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南亭定睛一看,眼前的盘子里盛着一种白色根茎类食材切成的小块,上面淋着一层泛着紫色的琥珀色酱汁,晶莹剔透,散发出淡淡的果香。
他还未动筷,许阎鸿便抢先一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用勺子舀了一块到他碗里,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尝尝看,要是你都觉得不好吃,那我肯定也不用尝了。”
秋南亭从来都是他们这群人里最不挑嘴的,他说好吃的一定大家都觉得好吃,不过他说不好吃的,那是真难吃。
他微微一笑,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清脆的口感瞬间在唇齿间炸开,带着清新的甜酸味,果酱的滋味独特,仿佛是葡萄中和了别的好几种水果,酸甜适中,恰到好处。
“好吃!大家都尝尝吧。”
他不禁点头赞道:“好吃!大家都尝尝吧。”
话音刚落,许阎鸿和李洮便放心动筷,尝了一口,顿时赞不绝口,纷纷点头称赞。
坐在秋南亭身边的李津对甜食并不十分热衷,但见秋南亭吃得欢喜,便用筷子从秋南亭碗里挑了些过来尝。
许阎鸿心直口快,见状忍不住怨道:“不是吧,大哥?你没见人家爱吃吗?怎么就盯着人家碗里的夹啊?”
“他碗里的好吃。”
李洮扁了扁嘴,跟柳贵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低下头。
一顿饭吃得也算热闹,不过吃完他们便不能久留,要在宫门落匙之前出去。
现下宫门便已经没什么人,秋府的马车已经来接秋南亭了,许阎鸿便蹭李洮的马车回将军府,秋南亭和李津坐上自已家的车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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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秋南亭才缓缓睁开眼睛。
刚醒时还有些懵然,一翻身脑袋就埋在了李津的腹部,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呢喃道:“书好像还没写完呢……”话音低低的,带着晨间独有的慵懒。
李津早已醒来,看样子已经穿好衣服起过身,此刻是又脱了外衣,陪秋南亭窝在被子里。
听见秋南亭的话,李津笑了笑,轻声道:“今天还要写吗?我先去给你倒水。”他作势要起身,却发现秋南亭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先别动……”秋南亭双手圈紧他的腰腹,难得带着赖床的小性子,似乎此刻只想静静地依偎着,不想让这温暖的时刻打断。
李津见状,唇边扬起笑意,索性把秋南亭反压在身下,低下头亲昵地靠近他,嘴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鼻息温热。秋南亭觉得脖颈被他的发梢蹭得发痒,忍不住伸脚踢了踢他。
李津却不放松,双臂环得更紧,半真半假地道:“你比我们初见那会儿要凶太多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凶了?”
秋南亭听了,非但没被惹恼,反而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假模假样的埋怨道:“那可得怪谁呢?难道我一人忽然无缘无故突然变成这样吗?”
李津看着他,嘴角弯出一抹笑意,轻轻在他唇瓣上碰了一下,低声道:“都怪我,所以,我得负责到底才行。”
“少爷,您起了吗?老爷那边有人来叫您过去呢。”
第179章 我未摘月,月亮却奔我而来(24)
萦丝来叫人,秋南亭这才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眼神还带着些未散去的睡意。
“爹娘他们用早饭了吗?”秋南亭刚一问出口,抬眼便见窗外天色已大亮,显然是吃过了。
果然,萦丝在门口回道:“老爷和夫人早就用了。不过主院那边特意给少爷留了早饭,让您直接过去用。”
秋南亭穿好衣服,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门,萦丝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李津,比秋南亭高出大半个头,虽是头发有些乱,但也气度不凡的模样。
她低声提醒道:“老爷吩咐了,只让少爷一个人去。”
秋南亭看向李津:“你吃了吗?”
李津点头道:“你醒来前我吃过了,你去吧。”
秋南亭迈步前往主院,到了餐桌旁,母亲袁琼师早已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地招呼他过去用膳,父亲秋鹤原也正端坐在对面,目光带着几分温和,安静地看着他落座。
秋南亭刚拿起筷子,就感觉到两道注视的视线,抬头看去,见父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已,不禁有些不自在,笑着问道:“爹、娘,这是怎么了?”
袁琼师掩嘴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温柔,温声道:“没什么,就是看你吃饭觉得乖得很。”
秋南亭面上一赧,低下头埋进碗中,不再多言,默默地吃完了一碗馄饨。
他刚放下筷子,袁琼师便唤来侍女收拾桌子,把屋里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留三人在桌前。
随后,她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他们父子二人沏上茶。
秋鹤原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先询问起殿试上的情况。
秋南亭并未隐瞒,将自已遇到那位考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秋鹤原听得眉头微蹙,显然有些意外,“看来陛下对你果真是多有关注,竟会在这等细节上出手相助。”
他顿了顿,沉吟道,“如此说来,殿试的名次应当会较为靠前。”
毕竟皇上会参与最后的排名决策。
秋南亭却淡然一笑,轻声道:“只要不落在太靠后的位置,我便满足了。”
他心中清楚,自已的某些政见未必是当权者们最喜闻乐见的,倒也未抱有太高期望。
一旁的袁琼师轻轻咳了两声,秋鹤原立刻坐直了身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抿了抿嘴,纠结片刻才开口道:“南亭,你今年也要及冠了。”
秋南亭点点头,“是的。”
他六月份就及冠,在这个世界,只比李津小两个月。
秋鹤原继续道:“你会试榜上有名,家里近日已陆续有些人上门打听你的亲事。”
秋南亭心道果然如此。
还好他父母不是那种爱帮他决断的人,这会儿他先跟父母道:“亲事的事,我暂且不考虑,若是有人找到爹娘,婉拒便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你不考虑亲事,是不是有什么自已的打算?”
秋南亭看着他爹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颇有些无奈。
“爹觉得呢?”
秋鹤原一时语塞,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几次张口,最终还是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袁琼师在一旁注视着,又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这些日子我在外面走动着,听说康王府那边,因着世子及冠露了面,前去提亲的人也不少。”
秋南亭微微抬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袁琼师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端倪。
然而,秋南亭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神情。
袁琼师停顿了一瞬,继续道:“你与津儿关系这般好,不如选两家关系也亲些的姑娘,成婚后也能时常——”
“娘——”秋南亭哭笑不得打断她,“我说过不考虑的,世子应当也不考虑,否则他早就回康王府去了。”
袁琼师嘴角笑容一僵,“你说不愿,总须得有个缘由吧?”
秋南亭看了一眼秋鹤原。
秋鹤原正拧着眉毛听他们说话,看秋南亭目光过来,叹了口气。
“南亭,你长大了,有自已的主意。”袁琼师开口,“但娘相信你分得清好坏,分得清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
此话一出,秋南亭忽觉胸口一窒,细密的麻感漫上来,淹没了他的口鼻。
“之前是因着津儿病没好,暂且待在我们府上,算康王府欠你的一份情谊。但如今他好了,却迟迟不肯回去,你让康王怎么想呢?”
“娘。”秋南亭垂下眼皮,盯着左手腕上的藤镯,“您是想说,我们让你们怎么想吧?”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认真地看着袁琼师。
袁琼师对上他忽然泛着光的视线,不由得捏住了袖口。
“娘,爹,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再拐着弯地试探了。我知道你们想要与我说什么,或者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临门一脚,秋鹤原却突然站起来往他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
“爹娘哪有要试探呐,只是跟你聊聊天罢了。”
秋南亭阻住秋鹤原的手,从他手里拿过茶壶,给每人添了茶,逆着光站在桌前,吐了口气。
“我与李津都不会成亲的,否则便是害了别家的姑娘。你们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了。不过其他劝阻的话便不必说了,我也听不进去。”
他真正将这话扯到光天化日之下,屋内的气氛迅速就凝滞下来,夫妻俩的瞳孔微震,均说不出话来。
“怎能怎能”袁琼师叹了半天,掏出手帕来扭开了脸。
“爹娘期望儿子,成为一个有德之人、有才之人,为国、为家做些什么。这些我都会努力去做,因为这也是我自已想要做到的。但别的——”
秋南亭声音越说越大,却忍不住鼻酸,说至最后往后退了一步,忽地双膝触地跪了下去。
“别的只怕要让爹娘失望了!”
“你——!”秋鹤原拍桌而起,扶着桌子走上前扶他,“你真是糊涂啊!”
袁琼师也吸了吸鼻子走过来,抓住秋南亭另一只手。
“我儿,这又是何苦。”
“你要实现一番抱负,那必然要走入仕途,可你现在要走的路,在仕途中,比在任何地方都要难走啊!”秋鹤原把他拉起来,也是双眸通红的模样。
“我,我知晓”看见爹娘难过的模样,秋南亭也忍不住低泣,“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放弃他,他,他是为了我”
“娘听说了,是因着你,他的疯病才好的,芳山上那和尚的话也传出来了,你们有因果在身,娘能理解。你们能做密友、挚友,可为什么偏偏——”
袁琼师哽咽着抹脸,一头碰在秋南亭肩膀上,闷声唤着“我的儿啊”
秋南亭顿时心如刀绞。
他的父母非但不是不爱他,反而是很爱很爱他,但正因为很爱,才更难以接受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歧途”。
“娘,若你们担心那些事,我们在外便只做挚友,就像现在这般,和许阎鸿与李洮他们并无差别,又有谁能置喙呢?”
“且再待我们未来扎稳脚跟,在朝堂上有些威望,又有谁能动摇我们分毫呢?”
袁琼师低咽着摇头。
秋鹤原在官场浸淫多年,袁琼师也从他那里知之甚广,怎么不清楚秋南亭这话只是很无力的安慰。
且不谈他们是否能在外人面前只展露出友人的一面,即便能,但他俩的身份,交往频繁,未来秋南亭进入官场,也是会被说闲话的。
更何况他还在瑞王和康王间“摇摆不定”。
————
另一边,皇宫的保和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墨香,数十位官员聚集在一处,神色专注地翻阅着面前的答题纸。
这些官员皆是内阁、翰林院、詹事府、光禄寺、鸿胪寺和礼部的要员,个个挑灯判卷,熬得双眼通红,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殿试的卷子堆在面前,他们的首要任务便是从这两百多份卷子中筛出那些明显不足、无需呈报给皇帝的卷子。
经过一番审查,他们筛去了二十多份卷子,这些卷子在这一关便已基本确定了靠后名次,无法进入最后的一甲之列。
接下来便是对剩下的卷子逐一细读,将之分出高低优劣,分出三六九等。
此过程尤为繁琐,各官员皆有自已的见解,评分标准难免有所不同,判卷的文官们各抒已见,争论不休。
负责记录的文官在一旁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长出十只手来记录各位大人们的意见和分数。
最后要挑出来二十份最好的,让皇帝在其中点出一甲来。
前面这些过程就花去了五天五夜。
皇帝来保和殿的时候,各官员们各个神情都有些疲惫,嘴唇干裂,面色蜡黄,嘴角甚至泛着白沫,但讨论仍然激烈,声音不减,仿佛激烈的辩论已成了他们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
当李源步入保和殿,端坐上位,殿内的吵闹声才逐渐平息,所有官员起身行礼,都强打起精神准备给他汇报。
李源目光扫视殿内,轻声道:“诸卿辛苦了。今日可有颇为出色的试卷,不妨先呈上来,朕一并瞧瞧。”
他让于公公命人给官员们上些茶点,让他们稍作休息。
前排的官员忙将准备好的十份最优卷子呈上,这十份卷子内容丰富、字迹工整,其中几份甚至带着些才气勃发的笔触,显然是京城中那些才名出众的青年俊才的手笔。
不过因殿试有糊名制,李源并不知晓这些卷子的具体作者,仅凭字迹和文风难以识别他们的身份。
他须得在前二十份中再挑出三份来点了一甲,才能揭开糊名,给一甲排序。
李源细细翻阅了十份试卷,眉头微蹙,犹觉不足,思索片刻,只从中挑出三份待定。
“众卿方才在争论什么,不妨把有争议的拿给朕瞧瞧。”他抬眸看向群臣问道。
文官们七嘴八舌地各抒已见,争执不下,十几份试卷被来来回回地递上来,又被人拦住。
一些官员觉得某些文章才华横溢、字句不凡,而另一些人却指出其中的漏洞,批评其内容不合理、不合礼法,甚至带有冒犯之意。
“这篇我看着极好,文章立意高远,怎可不呈上?”
“且慢,这文中某些言辞过激,难免有逾越之嫌,怎能让皇上见到?”
如此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难以决断。李源见状,神色平静,给了身边的于公公一个眼神。
于公公立刻会意,走到文官们之间,带着微笑,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手中各执不下的试卷一一收起。最终,共收了十七份卷子送至李源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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