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独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理由。
……也许不是理由,是因为这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他今天真的睡过头了。
为什么呢?
他侧过头看了眼在隔壁无所事事,光明正大盯着他打电话的男人,那人见他看过来,还无辜地眨眨眼,但继续大大咧咧抱着双臂杵在他面前,只是时不时用一种不爽的眼神扫过他的手机。
“咳……你确定你是真的睡过头了?”陈德鸣有些犹豫地求证,直觉告诉他现在的江独慎和前几天的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种机械般冷冰冰的阴沉语气,又重新变得平和、轻缓起来,他的症状有明显改善。
但,因为什么而改善?
于是陈德鸣假装抱怨:“你约八点,搞得我在大周末还专门起了个早,没想到你倒好,美滋滋睡过头。”然后试探性问:“怎么睡过头了?昨晚干嘛去了?”
江独慎沉默,半晌,只是淡淡道:“今天不过去了,改个时间。”
陈德鸣知道这人接下来就要挂电话了,连忙喊住:“等等,等等!”他有些担心,“老江,我们重启DBT(辩证行为疗法),需要持续定期见面,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你这两天还会听到江家人的声音吗?”
“先挂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方便,我们还是见一面吧,不是正式的咨询也可以,一起吃个饭?”
“不。”江独慎立即拒绝,很快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回答有些异常,又补充:“我没事,以后再给你打电话约时间。”
陈德鸣已然心里有数,他声音温和,但却非常严肃:“老江,你应该也知道,当你身边出现一些突发情况时,需要及时告知我吧?”
江独慎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你自己有意识到吗?老江。你在避免说自己的病情,证明你处在不方便谈论隐私的场合,你要么不是在家里,要么现在身边有其他人。”陈德鸣一针见血指出。
自从那天晚上江独慎因为过量饮酒胃出血进了医院,他赶过去发现这人陷入了严重的发病后,陈德鸣就决定不会再放任这家伙任性妄为了。
“我知道你的习惯,非工作原因你从来不会在外留宿,所以我倾向于后者。那么,老江,是谁,在早上还没过八点半的时候,就能待在你家里呢?”
“你甚至从没有邀请过我和蒋逸到你家,谁能让你放他进门?”
江独慎不吭声,原本轻缓的呼吸因为好友的一句句疑问变得急促,他回想起昨晚见到明朗的场景,回想起明朗看到他不正常表现时惊诧的眼神,他感到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是啊,他费了那么大劲努力切断和对方的联系,拼命压抑、控制因切断联系而产生的一系列“戒断反应”,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让那个年轻人看到了自己发病的丑陋模样?甚至又再次麻烦对方送自己回家,目睹了他一整晚的难堪与狼狈?
江独慎对自己感到失望和厌恶。
他的异常沉默让电话那边的陈德鸣和眼前一直盯着他的明朗都警觉起来,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异口同声:
“在你身边的是不是你那位‘网友’?”
“江哥,你没事吧?”
就在明朗声音响起那一瞬间,江独慎快速挂断了电话。
明朗一个箭步走上前扶住男人。
一开始他以为江老板又是在和哪位狂蜂浪蝶小白脸讲电话,心里极度不爽,正想着整点什么幺蛾子让这人不得不挂电话,但看江独慎脸色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苍白,他开始觉得不对劲,直到刚刚看到男人刚刚目光呆滞,瞳孔发散,端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江哥,我们到沙发上坐。”
明朗把人搀扶到客厅沙发上,刚打算起身去饭厅给对方装点温水,就见到江独慎把裹在他身上的羽绒服扯了下来,略带粗暴地扔到一边。
“哎,你别扯,穿着,别着凉了。”他赶忙过去拎起羽绒服想再披到人身上,却被用力挡开手臂。
“我不穿。”江独慎苍白着脸,不耐烦道:“我不冷,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明朗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仍旧苦口婆心:“你整个人跟支冰棍儿似的,还说不冷,我反正不信,你裹严实了,别闹。”然后坚持把衣服盖人身上。
江独慎故意做出的冷暴力姿态被这人无视,他有些难堪又有些气。
别闹?他这是被这个小朋友当成孩子一样哄了?
这人为什么这么烦,他都已经做出了单方面切断联系,故意无视对方所有电话信息这种令人作呕的事了,为什么不骂他?为什么一整晚陪着他?为什么还要在这给他披什么该死的羽绒服!
“你见过有人室内穿羽绒服的吗?”江独慎又扯下衣服。
“你见过有人在室内开着暖气还像个雪人吗?”明朗锲而不舍地披上衣服。
意识到这像是无意义的幼稚斗嘴,江独慎不吭声了,只是再把衣服扯开,在明朗继续矜持把衣服披回来时伸手挡住。
他阴沉地盯着人,声音仿佛夹杂着冰渣子:“我昨晚已经说了,以后别再联系,你走吧,不必在这多管闲事,浪费时间,只会惹人烦。”
明朗这下不吭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独慎,江独慎也挺直背脊和他目光对峙,但绷紧的下颚和绞紧的双手泄露出一丝情绪。
半晌,明朗轻笑一声,突然道:“江哥,你眼屎还没擦干净。”
江独慎一个岔气,差点被气得人都没了,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反驳:“我没有……眼、眼屎!”
他刚刚明明仔细擦干净了!
明朗哈哈大笑,把羽绒服再次裹到男人身上,趁着对方气到反应迟钝,迅速把拉链拉上,还把大大的毛绒帽子盖住对方脑袋,把人包成了一团小粽子,然后转过头去饭厅给人装热水,边走还边扭头调侃:“有人昨晚哭鼻子太多,你仔细再照照镜子,我感觉还没擦干净。”
江独慎全身都被裹在偌大的羽绒服里,挣扎得脸红气短。
等他挣扎出来了,明朗已经把他的水杯放在茶几上,并且另外给他拿了件针织外套。
“实在不想穿,就穿件薄外套吧,别生病了。”明朗把外套放到沙发上,然后拎起一旁的空调遥控器,把暖气往上调高了两度,这才转过头认真地望入江独慎眼里:“别生病,别失联,我会担心。”
江独慎彻底蔫了,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戴着黑丝手套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刚扯下帽子时把自己的黑发弄得凌乱翘起。
看起来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难以想象这个人比他大七岁,更难以想象之前会议上,这个人是那副君临天下,位高权重的模样。
明朗心里叹息。
他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拖了张圆筒沙发坐到对方面前,感受到男人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畏缩,身体不自然地后倾,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开他的目光。
“你愿意和我说一下你的事情吗,江哥?”明朗开门见山。
江独慎却因为这句话而猛然往后一躲,甚至侧过了身体,下意识表现出拒绝的态度,但他还是反问:“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明朗确保自己的语气足够温和,他甚至弯下腰,以减轻自己身材高大带来的压迫感,以一种从下往上的企盼目光注视着对方,“什么都可以,江哥。”
江独慎盯着明朗几秒,从对方直白坦诚的目光中看到了探究,但那种探究并不尖锐,仿佛是耐心等待他的自白。
他终于无法自欺欺人假装认为明朗什么都没察觉,他的嘴唇开始哆嗦起来,并且开始神经质地碎碎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
“我早就知道你,你看出来我不正常。”
“我说过了……你很奇怪的,可陈德鸣……陈德鸣又说不奇怪……”
明朗闻言眉峰一扬,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是有点不爽,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暂且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名字给忽略,耐心道:“我不觉得你不正常,江哥,你只是有些不一样,而我想知道……为什么会不一样。”
明朗深吸一口气,深深地凝视眼前渐渐缩成一团的人,以及那双黑丝手套,开口:
“你生病了吗,江哥?”
元宵节快乐!
第26章
——你生病了吗?
这句话被这个年轻人问出来,平静且自然,仿佛只是在问他“你感冒了吗”。
但江独慎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沉默了许久,他还是选择否认:“我没有。”
明朗看着眼前的人,江独慎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目光既脆弱,又坚持。
他突然就放弃了,释然一笑,点点头,道:“那就好,抱歉突然问你这种问题,我只是有点担心……”
“很久没有了。”然而,江独慎在下一刻打断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是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这句话说得多少有点隐晦,明朗有那么一瞬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以他一根筋的单细胞脑袋,平时谁想暗示他点东西也要看这人能不能get到。
不过显然,在面对江老板的事情上,明朗还是有点开窍的,此刻他福至心灵,电光火石间给自己总结了两点:
第一,“很久没有了”也许意味着“曾经有过”。
第二,“很久没有了”也许意味着“现在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但不管怎样,江独慎没有直接承认,说明对方此刻并不希望过多讨论,这点程度的情商明朗还是有的。
“那就好,我只是担心,而不是想打探……”他不想让江独慎有被冒犯的感觉。
“我知道。”江独慎快速打断明朗的话,但也没有再继续多说。
明朗长吁一口气:“等你以后想告诉我了,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江独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明朗在心里苦笑,看来他还不够努力,才没办法让对方愿意朝他敞开心扉。
别急。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弄清楚江独慎这段时间为什么无视他,单方面对他冷暴力,这件事情不追根究底,后续就是一个隐患,算上之前删好友那出,这已经是第二次江老板一言不合就断绝来往了,说句实话,就算心大如他,也没法忍受被人这样对待第三次。
于是明朗问道:“江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理我吗?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男人明显一怔,随即面露纠结,就算如此,这个人还是强行维持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具,只是目光有些游移,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叮——”刚好这个时候厨房里的面包机响了,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明朗起身,勾了勾唇:“我去弄点早餐,你好好组织下语言等我。”
那表情痞痞的,让江独慎莫名有些心跳加速和难堪。
这人已经看出他的口不对心,正在等着他承认。
江独慎突然有种自己越来越容易被明朗拿捏的感觉,然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年轻人还在自己面前因为工作失误而垂头丧气。
厨房里的人在准备着早餐,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他会用面包机烤面包,用咖啡机做拿铁,他自顾自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牛奶、午餐肉,甚至还吹着口哨煎起了鸡蛋。
这个场景让江独慎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仿佛明朗会经常来他家里玩,甚至留宿,而他们会在第二天早晨一起吃早餐。
他看了眼客厅里开着暖气的空调,柔和的风拂过他的脸,带来阵阵暖意。
他的家,现在充满了温暖、热闹和香味。
令人难以置信,既虚幻,又真实。
非常危险。
下一秒,江独慎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只穿着袜子快步走到厨房,他盯着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背影,突然出声:
“我之前不是不理你,只是不想打扰你。”
明朗疑惑地转过身,挑着眉看人,一脸莫名其妙,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随即,他才明白江独慎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他松了口气,解释:“我并没有觉得你打扰我……”
“我知道我之前发的信息会让你很烦,你不需要忍耐,就像现在,你根本不用做这些,如果有其他事,可以先走。”
这下明朗又陷入一脸懵逼状态,他搞不懂自己做个早餐的短短几分钟之内,江老板那复杂过化学反应的脑子又产生了什么变化。
总之,明朗没搭话,先顺手关掉了煤气灶,然后把煎蛋和午餐肉装上碟子,放到餐桌上。
他把人拉到椅子边按下,然后把装着热腾腾咖啡的马克杯推到男人面前。
“坐下吃早餐。”
但江独慎却继续低声道:“今天是周末,你如果约了人,就先走。”
“我究竟为什么会约了人”明朗莫名其妙地发出灵魂疑问,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又在江老板那里“被约了人”。
他自顾自地拿起一片烤面包塞嘴里,吃得吧唧吧唧响,另外一只手拿起叉子,戳了块午餐肉递给男人。
江独慎下意识接过,然后就陷入了吃还是不吃的纠结境地,最终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小小咬了一口,低头喝了口咖啡,然后固执地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们年轻人,周末应该有很多活动。”
明朗“噗嗤”一声笑了,有些好笑地望着人:“比如?”
江独慎顿了顿,又喝了口咖啡,神色淡淡地举例:“比如徒步,聚餐,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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