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明何尝不知,所以才会恶语相向,从前未察觉到这些时,他从不会对宋栗说恶劣的话。
只是这人骂也骂不走,脸皮厚得很。
“顺其自然不好吗,你就当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也只当不知晓你的本意,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下去吧。”涂茸轻声说。
“哪有这般简单?”宋长明叹息。
涂茸抬眸看他:“不简单吗?你们如今不也是这般过着吗?彼此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将话挑开,不也是相安无事吗?”
宋长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总觉得涂茸说的都是歪理,便下意识看向涂苒,想从他这里寻得认同。
涂苒却是耸肩摆手,表示涂茸一直都是如此。
他的话看似总是无理取闹,但若是仔细想来,总会发现那是最通透的活法。
涂苒轻笑:“无需想这些,顺其自然便是。”
宋长明微微点头,可究竟有无听进去,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茶楼的点心甜腻的厉害,配上略有些苦涩的茶水,那便是刚刚好的存在。
三人安静品茗,倒是也享得一片安宁。
集市过后,眼看着就到年根底下了,宋栗急着让涂茸再去宋家,好沾沾他的气运,也好让宋家能走的再长远些。
因此集市一过,宋栗便直接派人来接了,甚至还让宋家管家直接去码头接袁武,统统都带到了宋家里。
“茸哥儿!苒哥儿!袁兄!”宋栗在门前站着等他们,瞧见他们来立刻欢喜相迎,“快些进来!厨子我都请来了,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外面天寒地冻,宋栗一改往日的墨色衣衫,穿着一身鹅黄,领子的绒毛洁白好看,这般才有二八岁数该有的青春模样。
涂茸和他抱作一团,欢欢喜喜地朝屋里走去。
宋家家大业大,衣食无缺,屋内炭盆更是烧的旺盛,一脚踏进去,热气便扑面,袁武瞬间便觉得身上的棉衣有些碍事了。
厅内的桌面上放着几只小炉,上面顶着小锅子,里面是早就做好的菜,用小炉子热着,只要炭火不熄,菜就不会凉。
宋栗请他们坐下,又立刻扭头叮嘱下人:“让他们把菜都上来,我去接父亲和兄长。”
这还是自上次之后,涂茸头回见到宋裘岐,看着是比先前昏睡着时要精神些,但还是很病态。
至于宋裘岐身侧的年轻男子,一位是相比之下身体最好的宋长明,另一位则是头回见的宋柏绥,他看起来格外不好,脸色暗沉阴郁,眼底带着浓重青黑,一副随时要倒下不起的模样。
宋栗忙解释:“这位是我二哥,宋柏绥。”
长命百岁啊。
这怕是宋家对他们最真诚的祝福了。
自进到屋里,宋裘岐的视线便一直盯着涂茸看,大概是将死之人的直觉,他总能感觉到面前这些小哥儿的不同寻常。
涂苒碰碰涂茸,和宋柏绥点头示意。
今日是他们的主场,按理说袁武是可来可不来的,因此他在打过招呼后便不再多话,只静坐着给涂茸斟茶倒水。
期间都是宋栗和涂茸在说话,其余则是静静听着,宋长明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忘记了,若是真讨厌宋栗,哪还会配合他和他的客人同吃同坐呢?
宋家这些人,说穿了都是可怜人。
“涂少爷是哪里人士?”宋裘岐突然出声询问,他对涂茸十分好奇,这种好奇并非是无知,而是即将确认心中所想时的激动。
“我就是青石镇的。”涂茸时刻记着袁武给他安排的身份,“我兄长曾是夫君的战友,我来投奔他。”
宋裘岐一愣:“战友?”
袁武适时接过话解释:“今秋战事初平就退回来了,他兄长托我照顾他们。”
“原来如此。”宋裘岐笑着点头,“若是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阿栗,他很喜欢你夫郎。”
“有劳宋老爷费心。”
宋栗眉目透着欢喜,他不停给宋裘岐布菜盛粥,想让他把堆满的碗碟都吃干净,这样身体才会越来越好。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涂茸身上,希望他的到来能让宋家起死回生。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但气氛并没有落下去,宋家人都很通情达理,偶尔会接着他们的话聊几句。
吃过饭,宋长明和宋柏绥便去休息了,宋裘岐自觉身体好很多,便想坐着和他们说说话。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袁武请求道:“袁贤侄,可否请你和阿栗一起去将我书房高阁的锦盒拿来?”
“无妨。”袁武瞬间明白。
“什么锦盒?我先前为何没瞧见?我去找找就是。”宋栗顿时来了精神,父亲书房竟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这可不行哦!
待厅里只剩他们三人,宋裘岐才缓缓开口:“两位身份贵重,万不该由着阿栗胡来的,生老病死都是常态,这是他自己该承受的。”
“应该与否暂且不提,但不该强求他去看淡生死,宋栗的心意,您应当是全都看在眼里的。”涂苒皱眉。
宋栗为宋家做的一切,他不信宋裘岐当真半分都不在意,怎么能不顾及宋栗就轻描淡写一句“常态”?
宋裘岐轻笑,本该俊朗的脸此刻颓败无光,还未病时,他也是难得的风姿绰约,只是世事无常罢了。
“正因知晓,所以不希望他做无用功了。”宋裘岐早早便看淡了生死,从他得知宋栗喂养他们之后,“若是能重新来过,我只希望从未将他带回宋家,这是我唯一后悔之事。”
涂苒听的直皱眉,他先前怎么没发现,宋家好似都是宋长明那样嘴硬心软的人。
他微微皱眉:“话怎能这样说,或许你所后悔之事,是他此生最庆幸之事,既然知晓其心意,难道不该呵护他的心意吗?你们人都爱这般口是心非吗?”
“你这般说,倒是叫我不知如何回答了……”宋裘岐苦笑,他也不想这样,只是宋栗不该来宋家的。
涂茸抬眸与之对视,终于和宋裘岐说了第一句话,他淡声道:“那他其实不是你外室的孩子吧?”
他说的不是宋栗,而是被宋栗顶了身份早就去世的孩童。
宋裘岐点头:“只是乡下孩童罢了,所以当宋栗找来时,我曾疑心过他的动机,但那孩子太懂事了,我便只好寻了由头将他放到身边。”
一放便是十年。
“那你也知道,宋栗的心意不只是把你当父亲吧?”涂茸问这话时一直盯着他眼睛,试图看看他会不会有神色变化。
变化当然是有的。
只是从慈父转变为其他。
他似乎是在怀念什么,那些情愫不受控制地从眼睛唇角泄露,他自然知晓宋栗全部心思,守在炭盆边的人,当然能感受到火热。
只是即便他抱有同样的情意,都不能宣之于口,因为他快要死了。
气氛诡异沉默,所有人都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片刻后宋栗便带着锦盒进来了。
袁武则是重新坐回涂茸身边。
“这里是我准备的一些礼物。”宋裘岐说着打开锦盒,“听说你们今岁新婚,是该送些礼的,这里有一套长命锁和布庄的条子,若是有需要直接过去便是。”
“多谢。”
这顿饭时间格外久,但彼此都很舒服。
临走时涂茸不忘回头看,宋栗正皱眉板着脸给宋裘岐紧着披风,他身量有些矮,便只能抬头费力举着手,宋裘岐则是垂眸看他,眼神带着浓稠和眷恋。
只是那种神色,在宋栗抬头时瞬间消失不见。
宋栗不该被他绊住脚。
“武哥,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吧。”涂茸收回视线,紧紧握住袁武的手。
他才不要和他们一样嘴硬,他就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心意都说给爱人听,他们就是要好好过完这一生。
第35章 除夕(洞房)
时间一晃到了二十八,这日是除夕,家家户户晨起就开始挂灯笼贴对子,恨不得把家中的一切都装扮起来。
孩童们还未穿起新衣裳,成群结队地在村里跑来跑去,偶尔路过谁家,还会讨来些糖果吃,说几句欢庆话再离去。
袁武这里离村内里远,除去下地要经过,再来便是刻意寻他们的。
“再往右边点点,太多啦!左边一点点点!好好好!就这样哦!”
涂茸指挥袁武贴对子的声音时不时传出,不管他如何指挥,袁武都好脾气地笑应听从,再将对联张贴好。
红艳的对联旁边就是红灯笼,待夜幕降临,将灯笼点燃,就能照明。
“这样就好啦!灯笼真的好好看!”涂茸试图蹦起来去摸灯笼穗儿,蹦哒半天都摸不到,只能隔空囫囵一摸,然后再装作摸到似的往嘴里塞。
“一会我把鱼清理了,年夜饭必得有鱼,你还想吃什么?”袁武将竹梯收好,扭头瞧见他脸红鼻子红,便赶紧把他赶到屋里去,“进屋和涂苒商量,别再出来来。”
涂茸撇撇嘴,拽着他衣裳不肯松手,还很硬气的闹气脾气:“我是想跟着你哦,你不想让我跟着吗?那你想让谁跟着呀?袁武,不要不说话,我知道你在听!”
他鲜少叫袁武全名,但每每这样叫都带着一股娇嗔,娇气模样直冲袁武心尖,叫的他心神都跟着晃悠起来。
只是他总坏心眼地当做听不到,便会惹得涂茸更加生气,撒娇意味便更足,经常直接蹦到他后背,爬着不肯下去。
袁武便会背着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手头该做的事却半点都不会耽搁。
待他们将院子都装扮好,刘全也拎着东西上门了,之前说有活就带他做,但刘全还是孩子心性,不肯做凿冰的力气活,袁武也没办法,便没再叫他。
刘全晃晃手里的篮子,他笑道:“知道你家中什么都不缺,这是我阿娘做的饴糖,想着小哥儿爱吃,便给你们送来些。”
大过年的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些糖块儿推来推去,袁武便没有拒绝,痛快将这些给收下了,只是他也没有让刘全空着手走,给他带了些厨房的肉。
“诶对了,三哥你知道吗?袁文和月姐儿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刘全凑到他身前,悄摸摸说着,“不过我猜着,先前闹了不愉快,若是还能成,那月姐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受磋磨了?”
袁武没有搭腔,只淡声道:“你一汉子,成日里倒是把这些打听的清楚,别说这些了,回去吧。”
刘全挠挠头:“我这不是想着小嫂子和苒哥儿会想听这些闲话吗?不然成日在家中做什么?”
“吃喝玩乐都比听闲话要好很多。”袁武说完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听听这些也无妨。”
刘全便又高兴起来,回头有啥新鲜事儿,他都要来说给小嫂子听,就只当是打发时辰了。
家中还有事,刘全不能多留,送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帮忙了。
袁武记忆里的新春还停留在之前在袁家时,前来拜年的客人们都是奔着袁文去的,想沾沾他读书人的气韵,都盼着他来日若是能中举,说出去都有面子。
可如今,他家里也有这样人人拜访的场景了,而这都是他夫郎和涂苒的功劳。
“多亏了您夫郎,大夫说我家姐儿若是在水里久了,就算救上来也会没命,这是救命的恩情,武小子就别和我们客气了。”汉子说起这些还是有些后怕。
若是放在别人家,一个姐儿没了也就没了,可这是他成家多年唯一的孩子,大夫给他们夫妇看过,说是他的问题,那这孩子便更是不能出事了。
没想到会掉到冰层里,更没想到袁武的夫郎能把孩子救起来,孩她娘那天哭的差点跟着走,幸好救回来了。
那日冰上好些孩子的长辈都有来送东西,和之前一样,都是家中做的,只是还多了些瓜子糖,都是农户人家能拿出手的好东西了。
袁武没有拒绝,并且回了些相当的礼,到底是新春,不好叫别人不痛快。
“多亏了夫郎和苒哥儿,我们这些东西都能吃到年后了。”袁武向来不吝啬对涂茸的夸奖,连带着涂苒也是要夸两句的。
这厢热闹,另一边的袁大壮家却是不太平。
换做从前,逢年过节袁家都会有很多人登门,无非都是要和袁文说说话,毕竟玉灵村读书人虽然不少,但袁文却是最爱和他们说笑交谈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因着先前要程月做小的事,村里到底对他存了不满。
连秀才都不是,就摆起谱了,怕是来日也不会记得村里人的好意,自然也不需要再捧着了。
袁文气的在家大发雷霆:“我早便说过不娶程月,偏要多此一举做那种事,现在事情传出去,都没有人再上门拜访,袁武那边却人满为患,实在丢脸!”
“你若是没有那意思,娘也不会给你张罗,大哥你总想那些做什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偏要在新春吵架。”袁全有些看不过去,小声反驳着,不管怎么说,娘不还都是为了他吗?
家里一切事都顺着大哥心意走,偶有一次不顺心,就要发脾气,真是不知满足。
“咋和你大哥说话呢!”陈兰香哎呀一声,神色不悦地看了一眼袁全,转而又继续哄袁文,“不来就不来,待我儿考中秀才,他们就算想来捧着也不搭理他们!只是你和那月姐儿到底要如何?不如就娶了她?”
“娶什么娶!她还未嫁给我便给我惹这些麻烦,若是真娶了,岂不是要克死我?娘你说话也该仔细想想,如今闹成这样再去娶,那才是真叫人看笑话!迂腐!”
袁文说完便甩袖回了屋里,他可不要娶那程月,自从提及和她成婚这事,他便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可见那程月如何克她!
先前和她说两句话,无非是不愿影响自己的名声,可事已至此,他若是还要娶,日后怕是更无安宁之日!
他这头不愿意,另一头程月也突然想通了。
涂茸的话没有错,袁文平日看着知书达理,但实在不是她所期盼的良配。
“娘,我还能嫁出去吗?”程月神思忧伤,她如今也不盼着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了,只要汉子身强力壮能抗家就好了。
“娘已经托人给你打问了,那袁家不是好人户,娘一开始就不愿意你嫁的,只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白说,你别怕,娘不会让你胡乱嫁出去的。”袁秀英将她揽在怀里,像哄幼时的她一样,轻声哄着。
28/84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