你需要它。”
X-H-301，柯伊来到这栋楼下。他观察四周的景色，前方的智虫已经踏上了楼层之间的台阶，“快点，”智虫和他说，“太阳落山，它就要休息了。”
柯伊把目光从楼前那两颗高耸的红松树上移开，跟随着智虫的步伐，一步步朝三楼走去。杰米敲开三楼的门，浓烈的水汽扑面而来。柯伊跟着他走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缸，一只触手从里面爬出来，黏上柯伊。
“不用担心，”智虫说，“这是它认识新人的方式，它叫欧克普斯。”
柯伊站在原地，等待触手抚摸完他的脸，退回水中，另一只触手伸向阳台，指着一副棋盘。
“和章鱼下一局，”智虫说，“你的脑子很好，会得到一些东西。”
柯伊没有问，也没有说任何话。他走到阳台上，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触手先拿起了棋子，他们开始下棋。
太阳快落山了，棋局还没有结束，触手先停了下来。它延申至房间之内，柯伊听到了一阵凌乱地翻动声，有个东西被挪了出来。
那是一堆报纸，时间已经很久，铺满灰尘。柯伊看向报纸，触手正在飞速地翻着页，他听到除了纸张外的声响，沙沙，阳台的外面。他没回头。
许久后，章鱼找到它想要的，拿起报纸，递到柯伊面前。
【已接受δ列ω族 B-c510 宇宙生命体，未加入新生。】
年份很久远。柯伊接下报纸，朝章鱼行礼。智虫在客厅里等他，看到柯伊从阳台离开，带他走出这间房屋。
“以后你可以自己来，”智虫说，“不论它给了你什么，它都认可了你。”
他没有说话，太阳落山了。
……
白过渡星。
他重新踏上了星球的陆地。采矿队伍和他约定了集合的时间，给了他一个信号传输装置。他们就此分开。
白雾——过渡带，他知道了名字——看不到尽头。他们被困在星球核心之外。突破白雾的通道限时打开，柯伊没有过去，他选择直接走进雾中。
“小心点，”亚当搂住了他的肩膀，走了几步，手顺势而下，抓住了他的手，“往你想走的地方走。”
“我杀了人，”柯伊说，“那个孩子。我的队友。我杀了人。”
“没有的事，”亚当捏了捏他的手，“不是你的问题。”
柯伊没再说话，沉默着。过渡带变得清晰起来，自己和那个苟延残喘的男性厮打在一起，滚进白过渡区。子弹从镗管射出，击穿她额头上的法阵。他往前走。
05和06在牢房里用灰尘玩五子棋。04的哭声里，铡刀剖开尸体腹腔，扯出脏腑，分类清洗。08跪在地上，怀里是发着高热的02，咀嚼，吞咽，擦不干净的血。他往前走。
爆炸前一秒，炸开的怀表——硬质玻璃上依稀映照出一些反光，那个巨大的、白色的建筑——他很熟悉，暂未想起。08的歌声在静谧的飞船中响着。他穿上特制的贴身工作服，站在其余九个队友身边，相机已经架好，有人念出他们小队的编号，他们坐上属于自己的船，在黑色的海洋里漂泊。他往前走。
黑色吞没一切，他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种山洞的回声。他接过一个温暖的东西，他听到耳边长长的祷词，阿达卡娜，拉住他的指头，阿达卡娜，血红的咒文，阿达卡娜，生命的河流。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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