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偶尔停留在几个表现突出的学子身上,微微点头,一旁的随从考官们便循着他的视线猜测何人更得帝心。
秋南亭在前几道传统题目上几乎不假思索,手下笔尖飞舞,按照早已熟稔的框架,三两下便填满了几页答题纸。他的笔锋干练,答得流畅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当他提笔写到最后两道题目时,却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在涉及农业和灾害防治的题目上。秋南亭微微蹙眉,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他与李津共同编撰的那本书。
书中记录了不少现代农业的知识,虽是出自异代,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些内容的价值和潜力。可这些内容若直接用在此时的答卷上,会不会太过前卫,引人惊诧?
他低头沉思片刻,咬了咬唇,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或许,这正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朝堂耳目一新的机会。即便无法完全实施,但总归能让皇帝对他的见解刮目相看。他决定在回答中加入一些基于现代农业知识的改进措施,带些化学与科学的影子,给皇帝一点小小的现代震撼。
提笔间,他运用流畅的笔墨阐述了几条实际可行的建议。比如在粮食储备上,他建议通过改进仓储条件,运用天然防腐方法来减少粮食腐败,并提出了改良土壤、培育高产作物的概念。
他的文字中透着高瞻远瞩的气度,显示出对农业领域的深入理解。这些内容在传统思维中或许新奇大胆,却不至于荒谬,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前沿气息。
此外,他还从首辅的经验出发,以高层的维度阐述了变法与政策的建议——这些政策在当下虽显得激进,但也恰到好处,点到即止,既不逾越礼法,又显得有些热血志向。
不知不觉中,秋南亭彻底沉浸在笔下的世界,思维飞驰。
殿试会持续一整天,到了正午,学子们被允许稍作休息,取出自带的干粮充饥。
此时,皇帝也暂时到大殿后面去,稍作歇息。
秋南亭掏出李津特意给他准备的饭团,握在手里还带着温热。饭团散发出淡淡的醋香,米粒细腻柔软,内里还包裹着些清淡的菜蔬,咬一口便带着隐隐的寿司风味。
秋南亭吃得津津有味,心情愉悦,想起李津在之前的世界里给自已做饭的模样。
然而,正当他沉浸在这片难得的宁静时,身旁那位排名六十的考生忽然干呕一声,秋南亭警觉地将答题纸略微拢住,以防万一。
大殿四周守着的侍卫也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但那考生干呕完就安静下来,似乎并未引起太大骚动。
秋南亭不好将目光投过去,只默默地向身侧五十八名考生的位置挪了挪。
但午后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那位六十名的考生整个下午断断续续地干呕,虽然频率不高,大概一炷香时间便会来一下,但这异常的情况渐渐引起了大殿内的注意。
皇帝也察觉了,皱了皱眉头,命人上前询问。
那考生只是脸色苍白,低声说道:“回禀陛下,臣刚才吃了凉的食物,可能有些不适,不过臣还能坚持,还请陛下放心。”他的语气坚决,显然不愿错过这场考试,皇帝见状也只得无奈应允。
秋南亭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答卷上,虽然周围的动静颇有些扰人,但他思维一旦投入便专注,受外界影响甚微。那考生间歇的干呕声逐渐变成背景,秋南亭完全屏蔽了其他杂音,笔下的文字如行云流水般落在纸上。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在最后一问中填充自已的答案时,主考官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各位学子,殿试即将结束,还有一个时辰,请尽快安排时间作答,记得将姓名填写在每张答题纸上。”
殿内的学子们纷纷点头,最后的冲刺在紧张而专注的气氛中悄然展开,秋南亭也握紧笔继续埋头写。
就在殿试最后一炷香的时刻,秋南亭正埋头在策文的结尾处,忽然感觉到旁边的考生轻轻靠近。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不敢有丝毫动作。
那位六十名的考生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可否借我一方手帕?”
秋南亭心里一紧,死死护住面前的答题纸,连头也不敢转,执笔加快速度,只想尽快写完最后几行文字。
然而那人仍不断说着话。
秋南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心念飞转:若他回话,很可能被视作作弊;但若不理会,又怕这人再闹出什么意外动静,连累自已被牵扯进去。
他咬紧牙关,只想加快速度,争取尽早交卷,或者祈祷这人被发现,及时带离考场。
那考生似乎不打算就此放手,甚至趁着桌子遮挡,隐秘地伸手拽住了秋南亭的衣摆,似乎还要继续纠缠。
“放手!”秋南亭忍无可忍地用气声叱道:“不管你是谁的人,休得扰我殿试!”他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冷厉的警告。
就在这时,耳边那人压低了声音,带着无辜而夸张的口气继续说道:“我是真的难受想吐啊,方才都已经吐自已袖里了,现在只想擦擦嘴。我们同为苦读之人,为何不能相互体谅?这位兄台,你若真想为官,也该体恤民情,而非冷漠无情。”
秋南亭强忍心中怒意,笔下飞快落下最后一笔,将策文写完。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下意识朝前方龙椅的方向望了一眼,前面有三排考生,均伏案在作答,他一抬头就跟皇帝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间,心中一震,秋南亭不动声色地放下笔。
李源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不显波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眸看向他身侧那位考生,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已注意到了两人间的异动。
秋南亭并不怕直视天子,李源看着他,他反倒更坦荡了,双手离开桌案,故意向皇帝展示自已已经答完。
旁边那人见他抬头,皱皱眉,往旁边退了些许。
真让人怀疑作弊的事,他不敢干,即便康王给他官位,他也不干,殿试作弊,若真被发现,可是会蹲大牢的。
第178章 我未摘月,月亮却奔我而来(23)
大殿之下,两百余名学子均低头拼命书写,或是揣着手一页页翻看答完的纸张。偏偏这其中有个人仰着头看自已。
李源见秋南亭坦荡盯着自已,忽觉有意思,招来身边的大太监,于公公便俯身迈着碎步走到秋南亭面前。
“这位小公子,陛下问你可是要提前交卷了?”
于公公嗓音尖细,却也注意着放轻了音调,不扰到周围学子。
秋南亭受宠若惊,没想到李源直接叫人来问了。
他摆摆手,“麻烦公公回陛下,承蒙陛下关心,我还须得多检查一会儿,倒是身边这位学子,他似乎身体很是不舒服,约莫有些撑不下去了,公公您看”
于公公转头往六十名那边看,那人现在正遮着半张脸,低头盯着自已的答题纸。
发下来的四张纸,他就写了约莫两张多,实在不像正儿八经答题的人。
于公公在上面也早就看清楚了,轻轻在六十名身边蹲下来,“这位公子,您若是已经写完,也可提前交上来,陛下仁善,正好在宫里,能叫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那人缩成一团,跟个鹌鹑似的,只说自已确实有点想吐,但是不一会儿就要收卷了,他能坚持。
于公公便点点头,起身回了皇帝身边。
果然,这之后那人便没再暗戳戳作妖。
秋南亭松了口气,抬手对着龙椅遥遥行礼。
“这孩子,倒是有意思。”李源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纹路,微微侧头,跟于公公说话。
于公公只是欠身站在他身边,没有附和也没有说别的。
其他学官的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与他父亲不太一样,是有些小聪明在的。怪不得瑞王和康王的儿子都跟他如此亲近,与他相处起来应该颇有意思。”
“是,”于公公这才出了声,“今晨还听说是二位世子一起送秋公子来的。”
“呵”李源目光遥遥落在大殿门外的远方,“不过说来,那两个孩子也跟他们的父亲相去甚远。可惜太子跟朕,倒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仁善和英明都无人能及。”于公公听到太子二字,龇了龇牙,恭敬地回道,“太子殿下自幼便承蒙您的教诲,虽不及陛下,但也是德才俱全的,将来继承大统,必定能够沿着您的路,成为一代明君。”
李源微微颔首,但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仁德有加,却锐气不足,这朝堂若没有雷霆手段,一个皇位又能顶什么用呢?”
这话于公公就不敢再接了,当个雕像杵在旁边。
不久后香燃尽,殿试结束,宫人穿行在桌案之间将学子们的答题纸收走。
李源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先行离开,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秋南亭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几眼,却瞧见了屏风后面一个清瘦身影立在那里,皇帝走过去时,手掌搭在了那个身影的脑袋上。
殿试结束后,考生们陆续被送出宫,秋南亭刚踏出大殿门,便被李洮和李津接到了宫内的一座殿中。
这是李洮的姑姑——柳贵嫔的住所,位于一个比较偏的安静之地。柳贵嫔虽被封为贵嫔,但并非宠妃,平日里存在感不强,因此这宫殿一向清静。
他们早料想到这会儿从皇宫回去必定是要堵上一个时辰以上的,但是秋南亭本来早上吃得少,中午也就凑合了一些垫肚子的,晚上殿试还结束得很晚,索性把人接到柳贵嫔宫里吃顿饭。
这样的安排也只有李洮和李津才敢如此不拘礼数地来办,许阎鸿也随同一起来了。
小时候李洮还住在宫中,就经常邀请秋南亭和许阎鸿去宫里玩,不过秋鹤原是不允秋南亭去的,那时秋鹤原还只是礼部侍郎身边的郎中,生怕他惹了贵人。
倒是许阎鸿身为将门世家子弟,胆子大得多,乐得接受李洮的邀请,往来宫中。
也因此,秋南亭长这么大,在李津及冠那日才是头一回亲眼见到皇帝。
正午的时候,李洮、李津和许阎鸿便去了贵嫔宫里蹭了一顿饭,其中李津是跟柳贵嫔初次见面,相对有些无言。
待到晚上秋南亭到达,柳贵嫔一见到他那白净俊秀的面庞,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喜爱之色,目光柔和,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
她亲自起身迎接几人,忍不住盯着秋南亭夸道:“早从妹妹那儿听说过小秋公子,果真生得一副好模样,现下亲眼见到,才知她并未夸大其词呢。”
秋南亭此时已快及冠,柳贵嫔碍于礼法,只恋恋不舍地轻轻摸了两下他的脸,便将手收回,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未尽的喜欢。
他心说不愧是亲生姐妹,见到他这上手的反应那叫个一模一样,小时候他也经常被瑞王妃这么摸来着。
抬眼瞧去,柳贵嫔长得似水柔美,眉眼间带着一种柔和的端庄。她的面庞虽隐约可见岁月的痕迹,却并未掩盖她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反而增添了一丝从容与豁达。
她穿着并不华丽,只是一身素雅的绸缎,外面披着绒衣,头上和耳畔的饰品虽小却精巧。
贵嫔的院子四周种满了花草,屋内亦摆放了许多小型植物,枝叶抽着芽。花盆旁边放着水壶和剪子,让人一看便知这些花草都是由她亲手打理,悉心照料。
屋内隐隐飘散着淡淡的墨香,正对着门的桌上还留有几卷打开的书籍和铺展的素纸,显然是她日常用以解闷的消遣。
虽身居深宫,却并未因身份而沉溺奢靡,反而过得简朴雅致,倒真真是大家之女。
听闻她与皇帝感情并不深厚,也未有子女,不过秋南亭看她状态,一人在这地方过得还不错,至少看起来精神很好。
他抻着手臂扶柳贵嫔进屋,带着几分歉意笑道:“今日实在叨扰了,这本来不合礼数。我这一场殿试,可是打扰了不少人,今日仓促,改日定当正式送礼,以表心意。”
柳贵嫔笑着摆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害,哪用得着这般客气?你与我们家洮儿是什么交情,送什么礼啊,客气了反倒见外了。”
李洮闻言,连忙附和道:“秋兄,你若是真想谢我,下次请我吃顿饭就行,千万别给姑姑送礼了。”
秋南亭听了,不由得失笑,不过他也确实是不宜给后宫嫔妃送礼。
片刻后,饭菜陆续端上来,柳贵嫔看了看满桌佳肴,提议道:“不如去院子里吃吧。五月初的院子里植物正好,多点上几盏灯,赏景用餐两不误。”
她虽未明言,众人都清楚她是为避嫌,毕竟男子在贵嫔的寝殿内用膳终归不合礼制。众人点头应允,跟着她移至院中的石桌旁落座。
饭桌上,柳贵嫔见气氛融洽,主动挑起话题,含笑问道:“南亭,殿试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可有机会与陛下搭上话?”
秋南亭摇头答道:“殿试上皇上坐在龙椅上,下面的考生个个紧张得很,根本不敢抬头,哪里敢轻易搭话。”
柳贵嫔轻轻一笑,眼中闪着些许温柔:“皇上性情温和,不会轻易责怪人,若是有才之土与他攀谈,他高兴还来不及。”
言语间透着熟稔,在座几人便能听出她曾与李源的交情并不在情爱之列。
秋南亭连连点头,回忆起考场上的情景,感慨道:“确实如此。今日在殿试上,竟遇到一位考生屡屡扰我作答,情急之下我大着胆子抬头朝陛下看了一眼,皇上竟然真的叫公公下来处理此事,帮我解了围。”
柳贵嫔虽知李源向来温和,但听到秋南亭的经历,也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旁边的李津、李洮与许阎鸿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啊!”许阎鸿拍案而起,气愤地说道,“刚才你怎么没提?谁家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殿试上捣乱?谁家孙子让我知道我非废了他不可!”
这也明显,除了康王谁还能使唤动能进殿试的学子。殿试不会刷人,这意味着只要能进殿试的,这两百余人未来都会进入朝堂或地方,没有巨大利益驱使,也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已前途冒险的。
柳贵嫔也是讨厌康王得很,问秋南亭可记得那人身份和面容。
秋南亭思索片刻,摇摇头道:“那人面生,衣着朴素,想来应是寒门子弟,平日里在国子监没见过,估计也不是京城人。”
李洮听罢沉声道:“这事回去我会同父亲提及,只要知晓会试名次,找出这人来并非难事。”
“既然有法子处理,那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来多吃一些。”柳贵嫔弯弯嘴角,指了指秋南亭面前的一道菜,“听津儿说你爱吃甜口的,这个菜清炒后放了一些果酱,是宫里的御厨新研制的口味,尝尝是否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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