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明朗动了动耳朵。
“你说的那些……太过美好。”江独慎低喃,“但这种想象会让我痛苦。”
就在明朗被“痛苦”两字吓得坐直身体一脸紧张之时,江独慎接了下去:
“因为对回忆的假设永远不可能发生。”
明朗愣住。
“我不想去想象不可能发生的美好,因为那是我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抓住的。”
金丝眼镜下的狭长黑眼弥漫起幽深的光,如同深潭。
明朗明白了江独慎的意思,他怔然地盯着人一会儿,突然道:“你不用努力。”
江独慎微侧头。
明朗直直望入男人眼中,神色肃穆又认真:“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美好,都不需要你努力去抓住。”
“我会送到你手上。”
年轻人的誓言总是热烈又赤诚,让人不得不沉溺其中,就算在那些炽热的诺言中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执迷不悔。
江独慎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跃动,也许对他来说,这是另一种“自毁倾向”。
他想掰碎自己,一片片展开给明朗看,江独慎想。
也许这次去江家就是一次契机。
“睡会儿吧,今天会很累。”江独慎轻声道,在明朗略带失望的目光下,他补充:“这次从江家回来后,你会得到答案。”
他冷酷又客观地对自己做了全面的调研,排查风险,最后会把关于“江独慎”的所有过去、现在、未来都全部掰碎摊开,暴露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然后把选择权和决定权都交到对方手上。
“我保证。”江独慎承诺。
明朗静静地望着男人的侧脸一会儿,最终扯开一抹带点痞气的笑。
“好,一言为定。”
第48章
明朗和江独慎的飞机九点半起飞,全程约莫两小时,江家的老宅坐落在B市的郊区,离机场倒是不远,大概半小时车程,满打满算刚好差不多吃上午饭。江独慎虽然答应江家回去,但坚持只会留用午餐,拒绝参加晚宴,搞得江家那边也是一大早鸡飞狗跳的。
当然,那些是江家人自己的事了。
这边的两人都没把江家当回事,明朗想着在飞机上能来一出借肩膀倚靠的甜蜜蜜场面,没想到江老板一坐下,从皮包里摸出个商务笔记本,然后就开始噼里啪啦键盘敲得飞起,全程专注处理工作,眼神都没给一个。
哦,还是有的,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头等舱服务小车推来时,男人抬了抬头,给他推荐了一下这家航空公司的果汁。
直至下飞机,明朗一脸哀怨地盯着人,江独慎才后知后觉迷茫地问了句“怎么了”。
“唉~”明朗只唉声叹气不说原因,主要是觉着抱怨的话有点太小孩子气,而且显得他很恋爱脑,不符合他高大威猛的帅哥形象。
但江独慎却对明朗这种欲言又止皱起眉头,考虑到自己的情况,他斟酌了下,略带谨慎地开口:“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要和我说。”男人眉眼浮起两分沉郁,“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和正常人不一样……”
“我说过了,你没有不正常。”明朗蹙眉打断,露出了一种莫名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气呼呼道:“我现在就很不开心,我不想再听你这么说自己,你改一下。”
你改一下。
江独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愣了半天,突然喷出柔和的笑意,他揉了揉眼角,含着笑轻声答应:“好,我改,我不会再这么说自己。”
明朗勉强满意地缓和了脸色,嘟哝:“我也不是故意不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幼稚……你别笑!”他凶巴巴瞪人,“还不是因为你老叫我小朋友!”
江独慎连忙安抚:“好了好了,你不幼稚,我从不这么觉得。”
他确实从未觉得明朗幼稚,但心里也确实觉得对方是小朋友。
可不就是小朋友么?说的话都那么可爱……
“我不会觉得你幼稚,就算是幼稚也可以,但要和我说,知道吗?”江独慎有点手痒,很想摸一摸眼前这个小朋友看起来刺刺的头发,虽然对方身高腿长,比他高大了一圈。
明朗看出了他慎哥眼底的宠爱意味,被顺毛到,有些傲娇地“哼”了声。
“所以,是什么事?”江总不是可以轻易被转移话题的类型。
明朗没想到江独慎还挺执着,非要问到底,只好摸了摸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最终还是放弃一般,含糊道:“……你飞机上一直在工作,也不累啊。”
江独慎了然。
但这话多少有点含蓄了,他有些诧异,没想直性子的明朗竟然还有这种话里藏话的时候。
“临时有几个文件要处理,是我疏忽了。”江独慎淡淡笑了,“接下来都陪着你。”
明朗粗脸微热,装模作样嘀咕:“那工作上的急事也没办法咯。”
江独慎又低笑出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害臊的模样心底发软。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朗桀骜不驯,大大咧咧,性格上总感觉有些毛毛躁躁,但遇事却沉稳靠谱,这种安定感最近甚至会让江独慎偶尔忘记两人间的年纪差,不自觉想依靠对方。而且那人向来说话直白又张扬,两人相处时无所适从的那个总是他,明朗反倒一片坦荡。
现在难得见到明朗的孩子气,听着年轻人话里话外“求关注”的意思,江独慎竟莫名涌现了一股深深的满足。
他喜欢明朗对他有所求,喜欢明朗抱怨他不够关注自己。
自从病情越来越好后,江独慎就明显意识到自己开始产生各种各样新奇的情绪,都是他以前没有体验过的,但他真的很喜欢,特别喜欢。
明朗虽然被江独慎顺毛了,但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之前还雄心壮志要让江老板刮目相看,但是只要在这人身边,满心满眼就是想和人搞对象。
不过明朗这人又比较心大,转眼他又释然了,反正老婆是工作狂又会赚钱,他稍微少点上进心也没什么,毕竟以后两夫夫总得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嘛!
明朗莫名把自己划进了“主内”的范围。
拿了行李,两人上了江独慎订好的专车,江家一直说要派车来接人,但江独慎拒绝了。
“我感觉吧,他们江家其实还是派人来了吧?”一上车,明朗便赶紧关上车门,然后凑到江独慎耳边嘀咕。
“他们江家”这种把他撇开的说法让江独慎满意,但耳边年轻人灼热的呼吸又让他心跳失速,他不自然地微微后仰身子躲开,被明朗眼尖发现,笑着把人拉近,调侃:“怎么还躲我呢,我受伤了。”
江独慎听得出来这是开玩笑,因此没去解释,只是也不躲了,僵着腰直挺挺端坐,强装镇定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明朗耸耸肩:“一出来就觉得被盯上了。”
江独慎有些诧异,他当然知道江家一定会派人来盯自己,只是没想到明朗警惕心还挺强……也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在他被人跟踪时明朗才能轻易发现他的伪装和恐惧吧。
其实明朗本身并非谨慎敏感的性格,大多数情况下他甚至是有些迟钝的,但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又或许是因为明家的孩子从小就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各种各样的目光洗礼,明朗对别人投来的视线有着敏锐的感知和分辨能力,至少能快速划分出是否善意。
刚刚一出机场他就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算不上恶意,但至少是监视的程度。
“常规操作。”江独慎淡淡道,似乎对这种“待客之道”司空见惯。
明朗看这人漠然的神情瞬间懂了,这哪是什么老家啊,根本就是龙潭虎穴啊!
难道以前的江老板也被这样对待的吗?这么温柔又优秀的人,小时候也一定是安安静静品学兼优的类型吧,这放在随便一个正常家庭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必须当宝贝捧着护着。
明朗不能理解江独慎身上的遭遇,要是江老板是他明家人,郭柔珍女士估计早就要宠上天了,他爸也一定很欣赏江老板这种沉稳儒雅的类型。
迟疑许久,明朗还是忍不住问了:“我能问问……江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吗?”
江独慎侧头看他一眼,随后淡淡一哂:“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他垂下眼低喃:“只要你想知道,我什么都会说。”
明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呆滞地张了张嘴:“啊?”
江独慎却飞快地接了下去:“理由其实很简单,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容忍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尤其是江家这种家庭。”
明朗听了发愣,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江老板那句低喃上,惊讶过后便是狂喜,这句话,对谨慎且绝口不提自己事情的江老板来说,无异于是最真挚的告白。
江独慎之前说等他们从江家回来会给他答案,但是此刻明朗却觉得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能比男人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还有刚才那句呢喃更能回应他的感情。
这个人大概真的好喜欢他吧——不是自恋,明朗认真这么觉得。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江独慎看明朗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瞪大眼盯着他,有些不自然地扭回头。
明朗这才回神,但也没有揭穿年长者的小小害羞掩饰,心里只觉得可爱极了,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话题,问了句在江独慎听来冒着傻气的话:“所以你有什么缺陷?”
江独慎眼角弯出淡淡的细纹,笑着摇摇头。
“……你是不是又在取笑我!”明朗炸毛。
“没有,我只是……”很高兴。
江独慎心中叹息,明朗总能让他既感到愉悦又痛苦,因被理解愉悦,又因这种理解痛苦,因为他很害怕自己并没有这个人想的好。
他不再多解释,转而轻声继续刚刚的话题:“小时候我比同龄人说话晚很多,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较慢,情绪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充沛丰富,我父母认为我智力有问题。”
“他们给我安排了说话和表情训练,但这种做法不仅无效,甚至加剧了我的情绪障碍,只有奶奶一直坚持认为我没有问题,上中学后奶奶去世,我出现了忧郁症症状,自此,江家彻底放弃了我。”
江独慎平静又淡漠地说出这些,就像这是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明朗伸出手覆在男人手背上,用体温默默传达安抚。
他手受伤在江老板家蹭饭那天夜里,已然知道江独慎的奶奶去世原因不简单,江独慎也因此对江家充满了恨意。
人在失去最后一根稻草后会怎么样?明朗不敢想象,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明家也不会让他经历,但江独慎却凭自己的力量,拨开重重泥沼,自己爬了出来,令人钦佩,又令人心疼。
男人说起往事神情云淡风轻,明朗却不确定真相是不是只有这短短几句话。
江独慎望向车窗外,狭长的黑眼中氤氲着两分深沉和阴郁。
他确实掩饰了很多。
那暗无天日的灰色水泥房,永远焊着铁丝网的窗口,那训练房里的电椅,录像机前燃着火光的蜡烛。
有一个小孩在这里绝望地被困了两千多个夜晚,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却仍旧做不出“正常”的表情,说不出连贯的五句话,他乌黑的眼从此变成了深渊,覆盖麻木和冰霜,水泥房的片片尘土中掩埋的都是他无边无声的恐惧和痛苦。
但这些都过去了。
江独慎收回目光,隐去眼里的阴郁,望向身旁高大的年轻人,神情温柔而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缱绻。
他何必说那些肮脏污秽的回忆去吓小朋友。
“睡会儿吧,快到了我叫你。”江独慎轻声道。
明朗沉默半晌,勉强勾唇挤出一个笑,大手却改成十指交握的姿势,紧紧抓住身旁的人。
江独慎任由他动作,躲开那灼热的注视,率先阖起眼仰靠在椅背上休息。
他察觉到身旁的人悄悄挪了挪位置,坐近了些,然后没了动作,过了会儿又挨过来碰了碰他肩膀,江独慎顺势微倾头,果不其然靠上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肩膀。
密闭的车厢内寂静流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交融,两个男人十指紧扣,更宽大的那只手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覆盖在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上,仿佛想将年长者包裹起来,永远为他遮风挡雨。
宝子们,五一快乐!我在泰兰德暴晒中,估摸着回去粉底液都要选黑一号啦哈哈哈!
第49章
江家的别墅园区在郊区,离机场不过半个多小时车程,明朗年轻力壮精神好,一路上又有美人靠肩,还和他慎哥执子之手什么的,心里跟打鸡血一样,根本睡不着。他看江独慎闭目养神,闲着无聊一开始也跟着装睡,不过老忍不住掀开眼缝偷瞄窗外,折腾了好一会儿,明朗最后还是放弃了,干脆睁大眼盯着这个江老板在此出生长大,却没有美好回忆的城市。
很快,在连续走过两个环山的大弯道后,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入一条小路,路两旁是凋零的树,明明现在已经是初夏,但树枝上却迟迟没有长出新芽,仿佛还被困在冬天。
明朗眯起眼,看到远处有绵延的几栋白色别墅,连着最南边的白墙灰瓦顶的江家主宅,等车再走近了些,他才发现原来那些白墙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已然有不少地方斑驳,在周围枯枝落叶的衬托下,很有些破败的味道。
没多久,明朗感觉肩膀上一轻,江独慎仿佛算准了时间一般缓缓睁眼,坐直了身子,两人目光碰了下,又很有默契地游移开,一个人挠了挠头,一个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空气中缓缓浮现一股燥热的暧昧。
到底还是明朗厚脸皮,下一秒他就肩膀一垮,装可怜哀叹:“哎哎哎,肩膀疼,慎哥最近是不是重了啊,脑袋还挺沉的,快帮我揉揉肩膀。”
最近体重确实见长的江总一顿,但还是镇定自若道:“快到了,别闹。”
“好吧。”明朗低笑,调侃:“慎哥之前太瘦了,还是再多长点肉吧,再重我也能承受。”
40/71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