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学,应该的——”
单人沙发被撞的擦着地步轻轻划一下,柏唸手下意识抵住压下来的结实胸膛,脸被路北庭托住在这四方沙发与自己的狭窄空间里亲吻。
这个吻和主人表面截然相反,一点都不温柔绅士,急促地呼吸中充斥着克制、隐忍的爆发,热烈而直白的惊人欲/望,像是要把他吞了。
路北庭倏然松开柏唸,拇指给柏唸擦了下唇角的口水,转过身,囫囵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就走,门开了又关,留下柏唸独自掩着下巴,震惊余悸。
必须得走,再继续下去,路北庭本人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活了二十多年,想得到的东西屈指可数,最重要的东西,他想得到就得到了,得到后又不翼而飞了,这座自我保护的城堡几乎被摧毁的破碎不堪,剩下一片废墟。
回哩寨这一路,柏唸坐在后座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路北庭开车,全程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大雨过后的蜿蜒山路只有树叶断枝,没有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车速保持在九十码左右的稳定状态。
回到哩寨村口停车,柏唸率先拉开车,一字不说,抱着药径直走远,在屋舍拐弯处消失。
路北庭眨眨眼,拽出冰刀片项链,紧紧握在手掌心,捂得发热了,冷静下来,他充满电了,又重新塞进领口内。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走回招待院,因为台风刚过境,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坐着,见他回来,一窝蜂涌上来,询问情况怎么样,伤得厉害不厉害,要不要吃点东西……
“瞅瞅这大学同学情谊,比钢铁还要铁,那大柴刀都敢挡,这得是过命的交情。”在路北庭言简意赅回答完前几个问题,强子憋不住说。
路北庭接过蒋悦递来的水杯,只喝了两口,听他们杂七杂八的讲这些,也不插话,别人问什么都透露着一股神游天外、兴致缺缺的感觉。
当然,无人发现,只有站在众人身后的刘组长察觉,并清楚这些话题,现在他们的路哥并不想听到。
刘组长一把拽住蒋悦:“哎哎哎,嘛去?”
蒋悦眨巴眼睛:“向路哥问候一下达灵的具体情况啊。”
刘组长:“哎哟,你这笨蛋可长点心吧。”
话音刚落,路北庭就淡淡地撂下一句“先回房休息了”,随即迈步上二楼,折腾一天一夜,急需洗澡,汗水和雨都腌入味了。
半小时后,路北庭擦着头发出来,蒋悦在卧室外敲门,他说着“稍等”,转而去行李箱拿起衣服穿好,开门就见对方一脸苦大仇深、伤春悲秋的趴在走廊。
“有事儿吗?”路北庭寻思着问。
“就是想着很快就离开了,有点难过。”蒋悦摇摇头,“我打算晚上去趟万物殿,毕竟达灵算间接救了我,您要一起吗?”
“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人。”路北庭垂眸说。
“怎么可能呢?”蒋悦一边倒退一边说,“再强悍的动物受伤了都会想要人疼,他孤零零的在小木楼,肯定是希望有人去探望的。”
不得不说,蒋悦这脑袋瓜时灵时不灵。
她继续道:“您也想去看看他的对吧。”
路北庭默认。
蒋悦说:“我去找婶婶做几个饭菜拎上去。”
路北庭嘱咐她:“不要单煮素菜,再煲个党参瘦肉汤,红枣糯米糕打包一屉。”
蒋悦在楼梯口拐弯处笑得见牙不见眼:“知道了!超出公费以外的钱,路总您出!”
炖汤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将近两小时,蒋悦将四份饭菜打包好,拎着保温盒,还有糕点水果装进塑料袋,两人手里各提好几个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这模样不像探病吃晚饭,活像走亲戚。
“俺叫蒋悦,俺来自山东。”蒋悦半点不觉得丢脸,嘿嘿笑着,“俺热情又大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路北庭:“……”
出门时天已经擦黑,走到万物殿山脚下,苟延残喘的光线彻底暗下来。
白天到万物殿还会有种仙气飘飘、云流雾霭的壮观,夜晚却毛骨悚然,山间阶梯两旁的绿树在黑夜笼罩下,有种森然欲搏人的感觉。石阶旁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延伸至这深山老林的顶端的万物殿。
蒋悦哆哆嗦嗦:“唯物主义者……自由平等公正……爱国敬业……”
路北庭看着她:“越来越红了,工作结束去考试吧。”
蒋悦:“有有有有这个打算,我爸妈也老叫我去考,但是公司工资给得高啊……”
她一直哆嗦到灯火明亮的万物殿才恢复正常。
绕过数丈高神女像,他一如既往地瞪一眼,走近后面的木楼,远远的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儿。
路北庭蹙起眉头,蒋悦马上抬手敲八角铃铛示意,并边探脑袋边喊:“达灵,您在吗?我和路哥过来看你了!”
他们跨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柏唸蹲在柴炉子前,手里还拿着根木柴,另一只手虚捂着口鼻,今晚风大,他被烟呛到了,熏得眼泪花在眼眶打转。
屋檐吊着暖黄灯泡,圆圆的光圈均匀洒在他蹲着小小一团的身上。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柏唸把木柴扔进炉子,起身请他们坐下。
两人把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放到桌面,见样子柏唸还没吃晚饭,村寨送过来的斋饭还满满当当搁在桌上。路北庭把那不是人吃的斋饭往旁边一扫。
“我和路哥想来看看您,带点食物过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蒋悦目光定在柏唸手上,“听路哥说缝了二十针,好痛吧,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我能看看伤口吗?”
“嗯,没什么事。”柏唸撩起宽袖,伸出半截小臂。
“呜呜呜……”蒋悦好像从那层层的纱布下看到狰狞的缝线伤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擦的速度都赶不上眼泪涌出来的速度,抽泣道,“这肯定、肯定好痛,对不起,都怪我呜呜哩!”
这丫头哭起来跟警报器似的,柏唸都惊呆了。
路北庭把柏溪南抱上椅子,转头说:“再哭饭就凉了,去把脸洗洗。”
蒋悦“哦”一声,转头走进厨房。
“过来吃饭。”路北庭将所有食盒打开,视线凝在桌面那本破旧的哩寨族医书,一看就是常翻,书角和书根都泛白又烂,封面字体早已褪色。
他从不知柏唸会医术,他恍然产生一种自己好像从来都没真正的认识过柏唸。
从前在一起时,柏唸就极少谈论家乡父母亲情,连情绪表达都极少,他全靠连蒙带猜。
路北庭:“炉子熬的什么药?”
柏溪南啃着鸡腿,看向柏唸。柏唸则伸手拿走医书,冷淡地说:“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材。”
药材飘散着难以言喻的腥苦,可能和其他蒙医、藏医用药一样,因地制宜,依托当地药材而定,这大山里的草药数不胜数,世俗罕见,掺杂一些动物躯壳、血液什么的都是常见。
柏唸估计是经常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药材,身上都沾着挥之不去的淡淡苦药味,像常年浸在药材铺似的。
“达灵,您手伤了照顾南南不方便吧。”蒋悦洗完脸,吃饭时提议,“要不我带他回招待院住几天?”
“你说了算吗?”柏唸喝口汤,笑问。
“额,这个……不算。”蒋悦看向路北庭,“后期工作也没什么了,应该可以吧?”
这次的工作依旧没能将项目进展成功。
路北庭倒无异议,说到底柏唸受伤的大部分原因在他们。
他夹块青菜给柏溪南,问:“你想去吗?”
柏溪南放下筷子:“我不要去,阿爸受伤了,我要照顾他。”
蒋悦看得一脸懵逼。
路北庭翻译道:“他要留在这照顾柏唸。”
“可这奶声都没断呢,怎么照顾嘛。”蒋悦有些发愁,然后看向路北庭,“路哥,达灵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但我是女生不方便,要不……您留下来照顾几天,不然我心里愧疚难受。”
“不必,这是小伤,过几天就能好了。”路北庭还没开口,柏唸已经拒绝道,“而且万物殿让外族人留宿,这不合适。”
“啊。”蒋悦道,“是我脑子犯傻了。”
万物殿连村民都是有事才上来,或者节日来上香祈祷,平日鲜少叨扰。更何况外族人。
这时,八角铃铛响起。
众人侧头看向院门,见陈朝之走进来:“哟,都在呢。翡翠珠子给你拿回来了,沾了点血,已经洗干净了,二十七颗,一颗没落。”
“谢谢。”
柏唸单手接过,揭开布料,白穗子也在,突然圆滚滚的珠子跑掉一颗,一路滚到路北庭面前。
修长的手捻住滑溜的珠子,路北庭递回去,放到对方摊开的掌心,指尖若有似无的刮过。
“谢谢。”柏唸蜷起手指,手心一片酸痒。
晦暗光线里,彼此隐晦的视线对视一秒,他蹙眉错开,心不在焉的招呼陈朝之坐下吃饭。
陈朝之已经坐到蒋悦旁边了,嘴里正叼着一块甜腻的红烧肉:“吃着了,你也吃。”
柏唸:“……”
柏唸仔细将珠子包裹好,好是珍惜爱护,蒋悦见状,便好奇问:“二十七颗珠子是有什么讲究么?”
路北庭筷子微顿,眼眸却没抬,咀嚼动作慢上许多。
对面的陈朝之说:“二十七颗是象征三才长久的,天长久,地长久,还有人长久。”
蒋悦捧着脸惊喜道:“听起来好浪漫,没看出来,达灵您还是浪漫主义者。”
“他?才不是。”有小孩在,陈朝之叼着一根女烟没点,单手肘弯搭在椅背上,手腕垂在椅背后,“那串珠子是阿爸和阿妈的定情信物,后来留给他的,在我们眼里,阿爸才是浪漫主义的化身。”
逻辑思维很准确,有理有据,有前有后,但路北庭还是快速反应过来她所说的“阿爸”是指谁。
陈朝之无父无母,从小在柏唸家长大,可以说是收养,那她口中的“阿爸”自然是柏唸的亲生父亲,上一任达灵。
莫名的,陈朝之今晚话语中带着一点惆怅:“小时候每月初一我们都会上万物殿来,一个月就那么一天时间能见面,但是阿爸总要花上大半天时间跟我们讲他和阿妈的过往。”
人性中能丢失种种,唯独不能丢失打探八卦的心。
“都讲了些什么?”蒋悦问。
“记忆很模糊了,我只记得他说,阿妈是外族女人,因为家里穷,被父母卖进山里当童养媳,后来阿妈受不了虐待就逃了。”陈朝之说,“结果阿妈好笨,都不知道村子消息是相通的,从另一个村跑到哩寨,还以为得救了,还好她闯进的人家是阿爸家里。”
听起来有点好笑,蒋悦问:“那后来呢?”
陈朝之:“后来,举目无亲,她逃也不知道要逃哪里去,说阿爸长得帅气逼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会照顾人,又体贴温柔,赶她走,就是死皮赖脸不肯走,从此就赖上阿爸了。其实这些都是阿爸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桌上笑声低起,路北庭看向对面,柏唸在给柏溪南擦脸,嘴角隐着淡淡地、止不住地柔和笑意。
一阵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颊,陈朝之似是沉浸在回忆里道:“小时候阿爸画过她的画像,我现在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柏唸敛起那少示于人前的真情笑意,不用想便答了:“她叫李熙纯,中长直发,爱单侧辫麻花辫,爱穿白裙子,爱笑,鹅蛋脸,小翘鼻,明眸皓齿,是很明媚的长相。”
院子安静下来。
其余人的目光都落在柏唸身上。
蒋悦道:“那你们的阿妈一定是位温柔的美人。”
陈朝之收回视线,喉咙艰涩:“阿爸说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人比花儿美。阿爸的父母走得早,可以说是跟她相依为命。”
“教她哩寨的规矩,她不愿意学,扬言那些规矩是给死人的。阿爸也没勉强她,改教她读书,给她留课后作业,她就画乌龟,还要在乌龟旁边标明阿爸的名字——这个乌龟王八蛋是柏青颂。特别野蛮任性,阿爸也不知道当初的小不点怎么会越养越有脾气,常常气得他睡不着觉。”
蒋悦一脸花痴样,听小说似的,着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陈朝之道,“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朝夕相处,愈发情深,可阿爸当时是下任达灵,当然不能娶外族人,无可奈何被迫分开,不久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阿爸得知后把她藏了起来,一声不响的结婚领证拜天地,就这么瞒天过海了几年,被檎山祖宗发现,阿爸直言,如果想动她,先跨过自己的尸体再说。”
路北庭睁大眼睛,这当真是难以想象的言辞。
现在社会的脚步太着急了,快餐式爱情太廉价,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朴爱情,在他们这代人眼中就是神话。
陈朝之继续道:“出于族中上下对于阿爸继任后的决策非常满意,老祖宗只是鞭罚,但罚得很重,在檎山休养整整两年,那时候阿妈已经怀了柏唸,听到后岔了气。”
稍顿了顿,她道:“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很多,我和阿雁那时候还小,在雨夜里挨家挨户找人帮忙,那些人听到是外族人,还是达灵的妻子,都不肯也不敢送,最后是蒲岬阿公送去医院,好歹是母子平安。”
陈朝之忽然转向路北庭,神色略微茫然:“你会不会觉得,从一开始阿爸就应该把她送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路北庭想到这句,同时也认为这是病句,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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