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其实不愿意听这人道歉,那声音细微又脆弱,搞得像是他冤枉了人一样,而且还让他心里像是在被谁用力揪一样,又酸又疼。
见江独慎越弯越低的腰,明朗以为这人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正想多唠叨几句,定眼一看,整个人僵住——
黑丝手套。
曾经让他感到疑惑,好奇,甚至有一丝畏惧的东西,也是他后悔当时没敢问出口,后来又再也没见过的那双黑丝手套。
它被重新戴在了男人的手上。
这一刻,明朗原本满腹的愤怒和失望在一瞬间通通收了起来,他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同时也清晰地察觉,这是他剥开迷雾,接触到那个藏在最深处的江独慎的一次机会。
如果他还像上次那样,得过且过,不去追究男人种种怪异的言行,甚至害怕自己无法承受真相而远离,那他有预感,这将会是他和江独慎最后一次见面。
“对不起,我再次向你道歉,我们以后……最好别再联系。”江独慎弯着腰缩着身体,戴着黑手套的双手越绞越紧,他哆嗦着唇再次道歉,而后飞快而模糊地溢出一声低语,转身逃一般离开。
那几乎是用气音发出的一句低语,明朗却莫名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你会受伤的。
明朗神色一凛,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追了上去,伸手拉住对方,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握到了一截骨头。
明朗怔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为什么人的手腕骨可以细瘦到这种程度,被他握住的男人竟发出了一声低哑的惨叫!
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甚至无法相信是从那位时而矜贵冷淡,时而温润如玉的江总身上发出的,那像极了被虐待许久浑身是伤的人,被人重新狠狠撕裂了伤口一般。
“对、对不起!我弄疼你了?”明朗猛地松开对方手腕,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弄伤了对方,但回过神来,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用多大力。
他紧张地又向前一步更靠近对方,张皇失措,焦急问:“江哥?江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好吗?”
“不……”江独慎剧烈地颤抖,不断摇头,这次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又神经质般不断深呼吸,似乎是在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你快走。”仿佛是自我调节失败,江独慎崩溃地用双头捂住脸,蹲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他开始痉挛,背部时而不自然地抽搐。
明朗怎么可能走,他直接抓住男人带着手套的手,想把人拉起来,却遭到了对方激烈地抵抗和挣扎。
“脏……很脏……”喑哑声音泫然欲泣,听得明朗心都揪起来了,以为这人嫌他脏呢,赶忙低声安抚:“不脏的,我洗过手才来的,一路上也没碰其他脏东西,一直揣兜里呢,不脏的……”
就在明朗不想勉强江独慎,放弃把人拉起来,转而打算陪着人一起蹲坐在大马路时,江独慎突然浑身一松,一仰头,整个人往后倒去——
明朗眼明手快地扑过去接住人,以搂抱的姿势,两条手臂在男人背部交叉形成防护,随着人后仰到地上。
他确认自己把人结结实实搂怀里了,愣了半晌才长吁口气,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多趴了会儿,一时百感交集,又莫名庆幸,庆幸自己今晚一个冲动跑来找江独慎。
看来人偶尔冲动也不一定是魔鬼,可能反而有意外收获。
初春的地面仍旧又硬又冰凉,明朗可不想让怀里的人感冒,于是他手臂肌肉一绷就轻松把人抱起。
挽月公馆的保安也不是第一次见明朗了,见VIP业主意识不清躺人怀里,保安小哥虽然表情僵硬目光复杂,但到底还是把人放了进去。
于是,明朗又一次带着江老板登堂入室。
第24章
明朗把江独慎带到房间安置在床上,他拉过被子盖在浑身冰凉的人身上,却发现这人在大冬天床上竟然只有一床秋被,他不由地皱起眉头,直起身环视整个房间一圈,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这是他第三次“来访”了,这地方似乎像个冰箱一样,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不仅是家里,就连江独慎这个人,似乎都是冷冰冰的。
明朗回忆着仅有几次见到江老板时的情景,确信见到对方穿过最厚的衣服就是西装外套,隆冬之中,江独慎竟从来没有穿过大衣。
心里又开始有那种被揪着的感觉。
他有些烦躁,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在联排衣柜最上方角落的隔间内找到了一张稍微厚一点的被子,他麻溜扯下来,大手一扬,盖男人身上,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再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压被子上方。
倒腾完被子后,他又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空调遥控器,打开调成制暖模式,这才满意地走出房间,关上门。
明朗自作主张地决定在江老板家的沙发上借宿一晚,打算明早抓住人好好地聊一聊,于是他随便洗了把脸就往沙发上一躺——
二十分钟后鱼跃而起!
“卧槽,真特么的冷啊!”他无奈地环视客厅,北欧风的简洁布置,大理石地板,真皮沙发,冷白的墙面搭配浅蓝色系的家具,真的是——好像个冰窟啊!
明朗简直无力吐槽,这间房子视觉上生理上心理上都直往他心里灌着冷风。
他又一波翻箱倒柜,找出了客厅的空调遥控器,开了暖气后才重新躺回去,美滋滋地抱着沙发上的抱枕睡了。
别看明朗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很挑床,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多多少少有点被惯出来的毛病,更何况他现在躺的还不是真的床,因此没睡两小时,他就醒了。
不过明朗这人也有个优点,就是适应力特别的强,身体虽然被惯出毛病,但心理上却接受度良好,因此没睡好他也没什么焦虑烦躁感,干脆起来打算窝沙发上玩下手机。
他甚至看起了外卖,大半夜流着口水规划明早要点什么早餐。
突然,江独慎的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明朗像只灵敏的猎犬一般,一瞬间抬起头,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那像是人的呼救声,又像是……哭声。
他猛地起身跳下沙发,往房间里冲。
一开门,就看到床上躺着的江老板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前给他盖的一堆被子羽绒服全被他甩到一边。
明朗进到房间里,还以为进了桑拿房,热气蒸得他浑身难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用力过猛,给江老板整太厚了,还开了个三十度暖气,难怪孩子踢被子。
他赶紧把暖气调低几度,然后从地下捡起那张薄一点的秋被,打算再给江独慎盖上,但他刚把被子盖到对方身上,床上的男人立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很快又挣扎着掀掉了被子,戴着黑丝手套的手一直紧紧扒着枕头边缘,整个人呈现一种像是要爬行的姿态。
“江哥?”明朗不敢动了,也不敢再给人盖被子,他尽量降低动作发出的声音,轻轻坐到男人床边,就这样有些无措地盯着眼前蜷缩着身子,紧锁眉头一脸苍白的人。
“太热了……”江独慎嘴角溢出痛苦的低吟,明朗连忙安抚:“不热了不热了,我把暖气调低了哈。”说着,又倾身,像哄孩子一样问:“我们盖上被子好吗?会着凉的。”
然而男人却摇头,嘴里依旧低哑喃喃:“热……要烫死了……”
“好,好,那我们不盖被子。”明朗应下,然而,很快,江独慎又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几乎是缩成了一小团,像是蜷起四肢,护着自己肚子的小动物一般,他微微发抖。
“好冷……”男人哆嗦着嘴唇不断低喃,渐渐的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好冷的……”
这声音听得明朗心里发颤,他连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羽绒服反倒没有被扔下床,而是被推到床侧边缘,便伸手拿过来,但也只敢轻轻披在对方的腰上,低声哄着:“热的话,咱们就不盖被子了,冷的话,咱们就多穿一件衣服,啊。”
江独慎似乎被安抚了些,他眉头不再锁紧,似乎再次陷入了不太安稳的睡眠,明朗就坐在一旁,陪着人睡了大半小时,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没事,准备起身回到客厅的时候,男人又开始挣扎起来,嘴里反反复复说着胡话,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
明朗已经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冷还是热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也许江独慎口中的“冷”和“热”,并不是在说物理上的温度,而是对方因陷入反复的噩梦中才产生的心理错觉。
男人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自己的汗打湿,一绺绺搭在额边,明朗一直持续地耐心低声安抚,江独慎说冷他就把盖对方身上的羽绒服往上多扒拉一点,说热就往下扯一些。他担心江独慎会着凉,便还是把暖气又调高了两度,还在衣柜里找出了一双袜子,给人穿上,当他握着那细瘦的脚踝时,明朗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既心猿意马,又心疼难耐。
这个人似乎一直都这样,从第一次相遇那晚,就一直给他这种感觉。
像孤独矜贵的黑猫,像晶莹剔透却脆弱的水晶球,像冬日山间流淌的清冷小溪。
他在江独慎又喊冷的时候握住了对方戴着黑丝手套的手,江独慎几乎是一瞬间就反握住他,丝质的手套传来冰凉的触感,柔软又贴合皮肤的材质让这层薄薄的距离似乎不存在,他们仿佛在十指紧扣一般。
“奶奶……”
明朗听到男人突然呢喃出声,他眷恋地用脸颊轻轻贴上两人交握的手,紧闭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湿润。
“你身上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啊……”明朗不由地低喃,感觉自己今晚的心脏很疲惫,像是一直被什么紧紧揪着,那滋味实在太难熬。
他陪着人在噩梦中辗转挣扎,江独慎就像是个睡不安稳的小孩,就连在睡梦中都紧锁着眉头,嘴里时不时低低地讲着梦话,然而每次只要明朗轻声安抚,他又能平静下来,陷入短暂的安眠。
明朗不敢再离开,干脆靠坐在对方床边陪着人睡,自己玩了会儿手机,最后半睡半醒地打起盹儿,直至天明。
第二天早晨,手机闹铃突然响起,明朗一个惊醒差点没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手机扔出去,他赶紧按掉,生怕吵醒床上好不容易陷入深睡的人,看到对方似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在沉睡,他才长呼了一口气。
明朗有些懵逼地发了会儿起床呆,然后环视周围一圈,房间里暗的完全看不出时间,他瞄了眼手机,七点三十二分,按理说太阳已经出来了,但都被一整排落地遮光窗帘牢牢挡住,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的房间他进过三次,每次都是又暗又冷,密不透风。
这对一直“向阳而生”的明朗来说非常的不习惯,不管他在老家的房间,还是现在自己租的房子,都是常年不拉窗帘的。
明朗心想,得想个办法帮江老板改掉这种不利于通风透气,暗无天日的封闭式生活习惯才好。
他迷迷瞪瞪地想些有的没的,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江老板怀里,昨晚他们最初是十指相扣的,也不知道这人是把他的手当成了抱枕还是什么,现在竟然变成他整条小臂都被对方抱在怀里。
这下明朗陷入纠结,他胳膊又重又麻,但是又不敢动。
当然,被男人抱着小臂的温热细腻触感也让他不想动……
就在他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之时,一阵交响乐来电铃声响起。
床上的江独慎因为这熟悉的音乐而悠悠转醒,明朗一个激灵,猛地把手臂从人怀里抽出。
男人终于睁开眼,因为四周太暗以及没戴眼镜,眼前模糊的高大黑影让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仰。
明朗眼明手快一个俯冲接住了人,然而同时也像狗血肥皂剧一样以一种暧昧又诡异的姿势把人搂在怀里。
下一瞬江独慎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不明物体”是谁,他屏住呼吸,整个人僵住。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更怕直男癌把沉默点破。
“抱歉,我不是故意……哎,江哥,你眼角有眼屎。”
回应他的就是一脚飞踢,裤管中隐约可见一小截白皙粉红的脚踝。
明朗被人踹下床,脑子里只有那截可爱又可怜的纤细脚踝,甚至变态地回味对方踹他身上脚掌的漂亮形状。
等他YY完一圈回过神,从地上爬起,年长的男人已经接通了电话,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金丝眼镜,戴上眼镜后利落起身下床。
两只耳朵红扑扑的。
男人隔着床瞪了他一眼,黑幽幽的眼也不知道是因为刚起床,还是在生气,显得湿漉漉的。
瞪完人,江老板就转身朝门口走了,背对着人,一手端着手机,一手悄悄地抹眼角。
明朗这人心里也没点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迷惑发言是不是惹人恼羞成怒了,只道这人刚起床衣服也不多穿一件,竟敢只穿着昨晚那件单薄的衬衫就往外跑!
于是他赶紧拿起床上自己的羽绒外套,追了出去。
哭唧唧湿漉漉的小可怜江老板上线
第25章
“老江,你人呢?出什么事了?”
电话对面传来陈德鸣严肃的声音。
江独慎想起今早约了对方八点的诊疗,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间,刚想开口解释,肩膀上突然一重,他顿住,缓缓侧过脸,看了正给他披羽绒服的明朗一眼。
男人认真地低垂着眼给他整理羽绒服,衣服上残留的温度让他全身都感受到一阵热意,隐约还能闻到衣服上属于对方的味道。
江独慎觉得有些眩晕,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甚至想不起来刚刚自己准备对陈德鸣说什么。
直至话筒那边又传来陈德鸣略带焦急的询问:“老江?你没事吧?你在哪?”
“没事,我在家,睡过头了。”他回过神后简短地说明,然后陈德鸣和他自己都因为这句“睡过头了”而沉默。
——这是从未发生过在江独慎身上的事。
他从小睡眠质量就不好,或者应该说非常差,而且生物钟在六点,一直相当准时,因此从不需要设定任何闹钟。
“睡过头”这种大多数人都会遇到的情况,在他这里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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